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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挠头道:“今日这一出,我看殿下委实是气死了,若叶老爷子真是殿下所杀还好,可我总听外头的人传,说叶老爷子是自尽而亡。”

“外头还传先皇是病逝呢,你也信?”良策撇嘴,又叹口气,“不过两人仇怨实在太深,已经是没了重修旧好的可能,我是宁愿主子再不与她纠缠的,可看样子……主子放不开。”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都是如此,明知道不得善终,偏生是舍不得放手,贪恋短暂的温存,将伤害越滚越深。观局者皆清,当局者难明,到后来不过惹看客几声唏嘘,有多少苦痛,还不是自个儿生咽着。

“唉。”良策叹息,“还是独身一人好,没这些烦恼。”

“唉。”雪松跟着他叹息,“还好我家媳妇儿懂事,与我天作之合,琴瑟和鸣。”

嗯?良策黑了脸扭头看他,雪松倒是乐,朝他挤了个鬼脸,抱着小算盘就走了。

赵抚宁屯兵京郊之外,一直不敢妄动,三催四请,总算是将叶将白请到城门口附近的茶馆见上一面。

“国公。”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赵抚宁上来就行礼,笑着道,“数月未见,实在是想念。”

叶将白回礼,与他一同坐下,和善地问:“殿下百忙之中召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赵抚宁干笑:“国公言重,眼下哪里敢说是召见呢?七皇弟霸占京都,本宫这正统的太子倒成了要造反之人,属实是抬不起头来。”

“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国公给个颜面。”

他一挥手,外头的随从便往屋子里抬箱子,一个个铁沉的箱子落地,每层六个,叠了三层。

“世道将乱,别的东西都没用,还是这东西实在。”打开最上头一个箱子的红盖,金光霎时照亮半间屋子,赵抚宁扭头赔笑,“本宫带兵三月,收下了不少城池,这些小东西,就当给国公赔礼,当初是本宫急躁,不懂事,冒犯国公之处,还请国公海涵。”

对于红礼这种东西,叶将白是来者不拒的,当即便挥手示意收下,然后神色更加温柔地问:“不知殿下此回,有何吩咐啊?”

赵抚宁道:“本宫之所求,不过拿回本该是本宫的东西。父皇仙逝,七皇弟无才无德,何以盘踞皇宫?那北堂将军也是愚忠,死守城门不让本宫归朝,还请国公想想法子,迎我一迎。事成之后,国公必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将白状似沉思,片刻之后叹气道:“我负隅顽抗,本也是为着替正统守住京都,您愿意回来,自然是要迎的。可如今京都内的形势,殿下打听一二也知道,那北堂缪除了七殿下的话,谁的话也不听那。”

“这……”赵抚宁皱眉,抚着酒杯道,“若实在不行,必定是要强攻的,但本宫担心的是,这造反之名一旦坐实,可就不好面对朝中百官了。”

“殿下放心。”叶将白笑道,“只要殿下能回京都,入皇宫,别的事都有在下操办。”

要的就是他这个话,赵抚宁大悦,拍了拍手:“好,咱们里应外合,焉有拿不下之理?来,这一杯,本宫敬国公!”

叶将白颔首,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一局饭了,门客皱眉问太子:“这辅国公,还信得么?”

“有什么信不得?”赵抚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哼笑,“他手里无兵权,只能选择依附于本宫,只要皇位拿下,这天下,还不是本宫说了算么?”

“殿下英明。”门客连连奉承。

叶将白满脸醉意,目送赵抚宁离开之后,风一吹,脸上迷蒙的表情瞬间消散。

“东宫太子啊。”他笑,“咱们大周这一页青史,会精彩得很。”

许智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东宫无德,不配正位,主子,太子一旦回来,少不得有人会重提先皇病逝之事。七殿下已经下过通缉旨意,指明叶家弑君,太子若为立威望,用叶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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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心。”叶将白眯眼,“也只有赵长念有这个胆子朝我动手。”

想起她,他心情便不好,脸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许智想了想,道:“七殿下所为,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处在她的位置来看,一个女子能挟持您稳住局势,实在是难得。”

第147章 国公的小性子

不悦地侧头,叶将白道:“我难不成还得夸她,挟持得好?”

许智轻笑:“抛开立场来言,是该夸。主子虽然生气,但七殿下在此回纷乱之中表现着实不俗,不仅收服人心迅速,并且占据皇宫也未曾登基——她若直接登基,事情会简单很多。”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赵长念只要假造遗旨登基,旁人再来打京都,便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讨不了好。

可她没有,离皇位只一步之遥,她也是先将先帝安置妥当,并未急功近利。

这样做有弊端,那就是她如今落在国公手里,逃脱无望,可也有好处——没有人会怀疑七殿下对先帝的孝心,一旦谁能拿出先帝改立七殿下为太子的遗旨,七殿下要登基,便是势不可挡。

以许智的算谋,他都分不清哪一条路更恰当,但七殿下做抉择却是十分果决,行事之间让人看不出犹豫的痕迹。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登上皇位?

许智想了想,复又摇头。

皇位这东西诱惑太大,就放在眼前的话,没有人会不动心。七殿下蛰伏多年,想来等的也是登基为帝的这一日,哪会真的清心寡欲呢?

叶将白神色晦暗,眸子里情绪起伏良久,才恹恹说了一句:“休要提她了。”

他不想听,也不想去想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谁有空管她一个女儿家。

“是。”许智拱手应下,退到后头。

京都依旧笼罩着一层阴云,城里的人不少往外逃窜,往日繁华的街上都显得空荡荡的,秦大成打马从集市上过,回去了国公府。

拐过几个回廊,越过几个院子,他瞧见长念穿了一身紫色流绢纱裙,正坐在屋檐下头绣什么东西。瞧见他来,她左右看了看,笑着轻声喊:“舅舅。”

秦大成皱眉过去,低声责备:“伤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

“屋子里闷得慌。”长念眉眼弯弯,看起来温柔极了,“瞿厨子缺件春袄,外头天气好,我正好出来晒晒太阳,顺便给他缝上一件。”

“瞿厨子?”秦大成不解,“你做什么要给他缝袄子?”

“辅国公说,府上不养闲人,要我干活儿才给饭吃。”长念耸肩,“我今日想去后院帮忙劈柴的,谁知道那些个下人跟见了鬼似的将我赶回来了。想打水丫鬟也不让,就只能给瞿厨子缝衣裳,好让他继续给我做饭。”

秦大成微恼:“府上还缺你这点活计不成?国公是摆明了折腾人。”

“还好。”长念拎起袄子看了看,“也不难。”

就一件小马褂要她缝个边儿,丫鬟教了她一会儿,她也就会了,缝得还不错。

秦大成叹息,在她身侧蹲下来,轻声道:“外头形势不太好,有风声说太子要带军攻城了,今日还与国公见了面。”

一针扎在指头上,长念皱眉:“赵抚宁是被驱逐之人,就算太子之名仍在,被废黜也是迟早的事。他来攻城,封地之人必来勤王。”

“远水难救近火。”秦大成摇头,“除却提前告知的二皇子,别的皇子都在封地不曾动弹,许多人是不愿意来蹚浑水的。二皇子就算前来,兵力未必敌得过太子,更何况,太子主东宫,对他动手,传出去也不好听。”

“太子的位子,不该叫赵抚宁一直占着。”长念摇头,“是我疏忽了,该替父皇下旨废黜他。”

“眼下若补救,便是来得及的。”秦大成道,“三朝元老季国柱尚在,他是三皇子的舅舅,三皇子与太子仇怨最大,说服他老人家来颁旨,可以服众。”

“季国柱?”长念无奈地道,“他家的儿子,不是娶了唐太师家的小女儿么?眼下两家关系如何,我不甚清楚,贸然去说此事,万一叫唐家知道,反而不妙。”

秦大成沉吟道:“此事,可以让北堂将军接手,多多试探。”

现在她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也只能指望兄长他们了。长念长叹一口气,正想再说,余光却瞥见月门外头远远地有人正往这边来。

神色一紧,她立马扭头对秦大成笑得一脸谄媚:“大人,你便教教我武艺罢!”

秦大成一脸茫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起身作欲走状,正色道:“武艺不传女子,姑娘的要求委实叫人为难。”

“总归这院子里也无聊,我听人说,北堂将军的功夫都是大人教的,委实是想看看!”长念咋咋呼呼地比划。

叶将白本是打算越过这院子去别处的,听见动静眯了眯眼,忍不住还是停了步子,扭头问:“做什么呢?”

秦大成一惊,连忙走到月门处道:“正打算去主院找你,不曾想走错了地方……这位姑娘不知是谁?一直叫我教她武艺,这哪里是能教的?”

叶将白扫了长念一眼,冷声道:“师父不必管她,不懂事的妾室罢了。”

说着,又眯眼问赵长念:“活儿做完了?”

长念面无表情地道:“正在做,请国公放心。”

与别人说话就是笑嘻嘻的,同他说两句就这副模样?叶将白不爽,大步跨进院子,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问:“这什么?”

“瞿厨子给的活儿。”长念道,“快缝好了。”

“这也算活儿?”叶将白满眼嫌弃,“是个人都比你做得好。”

长念垂眸:“那国公的意思是?”

左右看看,叶将白道:“怎么着也得将这院子里外扫干净,再将主院里堆着的衣裳都洗了。”

“这院子刚扫过。”长念道,“至于主院的衣裳,我问过了,丫鬟说都洗过了。”

“想洗还不简单?”叶将白冷笑,拉过她就往外走。

长念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眉头直皱,秦大成在旁边张口欲言,看看长念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叶将白径直进了自个儿的房间,打开镶宝衣柜,一件件地将袍子往她怀里塞。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沉着脸道,“天黑之前,都给我洗干净了送回来。”

第148章 大义灭亲

旁边的良策和雪松都张口想劝,叶将白却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严厉地道:“洗不完,不许吃饭!”

秦大成很是担忧地看了长念一眼,却发现后者表情十分平静,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她抱着一大堆衣裳,从容地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叶将白没留人,扬着下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目送她出门。

秦大成低声道:“这天气,井水还凉着呢。”

“是啊。”良策应和,“伤没好的人怕是受不得凉。”

“没事的。”雪松打着算盘道,“大不了再添些药材用度,主子说了药材的用度不必减。”

叶将白回眸,睨他们一眼,道:“说情都无用,府里也该立规矩。”

他是不会心疼人的,瞧她自个儿,不是也应得很利索么?她都不觉得难洗,他们跟着起什么哄?

良策等人不说话了,秦大成到底还是担心,应付完叶将白这边,偷摸去长念的院子里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那丫头哼着小曲儿将抱回去的衣裳都挂在庭院里的竹竿上,衣裳下头点了不少熏衣的小炉子,只是……没闻着叶将白常用的龙涎香味儿,倒是一股子皂角气息。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这是做什么?”

长念笑着答:“衣裳在柜子里放久了,他嫌没皂角味儿,我给他熏上些,等会再熏香就是了。”

要她洗衣裳?干净的衣裳,洗和没洗谁看得出来?充其量是闻闻皂角味儿,他喜欢闻,就闻个够好了。赵长念撇嘴,她又不是真傻,放着给他折腾?他有张良计,她也有过桥梯,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最前头的架子上挂的是一件绛紫外袍,是他说立她为妾的那天穿的,长念瞧着,眼眸微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紧闭的庭院的门,和让她跪下的那个蒲团。

她不打算跟人讲道理,说这件事有多令人生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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