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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半跪在地上,旁边是散乱的药箱,他手里还捏着个药瓶在往叶老爷子的嘴里灌。叶老爷子脸色青黑,嘴角溢血,血凝结成块,一半挂在脸上,一半凝在赵长念的手上。

赵长念跌坐在旁边,满眼茫然地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叶将白眯眼。

长念有点懵,心想这是不是不太好解释啊?她说她在救人的话,叶将白信吗?

显然不信,都不用她开口,叶将白大步走上来探过叶老爷子的鼻息,脸色直接就沉了下去。

“殿下还真是……有仇必报。”他抬头看她,眼里卷着惊涛骇浪。

长念沉默。

叶将白指尖发颤,勉强收回来,又忍不住再伸手探了探。

没了,叶老爷子半点脉象也没了,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冰冷,再无活过来的可能。

这个从未给过他一丝关爱、从未正眼看过他、甚至间接害死了他生母的人,现在死在了赵长念的手里,连句遗言也没给他留下。

叶将白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恨还是痛。

“叶良。”他低唤一声。

叶良冲破守卫进来,半跪在他身前:“主子。”

“把尸体带回去。”

“是。”

御医不敢吱声,连忙退到旁边,长念撑着地站起来,看着叶良将叶老爷子带走,也没让人拦。

“殿下心里舒坦了吗?”叶将白眼里一丝感情也不剩,冷冷地盯着她,“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长念看了看他这模样,觉得解释也无用,便反问他:“国公看着我父皇殒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叶将白笑出了声:“是啊,凡事都要有个公平,我杀你父皇,你杀我父亲,两厢的不共戴天,好,公平得很!”

笑过,他往前半步,俯身看着她,沉声道:“那接下来,就看殿下与在下,哪个先死,叫对方报仇了。”

眼里赤裸裸的杀意,看得长念心尖颤了颤,倒是也笑了。

“恭候国公动手。”她拱手,朝他作礼。

大殿里除了这两人再无人敢出声,众人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剑拔弩张。

要是叶将白再上头些,他可以直接对长念动手,长念打不过他。可他理智仍在,也要几分风度,狠话放过,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黄宁忠,阴森森地道:“你这点本事,护不住她项上人头。”

黄宁忠一惊,手按在佩刀上,皱眉看着他。

当天晚上,宫里就加强了戒备,北堂缪亲自带人守在长念身边,寸步不离。见长念心情低落,还将郑姨娘请进了宫里。

“这双鞋做好呀,殿下夏季就有得穿了。”郑姨娘温柔地纳着鞋底,坐在长念身边道,“这次偷偷给殿下绣了荷花,远看看不出来,近看可好看啦。”

长念跪坐在先帝灵前,看着郑姨娘翻飞的巧手,低声问:“姨娘知道北堂老将军年轻时的故事吗?”

郑姨娘一愣,将针插在鞋底上,轻轻挠了挠鬓发:“殿下怎么问起这个了?”

长念扁嘴,眼眶发红地看着她。

郑姨娘是最心疼她的了,见状不忍心,低下身来轻轻抱住她:“好孩子,你长大了,定会听见各种各样的故事,可说故事的人啊,就算参和在故事里,看得也未必就是真相,所以听听便罢,不必往心里去。”

眼眸微亮,长念抱着她抬头问:“那……其实我是有人疼爱的对不对?是叶老爷子不知道,他瞎说。”

郑姨娘抿唇,拍了拍她的背:“姨娘疼爱殿下,殿下想要什么,姨娘都给殿下做。”

“我……想要父皇,还有母妃。”长念扁嘴,沙哑着嗓子道,“想要母妃做的香囊,想要父皇的夸奖,想被父皇举起来,想像太子那样被疼着宠着……”

说完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郑姨娘听得难受,忍不住酸着鼻子斥一句:“这些当长辈的不像话,苦全让晚辈吃了,你们什么也没做错,却被他们的过错惩罚着。”

抱着长念,她低声喃喃:“最错的是老爷,他若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心属凝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他错过了,让那么多人跟着错,到头来自己在边关守一座衣冠冢,花白了头也没脸再喊她的名字。”

长念一愣,被她抱着,喃喃问:“北堂老将军,心属秦妃娘娘?”

“都是前尘往事,断不该在先帝灵前提起。”郑姨娘皱眉,“可这些男人哪个不荒唐?得到的人不珍惜,失去了又后悔莫及,老爷是,先帝何尝不是?咱们女人要的未必是荣华富贵,能与爱人厮守,儿女康健,便是大福气了,他们却偏偏不懂。”

“殿下如今肩上担着江山呢,莫要再去想长辈的事了。”郑姨娘轻声道,“您有自己的事要做,先皇在天上看着呢,您只要做得好,他依旧会夸奖您的。”

长念鼻子酸得厉害,抓着郑姨娘的衣裳喃喃问:“我可以哭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郑姨娘颔首,怀抱温暖而慈祥。

长念“哇”地就哭出了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连着胸口一起抽疼。

郑姨娘跟着抹泪,轻轻拍着她,目光落在先帝的灵位上,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九泉之下重逢,这些个故人会是何种心情。

第128章 不必留情面

沐疏芳知道长念心情不佳,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好早膳,打算哄她吃两口。

然而,长念醒来,神色如常,不用她多说就吃了两碗饭,然后笑道:“我去御书房与朝臣议事。”

她这么正常,沐疏芳反而有些慌张,出门去逮了北堂缪就拉到墙角。

“殿下这样可怎么办啊?”她急得挠墙,“哭也好喊也罢,都能发泄,她倒是好,一句话不同我说,十分精神地就去上朝了。”

“精神些不好吗?”北堂缪不解。

“你们男人懂什么!”沐疏芳跺脚,“女人是受不得气的,有气最好就发出来,不然憋在心里会越来越气,最后伤了身子!”

这么一说,北堂缪也有些紧张了,皱眉问:“这怎么办?”

沐疏芳瞪眼:“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北堂缪沉默,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上满是茫然。

翻了个白眼,沐疏芳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你这人远看着厉害,近瞧就是个傻子。”

“什么?”

“没什么。”沐疏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为了殿下能开心些,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比如?”

“比如那唐太师不是还闹着要告老还乡吗?闹得殿下不甚舒心。”捋了捋袖口,沐疏芳浅笑盈盈,“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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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唐太师?北堂缪拧眉道:“唐太师手段得了,人脉也宽广,殿下尚且不能动他,你我能如何收拾?”

沐疏芳眯着眼睛朝他勾勾手,小声嘀咕一阵。

唐太师站在御书房里,满脸都是不屈:“这是请辞书,还请殿下过目。”

旁边几个老臣一阵窃窃私语,长念在上头坐着,只笑:“太师正值壮年,何来‘老’之说?这告老还乡到底是言重了,先回府休息几日罢。”

唐太师不满,直言道:“如今先帝薨逝,皇位无人,殿下与国公两分朝政,百官不安,民间也是议论纷纷。这乱局老夫无法平正,不如辞官归去,眼不见心不烦。”

说来说去,依旧是主张迎太子回来继位。

长念微笑,抬手示意旁边的黄宁忠:“送太师回府。”

“是。”

“殿下想做什么?”唐太师警觉,“我可是太师,两朝的元老!当着这些大人对我动手,不怕寒了众人之心么?”

“太师言重,我如何会对太师动手?”长念道,“太师累了,我让黄大人送您一程而已。”

这表面功夫都是叶将白教她的,面上过得去,其余的事暗地里再做。唐太师与季国柱家是姻亲,断不能放出京都的。先把人扣在府上,再另想办法就是。

唐太师被黄宁忠“扶”着出了大殿,赵长念神色平静地扭头,问:“还有什么事?”

“先帝陵寝已经安排妥当,钦天监择了吉日出殡。另外……叶家老爷子也仙逝了,国公府的消息称,叶老爷子是为殿下所害。”冯静贤抿唇,“此等谣言不利于殿下树立威望,但起源在国公府,一时也难平。”

“叶老爷子是自己吃毒药而亡,并非我所害。”长念淡声道,“他死前招认自己毒害先帝,按照律法,叶家当抄九族。”

群臣一惊,有不相信的直接开口:“当真?”

“千真万确。”长念起身,“武亲王于宫中种大花飞燕,叶氏以大花飞燕炼丹,制成毒药,宫里御医查过叶氏送进宫的丹药,铁证如山,即刻传令刑部,缉拿叶家余孽和武亲王,一并归案受审。”

原本是被指残暴的七殿下,反手一张牌打在叶将白的脸上,直接将叶家人都扣成了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

长念有优势,那便是皇室血统,在天下人看来,她始终是正统,哪怕如今权势不及叶将白,也总能一点点翻身。

传旨的人飞快地走了,长念侧头看向还留着的礼部之人,打起精神问:“礼部有何事?”

礼部侍郎王兴和是冯静贤举荐上来的人,对长念甚为恭敬,行礼道:“先帝薨逝之前曾给过礼部旨意,要封殿下为郡王,礼数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殿下接印了。”

长念不解:“封我为郡王?什么时候的事?”

“行宫落成之时就下的旨意,后来行宫之事查清,陛下维持原旨不变,只是未曾发邸报。”

“……”

微微一晃神,长念想起了床笫之间温柔抱着她的那个人,低声在她耳边说过:“你许我,我便许你王爷之位,可好?”

她都忘记这件事了,也以为他定是忘记了,没想到……

眼底微微有些戾气,长念抿唇:“父皇丧期未过,封赏都押后。”

说罢起身,去窗口吹了吹风。

春意浓了,没了寒冬的彻骨霜冷,枝头绽了桃花,摇摇曳曳的,像那人眼角眉梢里融着情意一般动人。

心口微疼,长念喃喃低语:“逢场作戏,都说过了恩断义绝,哪有还念着的道理?”

国公府。

叶将白看着桌上的沙盘走神,风停云犹自安排着人:“届时你们在这里等着,尽量活捉,若是不能活捉……”

他一顿,看了看叶将白。

叶将白双目无神,却还是冷静地替他接上:“死要见尸。”

“是。”叶良和林茂应下。

风停云看了看京都的地图,笑道:“咱们的七殿下还真是了不得,也不知哪儿藏着的本事,在朝中竟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她。民间也是,也不知哪里放出去的消息,说叶家弑君,闹得沸沸扬扬。”

“低估了她。”叶将白垂眸,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往后行事,都不必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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