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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自己想放弃就能放弃的了,身后那么多人都等着他成事,他若归隐山林,拿什么与那些人交代?

长念点头,可惜地耸肩:“既然如此,拦我做什么呢?你不肯为我放弃荣华富贵,我凭什么要为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助力?就凭你不高兴?叶将白,辅国公大人,如此自私的行径放在友人之间尚要断绝关系,你凭什么用来与我谈情说爱呢?”

第116章 她若还在

红烛燃在灯笼里,映出喜气洋洋的光,远处宾客未散,还有热闹的推杯换盏之声。

可这处屋檐下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叶将白面色如纸,眼里暗潮汹涌,似恨似无奈,最后也没能再吐出半个字。他抬了抬衣袖,上头还有一小块泥,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溅起点灰。

一向养尊处优的辅国公,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可最狼狈的还不是外表,这才令人最恼火。

他转身想走,又有些舍不得,可停下来,委实是无法再看她那双眼睛。

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他想同她在一起,就必须放弃自己的大业吗?她能放下现有的东西,就必须要他也放下?

风停云与他共谋多少年,殚精竭虑,甚至于未婚妻被人暗杀;姚阁老三个儿子都在他麾下,两个死于非命,一个断了双腿;还有叶良、林茂……这些人,哪个不是赌上身家性命在追随他?他若与她走……他怎么可能与她走!

袖子里的手紧握得没了知觉,叶将白摇头,终于是退后两步,朝月门外去了。

长念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难过,也没有挽留,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才是叶将白。

他一步步走得沉重,却没回头,修长的身影很快隐入夜色,只有风还留住两缕他身上的龙涎香,吹到她的怀里。

长念勾唇,收回目光,冷静地推开了门。

门关上,她走去沐疏芳坐着的喜床边,蹲下来拉着她的裙角,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沐疏芳坐得很端正,任由她抓着裙角,斜眼从盖头下面看她:“我方才还想夸殿下口齿伶俐,行事果断,怎的这就哭起来了?”

屋子里的喜娘丫鬟统统已经被人赶走,长念哭得肆无忌惮,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掉:“果断……归果断,该哭……还是得哭。”

沐疏芳哭笑不得,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好哭的?”

“我……”睁大一双眼,眼里满是泪水,长念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抽搭地道,“我不该……不该动乱七八糟的心思,他那个人……迟早会是我的仇人。”

“可是,我就算知道,也控制不了。”抓着她的裙摆擦了擦鼻涕,长念呜咽,“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这小模样,哭得人心都软了,沐疏芳伸手拉起她,轻声哄:“感情这东西若是能控制,世上哪儿还会有人说‘多情自古空余恨’?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长念抱着她的腰哽咽,眼泪蹭了她满怀,哭了整整一炷香,犹自难停。

沐疏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时不时给她递一杯茶,叫她润了嗓子接着哭。

叶将白那个人啊,她知道的,野心极大,并且势必会与皇室起冲突,七殿下比她想象中聪明很多,这么早就看明白了形势,往后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别人家的婚事,新婚燕尔少不得缠绵,她们这对“夫妇”倒是好,新郎直接在新娘子怀里哭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肿得核桃大。新娘自个儿掀了盖头,温柔地照顾她睡下,又给她眼睛上敷了热鸡蛋。

于是第二天长念醒来的时候,眼睛不是很疼,只一下下地打嗝。

“殿下还难过吗?”梳起发髻的沐疏芳温柔地问她。

“难……嗝。”心口一抽嗝,话都说不齐全。

沐疏芳失笑,给她端来厨房里刚做好的点心,桃心酥,绿豆饼,香气怡人。

长念瞬间就觉得难过算什么啊?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要做的事,哪儿能沉浸在悲伤里?于是她飞快地吃了早膳,更了衣就领着沐疏芳去进宫谢恩了。

进宫的路上,有引路的老宫人与他们寒暄,唏嘘地道:“殿下小心些,宫里今日不太好。”

“怎的了?”

老宫人左右看看,低声道:“国公似是心情不佳,今日刑部问及三皇子具体处置,一众大臣在御书房里求情啊,被国公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压了下来,陛下都觉得有些过了,国公还是执意发配三殿下去了汴州。陛下现在也有些恼怒呢。”

长念抿唇,扭头看向沐疏芳:“要不咱们行过礼就告退吧。”

沐疏芳掩唇低笑:“殿下害怕?”

“……这怎么能说是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这情形,万一父皇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沐疏芳恍然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长念尴尬地垂眸,抓着她的手指弱弱地道:“我这个人就是胆子小,害怕,但是直说多没面儿啊,要委婉一点。”

“妾身明白了。”疏芳打趣地笑,到了御前行过礼,很是委婉地道,“殿下体虚,还在养身子,请父皇容许儿臣先行告退。”

长念嘴角抽了抽。

皇帝闻言,一时都顾不上生气了,将长念单独召到御花园,皱眉问:“你身子还没养好?”

“回父皇,儿臣……身子尚可。”

“不行啊,你看你二皇兄孩子都十岁了,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要抓紧才是。”左右无人,帝王的脸上露出疲态来,“你三哥不争气,朕也护不住他,太子暴戾成性,将来登基,必定是要为难你的,趁着朕还在,你赶紧生个孩子,朕好赐你亲王位,也好让你后半生安稳。”

原来不管是百姓家还是皇家,父母都是会这般担心子女的。长念很动容,朝着帝王深深鞠躬:“多谢父皇!”

“你这孩子,其实比你几个皇兄都更懂事,也更孝顺。”帝王长叹一口气,“是朕这些年亏了你了。”

“父皇对儿臣恩重如山,没有亏待。”长念认真地道。

皇帝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看她的眉眼,突然神情恍惚地道:“你与你母妃,倒是不太相似。”

长念一愣,不明所以地抬头。

“秦妃那个人,是个刚烈要强的性子。”忆起往事,帝王眼神迷茫起来,透过她看向远处,喃喃道,“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偏生不懂过刚易折,她若是还在,后位上也不一定坐的是别人。”

第117章 长辈的事

长念被吓着了,后退小半步,满脸震惊地看着帝王。

“怎么?不信么?”帝王轻笑,“十九年前,朕的确是想过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惜……她为了维护当时宫里的贤妃,连累自己未能升上妃位。再后来,又多次触怒朕——若非如此,她死后定是在宗庙里供奉,不会尸骨辗转回乡。”

十九年前,那都是长念出生之前的事了,宫里也向来无人同她说这些,她不知道也是寻常。

只是,长念很意外,她那个看起来冷冷凄凄的母妃,竟也有过问鼎后位的机会吗?贤妃?宫里的确曾有过一个贤妃,但在她三岁那年,贤妃生的儿子被人毒害,她也随之投井,后来再也无人提起那人,她偶然听见,也不过是母妃与故人闲聊的只言片语。

帝王陷入回忆,表情分外复杂,再回神,已经没了与她闲话的兴致,只挥手让她退下,然后扶着大太监便回了盘龙宫。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旧病未愈加上年事已高,帝王也终究是迟暮了。

长念有些心酸,垂眸出宫,路上忍不住拉着引路的老宫人问:“您知道贤妃娘娘吗?”

老宫人是个多话的,听她问起,虽然为难,但到底是答了:“贤妃是北堂家的表小姐,入宫即是妃位,心高气傲,与人多有争端,生下皇子那年,她得封四妃之一,深得陛下恩宠。但后来……那皇子被害,贤妃也就自尽了。还连累秦妃娘娘入了冷宫。”

北堂家的人?长念怔忪。

沐疏芳看她愁眉不解,低声劝道:“老一辈的恩怨了,殿下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想想也是,长念回神,笑着握了沐疏芳的手,与她一同出宫,去往礼部。

赵恒旭被贬谪出京,他麾下的人七零八落,留出了甚多官位。看叶将白的动作,似是想自己提拔一批官员上来,但他忙,事事无法躬亲,那长念就有空位可钻了。

自古提拔官员,一靠选试,二靠举荐,三靠提拔,前两者流程甚多,但第三者,只需同礼部尚书吃个饭,再打点打点,便妥了。

长念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但特殊情况,也容不得她多选。盛世余温之中,人已经讲不清道义,财物人情是最快的成事之法,以她现在的力量既然无法改变,那随流而达自己想成之事,也总比愤世嫉俗地空谈来得好。

京都之中不知为何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街上行人匆匆,太阳也总透不过云彩。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站在盘龙宫里,低声道:“三皇子出京,太子殿下似乎是高兴得过了头,不顾陛下龙体有恙,竟在东宫大摆肉宴,响奏丝竹钟鼓。”

帝王沉默,眼里虽有怒色,却没给什么反应。

叶将白也不指望这两句话能让他有什么反应,他之后,还有刑部、礼部的人,会挨个来禀告太子的错漏。

站在龙榻边,叶将白看着自己的父亲进来行礼,双手给陛下奉上新出炉的丹药,心里无波无澜。

“陛下。”穿着道袍的叶老爷子满脸严肃地道,“陛下龙体有恙,还是当看御医才是。”

“御医有何用?”帝王恼道,“朕食三日苦药,病情反而加重,不若爱卿一粒仙丹有用。”

说着,接过大太监递来的茶,径直将丹药吞了。

吞完,他抬头道:“爱卿,朕昨晚梦见秦妃了。”

叶老爷子身子狠狠一震,捏着浮尘的手也颤了一瞬。

“故人入梦,想必是得陛下惦念了。”他轻抚道袍,声音尚算平稳。

帝王叹了口气,低笑:“朕以为她在梦里,好歹会怨朕。可是没有,她连多看也不看朕一眼,只看着远处,像是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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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你说,秦妃在等谁呢?”

“梦中景象,哪里能当得真呢?”叶老爷子垂眸,“秦妃一生深爱陛下,怎么会等别人。”

“深爱朕……”帝王喃喃,眉头渐皱。

叶将白懒得多听,拱手告退。

跨出盘龙宫时,他还听见帝王的叹息声,像沉重的暮鼓,夹杂了几声苍老的咳嗽。

“主子。”有宫人过来,低声禀告,“太子杀人夺妻之事已经在民间传开,户部和刑部几位大人已经在去盘龙宫的路上。”

“好。”叶将白淡声道,“那便可以寻个座儿,端茶看戏了。”

如今的京都之中,只剩下太子和七皇子,七皇子默默无闻,卷不起多大风浪,而太子,积怨甚多,还在自取灭亡。

叶将白觉得,幸亏啊,幸亏有他,不然这大周江山迎来的就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天下大乱。

出了宫,叶将白上车,就听得良策小声道:“主子,老宅传话,让您回去等着见老爷一面。”

面露不悦,叶将白道:“有什么事,让他们来传话即可。”

“老爷说了,必须要您亲自回去。”良策缩了缩脖子。

低咒一声,叶将白捏碎了手里的薄胎茶杯。

他不喜欢叶家,叶府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他都不喜欢,唯一亲近的生母在他十二岁那年被叶家长辈逼得上吊,叶老爷子更是对他不闻不问,毫无亲情可言。

不过,不谈亲情,还有合作。

扔掉碎瓷片,叶将白低声道:“走吧。”

叶老爷子比他晚出宫,他不耐烦地站在大堂里许久,才见他姗姗来迟。

“你过来。”老爷子冷硬地道。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去书房,门合上,里头就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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