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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南宫姑娘含笑道。

蒲先生不由一愣,又道:“殿堂中自有毁损器具,自其中寻得一根竹竿定非难事。”

“非也。”南宫姑娘愈发得意,窃笑答道,“在荒寺时我三人曾找遍僧舍殿堂,却寻不见半支竹竿。”

“噫!”蒲先生惊叫道,“不想我大意失了荆州。”话毕忙与南宫爱拱手道,“南宫姑娘且少待,我狐鬼居士定可寻得此中玄机。”

“蒲先生请。”南宫爱盈盈笑道。

沉吟少顷,蒲先生开口道:“有了,莫不是那荒寺东北处的竹林?”

“不愧是蒲先生,”南宫爱拱手道,“彼时我等正是自那竹林中取材。”

蒲先生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只是南宫姑娘无有器具,却是如何……噫!莫非是借了匕首?”

南宫爱闻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我等彼时正是借了匕首截取一段竹木,又将其底端削出一处门闩大小的凹槽,以便卡住门闩操作。待采臣将另一扇门紧闭,我只一次,便稳稳将门闩推入另一侧门把拱中。事成之后,我反手将竹竿一转,插入窗棂中抽出屋外,又扔回竹林中,不留半点痕迹。”

蒲先生点头道:“南宫姑娘此计甚是稳妥,若失手,亦可打开大门重新来过。”

南宫爱腼腆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岂担得蒲先生相赞?”

蒲先生却道:“区区雕虫小技,却唬得张大人与金华百姓皆数骇然,甚至在寺前立了牌,上书‘鬼怪在此逡巡害人,速去’数字,无人敢近半步。”话毕,南宫爱与蒲先生二人忍不住一并拊掌大笑。

笑声落定,蒲先生又拱手问道:“至于彼时金华恰逢学使案临,城中‘荒寺夜叉’之谣传四起,想必亦是南宫姑娘之计?”

“正是,”南宫爱颔首答道,“待布置完毕,我请妹妹随采臣二人趁夜色赁舟,先行返归衢州,却独自留下采臣一身服饰,女扮男装,只身混入金华城中散布谣言。”

见南宫爱眉飞色舞,蒲先生笑道:“看来南宫姑娘着实将城中学子的狼狈之相好生赏玩了一番。”

南宫爱连声称是,遂夸夸而谈:“知我心者,蒲先生也!彼时城中人满为患、喧闹震天,四下前来赶考的学子大都一早无心温习,只是聚在一处谈天说地,空耗时日待考,正是百无聊赖之时。我轻易混入众人之中,在席间寻机言称,此地北郊山中有一处千年古刹,据传数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圆寂,寺内本遭镇压的夜叉妖王自此挣脱束缚,将寺内僧人尽数屠戮摄饮鲜血。其后寺院就此废弃,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却仍在寺内逡巡,每寻得过路住客便投之以罗刹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锭之形,若有贪财之徒留之,定遭灭顶之祸。”

蒲先生闻言不禁脱口道:“南宫姑娘实可谓旷世奇才!若彼时我亦在金华赶考,定当对此兴致大发,必招呼几人与我一并寻至寺中探查一番。”

南宫爱闻言嫣然一笑,道:“若蒲先生昔日在此,定可当场将小女所设之伎俩拆穿才是。”

蒲先生忙道:“南宫姑娘不必谦虚,还请继续道来城中之事。”

南宫爱点头道:“我见那些考生听得入神,便刻意压低声音,言称数日前似曾有人前往荒寺借宿,如今下落不明,恐是遭了夜叉妖王毒手,直唬得在座考生惊诧不已。众人正交头接耳,忽有一考生起身笑道:‘天方夜谭,有什么好怕的!’我见那人上钩,遂故作惊恐道:‘触怒鬼神定遭天谴,所谓祸从口出,还请公子小心行事。’而那考生不知是计,只顾夸口道:‘若当真有法力高强至此的夜叉,金华全城当不得免,又岂会安然蛰伏于一间小庙!’我见状连连摇头,道:‘小生于此只是道听途说,自不敢断言。

但公子胆敢如此笃定,想必有依据相示罢?’话音刚落,只听席间许多考生纷纷起哄,与他道:‘既如此断言,何不自去寻那荒寺住上几日?’‘说到做到,才是真丈夫!’‘公子若心虚胆怯,在此道明,赔个不是便可,何必如此逞能?我等不会见怪。’那考生闻言愈发气闷,拍案喝道:‘待我收拾行装,定去那荒寺住上几日与尔等见识见识!’话毕便拂袖而去,留得在座考生纷纷将他嘲弄一番,方才散席而去。

“待到次日午时,我又寻去一间酒家用餐,不等我开口,席间一考生鬼祟道:‘不知诸君是何方人士?可有本地人么?’我应声称是,只见那人近前,与我愁容问道:‘昨晚听闻此城北郊一处荒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甚是厉害,不知可是真有其事么?’我闻言暗暗发笑,却故作讶异,与他低声道:‘夜叉之辞小生虽只是道听途说,但本地实曾有些许人前往荒寺后一去不回,一度引起恐慌;逼得本地衙役下令:不许肆意流传此事,还请公子心中有数。’那考生闻言面色惨白,愈发惊慌,忙与我连连点头而去。”

蒲先生闻言忍俊不禁,笑道:“南宫姑娘实乃奇才!那胆怯的书生,恐怕回头便与同行之人谈起此事罢。”

南宫爱点头称是,道:“当今世风如此,但凡言称是为官府下令封杀之事,却反倒引人注目,争相冠以阴谋之名流传,唯恐有人不知一般。”听闻此言,我等纷纷点头附和。少顷,南宫爱又言:“待到次日晚,我见城中考生皆在交头接耳议论此事,或惶恐,或不屑,或好奇,或惊疑,或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推测起夜叉的来历:概而论之,荒寺夜叉的怪谈,不消一日,便成了前来金华赶考的众生谈资。又去一日,午时我正在用膳,忽见一考生上前,连称:‘祸事了,祸事了!’

我问他生了什么事故,那考生答道:‘足下可曾听闻金华夜叉之谈么?’见我点头称是,考生忙道:‘今日清晨,有几个胆大的书生寻去北郊荒寺查看,不想在僧舍内竟当真见着了尸首!’我故作镇定,答道:‘慌什么,荒郊野岭难免有强盗出没,杀人越货之事还少么?’那考生却手足无措,言道:‘在下听闻荒寺中尸首之状惨绝人寰,绝非生人所为。’我却一声冷笑:‘此事官府自会着手处理,无须烦恼。’却不料那书生闻言,登时附耳道:‘方才小生见官府之人得返,面上皆惨白无有血色,想是出了大事。’我略显诧异,却仍故作冷静道:‘无妨,若真有大祸,官府当出榜示众。’

“而当日下午,辰时几位前去寺中一探究竟的考生一经衙门放出,便遭众生围拢盘问。却不料几人死活不肯开口。又过一个时辰,竟正如我言,衙役在城中四下贴满告示,示令众人绝不可踏入金华北去五里之荒寺一步。如此一来,城中登时炸开锅,不只前来赶考的学子,城中百姓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惹得满城风雨。每去一间酒馆客栈,便可见得借宿学子围在桌旁热议夜叉之事,哪有半点心情温习功课?

“听闻此景,学使不由怒火中烧,斥责县令下令,城中若有在考前当众议论此事之人,一律论罪。但众考生虽不敢明说,暗中却依旧口耳相传,惹得城中无有不知者。至于考试罢了,众生纷纷返乡,临考时身在金华的衢州考生,返归衢州后没了忌惮,自然四下与人提起此事议论,而他乡之考生亦是此理。因此故,金华北郊荒寺的夜叉怪谈,在浙江全省可谓妇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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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蒲先生即刻言道:“而此谣传得以扩散至如此地步,竟是仅凭南宫姑娘一己之力!我狐鬼居士在此深表叹服。”

“不敢,”南宫爱应声道,“小女只是将一早有的传言添油加醋而已。”

我闻言略加思忖,想南宫爱已编纂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在寺中逸闻,又辅之以一出广为人知的怪谈相证,既如此……“南宫姑娘,”我言道,“待谣言四起,宁进士与夫人已是万事俱备,却何必再向传言中加入‘燕赤霞’一人?岂不画蛇添足?”

不想南宫爱闻言登时愕然,面上得意之色悉尽消散。只见她仰面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道:“终究问至此处么?也罢,也罢,当下小女却也该当将此道个分明。”言罢,南宫爱与宁、聂二人作揖道,“此事皆因小女私心而起,还请妹妹与采臣谅解。”

宁采臣忙拱手回礼,道:“南宫姑娘若有心结还请在此道明,我与娘子二人定尽力相助。”

南宫爱闻言却干笑三声,缓缓道:“彼时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情投意合,实不相瞒,小女可谓羡慕至极。”

“咦?!”听闻此言,我等皆吃了一惊。唯有蒲先生在一旁垂头不语。

“因此,小女彼时下定决心:我,亦当寻得一人,永守终生。”南宫爱平静说道。

终章 永世之憾

蒲先生便正襟危坐,与在座一一拱手,称道:“事到如今,荒寺传闻已告一段落,我众人今后当挣脱往事枷锁,昂首向前。至于金华荒寺,其使命已毕,亦当重续香火,降福于金华,引导百姓向善。古谚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南宫姑娘可有意,将荒寺诸事重归安宁么?”

我正在惊讶,却见南宫爱自顾摇了摇头,又道:“失言,小女彼时乃是暗下决意,只为求得一绝世聪慧之人,寻得小女才是。”

见蒲先生并不搭话,我遂将拳一抱,言道:“燕赤霞三字,其中‘燕’‘霞’二字,想必是南宫姑娘取自昔日在馨梦阁时的小名么?”

见南宫爱并不搭话,只是无言颔首,我又道:“至于‘赤’字,则取自令尊之名,是为前来查证之人,了然南宫姑娘身世么?”

南宫爱微微点头,答道:“严名捕所言不差。小女心想若有彼人听闻传言而欲查证七年前之事,必选妹妹‘鬼妻’身份下手。而以妹妹的才艺姿色,若稍动脑筋,便可猜出我二人出身。参照传言中七年前,在金华北郊荒寺,采臣与小倩脱险之事,彼人自然将寻至金华馨梦阁查证。如此一来,彼人问得我姊妹二人在七年前走失,正与荒寺事发之时相符;而我二人小名中又夹带‘燕’‘霞’两字自然不难。其后,彼人当将信将疑,揣测我二人与荒寺中谜案有关,进而探寻其中缘故,遂追问我二人何时去往馨梦阁。

“依小女在阁中打探所知,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至今仍偶尔为邻里提起。若彼人与城中百姓打探十三年前之变故,进而寻至失火一案,自当是水到渠成。其后无论自衙役,或是从邻里口中,彼人寻得失火之真相,乃是贱妇杀害家父纵火灭迹、又将我二人投至醉梦阁却谎称身故之事亦非难事。而燕赤霞一名中之‘赤’字,正是为一处佐证,助彼人断定寺中之事,与家父南宫赤、阁中消失的阿霞、燕儿二位千金均有关联,从而渐渐还原寺中复仇之起因。

“此后,彼人心中当已有些把握,遂寻至衢州,打探采臣音信。待彼人听闻宁广生十三年前曾投毒欲害全家,只身亡命,而十三年前又正是家父遭害之时;想必疑心是贱妇与宁广生二人私通,各自谋害家人以图私奔。至此,彼人于荒寺中之事故当已有些许眉目,继而将寺中之人、寺中之事与所掌握之线索一一对应:妇人与姥姥自不消讲、书生主仆二人是为奸夫与孽种或须加以联想,但此难点与追查至此的彼人,定是不在话下。待将角色一一对位,彼人便可代入寺中之事对照,了然采臣在寺中接连遭奸夫淫妇一家设计加害。

“而将此事与事发时采臣正游走四方,寻宁广生报仇之事比对,彼人便可隐约猜得,是采臣不意间打草惊蛇,方才引来奸夫淫妇斩草除根。至于下场,采臣与妹妹如今在衢州恩爱相守,奸夫淫妇却下落不明,彼人亦当一笑了然。”

听闻此言,我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拱手连声道:“南宫姑娘神机妙算,我等所行,与南宫姑娘所设想可谓仅有秋毫之差,我严飞实在叹服。”

南宫爱与我翩翩答礼,遂浅浅一笑,继续道:“小女坚信在彼人将传闻反复推敲间,必惊觉‘燕赤霞’正是此事楔子:是此名,将十三年前、七年前以及时至当下之传闻紧紧相连,指引彼人一步步寻得真相。而与‘燕赤霞’相对之人,正是七年前在馨梦阁走失的姊妹二人中,在事发后悄然消失的另一人,即是小女。

“而小女又笃定彼人调查时,必将造访采臣宅中,亲耳自采臣与妹妹口中听闻传言全貌为据,而非轻易采信道听途说之辞。故此小女早有谋划,在彼人造访时悄然现身以示,将最后一片拼图亲身与彼人奉上,完成传说全貌。待彼人将荒寺谜题彻底揭开,定将来此寻得小女,以做裁决。”

“裁决?”我应声相问。

南宫爱微微颔首,闭了目,平静答道:“小女为报家仇,心狠手辣将数人杀害,开膛毁尸,双手早染血腥;又曾广布谣言,哄骗江浙官民,苦得身负家族厚望的考生人心惶惶;更辜负陈阿婆美意,无端消失,苦阿婆忧思数年;不止于此,小女托付妹妹与采臣二人逐字记下的说辞,亦夹杂小女私念,枉负妹妹、采臣二人信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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