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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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计嘴快,即便是在后怕之余,到底还是将当初阮清瑶怎么吩咐他移开桌子的事儿一一说清楚。他口齿灵便,甚至将人群挤到他面前,那副龇牙咧嘴的情态都描述得栩栩如生。

赵立人一听,见到阮清瑶正过来,纳头便拜,口中道:“多谢阮二小姐照应!”

可是阮清瑶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口中只着急地说:“赵会长,见到我妹妹了么?我妹妹不见了!”

赵立人闻言也是一惊,说:“我刚从外头进来,这边已经都清点过了,只有两三人受了轻伤的,令妹绝对不在其间。二小姐放心,令妹吉人自有天相……”

他话犹未完,阿俏已经远远地叫了一声:“二姐!”

阮清瑶听见她这声喊,双膝一软,几乎就想坐下来。袁平眼疾手快,塞了一张椅子先让她坐下。岂料阮清瑶二话不说先跳了起来,往阿俏来的那个方向迈了几步,口中斥道:“你这死丫头,没事儿也不晓得先回来打声招呼,你知道我都已经快急死了吗?”

赵立人在一旁,叹道:“二小姐和三小姐果然是姐妹情深。”

阮清瑶狠狠瞪他,谁说姐妹情深了?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谁说她情深她就跟谁急!

赵立人立时被瞪得退到一旁,绝对不敢再说一个字。

阿俏从远处赶过来,往阮清瑶和袁平这边看看,问:“大家还好吧!”

阮清瑶嗔道:“大家都好,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你。”

阿俏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

可即便如此说,她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

她刚才一直守在通道尽头,劝服旁人先将桌椅挪到一旁,空出一条通道。紧接着便是汹涌的人潮一气儿挤了出来,她平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有经历过了之后,才回味过来,适才的情形实实是惊险万分。

她曾经依稀听到阮清瑶在人群里大喊她的名字,她也努力大声呼应,也不晓得阮清瑶听没听见。

在那之后,展厅中的人群散尽,她惊魂甫定,一度呆立在明厅一侧,看着经历过这一场凶险之后,担惊受怕的人群。人们正在彼此扶持,互道安慰。

那时她突然见到沈谦出现在她面前。

说实话,阿俏从未见过这男人这副模样。他由数十人紧紧簇拥着而来,一到这明厅外,他身后的随从立即迅速散开,剩余五六人则紧紧留在他身侧。

沈谦缓缓向前踏了两步,伸手摘下礼帽,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明厅一侧的情形。阿俏从旁可以见到他面沉如水,两片唇紧紧地抿着。虽然他并无多少表情,可阿俏还是能感觉到这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冷意,眼神里透着愤怒。

这男人的视线在这里每个人的面上缓缓扫过,见到阿俏,他的目光丝毫不曾停留,就好像从来就不曾认识,她这个人。

第181章

沈谦的目光从阿俏面上扫过的那一瞬间,阿俏能觉出这男人眼里多少透着些释然。可是这份感情稍纵即逝,沈谦的视线在她这里没有分毫停留,仿佛完全不认得她这人一般。

紧接着,沈谦微微垂头,重新将礼帽扣上,由他身后那几名随从簇拥着,缓缓迈入刚才出事的明厅。帽檐遮住了沈谦大半边面孔,紧接着他从阿俏身边不足两步的地方走过往厅内过去,两人错身而过,没有丁点儿交集。

阿俏像是一尊石像,没动也没说话,只立在原地呆了片刻,随后一低头,伸手去正了正发上戴着的那枚玳瑁发夹,若无其事地从明厅里走出去,像每个劫后余生的普通人一样,到外面来呼吸一阵新鲜空气。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略有些酸楚。

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孩子,刚才那男人故意表现出压根儿不认识她的模样,令她立刻记起当初在惠山上那次,沈谦将她手里提着的公文包一夺,将她一推,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分头走……”

与上辈子一样,这个男人,终究是与危险相伴的。

“记住,千万不要回头,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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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依旧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贴心地嘱咐。因为是他的事,所以他不愿牵累了她。

阿俏立在大厅外,春日的风拂在她面上,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太湖的涛声,远远地可以望见春日暖阳下那一大片粼粼的波光。

她默默地想,或许不被连累的确会是件好事,可是她的心境早已变化了。早年间她还想着辟易远避,如今她却只想,在危险来临之际,能站在那个男人身边,与他并肩站着,一起面对。

她不善智计,也无过人的长处,纵使真的站在一处,她也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帮助男人;更有甚者,她其实也并不是不怕死……

她只有这胸腔里的一腔柔情、一口热气。

阿俏回到自家展位附近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阮清瑶与赵立人的对话。

阮清瑶的关切令阿俏倍感温暖,人,算不得什么复杂的动物,付出了亲情也自然而然地会有回报。

这时候参展的诸多商户已经纷纷自发地围在一起商量对策。刚才发生的危险叫人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然而也足够让人们总结教训了。

“展位确实不能像先前那样排列了,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大家伙儿散都没法儿散开!”

“确实如此,我们最好在厅里多留几个出口,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入口开阔,出口只有窄窄一处。”

旁人纷纷点头。

赵立人想了想又开口:“即便如此,最好还是能照顾到厅里所有的商家,不要令哪一家被冷落了。依我之见,我们再请人在门口看着,计算入内的人数,一旦短时间内进来的人过多,就请人在门口分流,要么让人在门口等一阵,要么请他们去旁的展区,这样可好?”

赵立人做惯了会长和中人,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说出来的话,极有分量。旁人纷纷应和。

“最好也将我们这里发生的问题通知主办方,请别的展区在这方面也多加注意。别我们分流了人到别处,别处又发生同样的问题。”赵立人又想到这一点,大家纷纷应是,便推举了赵立人出面,去与主办方交涉,提请其他七个展区的关注。

到了下午,上海市府经济署的署长文仲鸣由赵立人陪同着,前来看望众商户。

文仲鸣过来慰问的时候,这里的商户已经将展区重新归置妥当,地面也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对于这些商户而言,损失了一点点货物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完全没有大碍。

因此文仲鸣过来的时候,人们的情绪都很高涨。这里的都是商家,也不乏一些常年住在山里的小门小户之人,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过文仲鸣这样的高官,一见之下,都很激动。

然而阿俏却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文仲鸣郑重其事地过来,甚至与每一家参展的商户握手交谈,问长问短,言语里尽是慰问,恐怕是刻意过来安抚人心的。

刚才沈谦出现,阿俏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此刻再回想,这事儿就越发显得蹊跷:怎么会那么巧,有那么多人捡了同一时间涌向同一间展厅,还有那传说中的派发礼金的铺子……只要将这些事实都摆在一处细想,阿俏就觉这事儿绝不是什么巧合。

恐怕有人在背后暗中捣鬼,想要让这“万国博览会”出点儿什么岔子。

刚才的事儿,所幸大家反应迅速,赶紧将通道打开,又有人在旁边维持秩序,因此只有两三个人受了轻伤,可若是真出了人命,商户们定然不敢在这里继续参展,而且这博览会的名声也会就此坏了。

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一出,旁人先不提,这一出展区里的商户多半心里已经打起了小鼓。

大约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文仲鸣才亲自过来,一一与众人见面,言语安抚鼓励,希望能稳定人心。毕竟博览会的日程已经过半,只要再撑两天,博览会就能“圆满”闭幕了。

少时文仲鸣过来阿俏的展位,见到阿俏,免不了一怔。

赵立人在旁介绍了,说是省城“五福酱园”的阮小姐。文仲鸣吃惊地看着桌面上酱园地各项出产,再抬头,见阿俏调皮地向他笑笑。

文仲鸣再低头,见到阿俏剖出的那薄如蝉翼的鱼脍,此刻正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墨绿色的桑叶叶片上,文仲鸣赶紧点点头,大赞一句:“不愧是阮家出来的小姐。”接着便代问阮家人好。

阮清瑶在阿俏身旁立着,她不问阮家家事,因此也不知道父母甚至因为这位“文署长”闹过矛盾。这会儿她只能扭头望着阿俏,接不上话。

阿俏点点头,大声回答文仲鸣,说她父母都好。文仲鸣听了,点点头,当即绝口不再过问宁淑的情形了。

赵立人在一旁凑趣,特地告诉文仲鸣,早先是阿俏发现不对,然后赶紧通知众人,及时改变厅中展位的格局,这才顺利打开了通道,免除了一场灾祸。

文仲鸣听了,大为感动,甚至向阿俏略略躬身,大声称谢:“阮小姐果然见事果断,智勇双全,若是没有你……”

阿俏微红了脸,连连摇手,说:“没什么,这真没什么,当时也是大家提醒我,厅里的人进来得太多了,我才想到那些的……我只是尽到本分而已,文叔叔不必谢我什么。”

待文仲鸣走了,阮清瑶睁大了眼,惊讶地道:“你叫他文叔叔?”

阿俏点点头说:“是娘的老同学。”

阮清瑶“哦”了一声,过了半晌,颇为认真地评价道:“看起来比我们爹要好不少!”

文仲鸣年纪略轻,经济署长的职位也比阮茂学一个小文员好了不知道多少。

阿俏白她一眼,说:“回头让爹晓得你这样埋汰他,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儿呢!”

阮清瑶吐吐舌头,姐妹两人都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如今阮茂学宁淑夫妻之间关系微妙,当下她不敢再说什么。

文仲鸣走后,展厅里的商户们得了这一番慰问与鼓励,兴致正高,纷纷摩拳擦掌地要利用剩下的两天半时间,将自家的产品再多推介一些。

阿俏则在心里默默祷祝,盼着剩下的两天半能顺顺利利地过去,再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暗自打定了主意,既然沈谦当面见到她,也不愿意与她相认,对方必定有自己的主张安排。她尊重对方的选择,便不打算节外生枝,因此整整一个下午,她都绝足不出,只管待在自己所在的展厅里。

阮清瑶却大摇大摆地又到各处去转了一圈,遇见几个洋人,还曾被盛情相邀,用她那蹩脚的洋文充当了一回通译,被热情的商户塞了好些货品在手里,算是谢礼。

阮清瑶得意洋洋地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都给阿俏看过,然后笑着对阿俏说:“你可知道,士安那间铺子也过来参展了?”

阿俏装作不在意:“哦?”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阮清瑶多少知道阿俏与沈谦的关系非比寻常,对于两人分别来惠山参加“万国博览会”,彼此丝毫没曾通气的事儿,赶到十分纳闷。

“不知道!”

阿俏冷静地说。

“士安那间铺子你也该听说过的,主营古玩字画、文房四宝,兼营家常瓷器。他那间铺子出售的物件儿,洋人格外感兴趣,都围在那里问呢!”

阮清瑶故意要逗起妹妹的兴趣:“你怎么也不到他那里去看一看?”

阿俏强笑,随手拿过一段她事先去了骨的鱼脊肉,提了她的厨刀,作势要递给阮清瑶,说:“姐,那要不你代我剖这鱼脍呗?”

阮清瑶登时一扁嘴,说:“人家就是跟你说了玩儿的,犯不着这样吧!”

她接着小声嘟哝:“装吧,你俩就继续装吧!看你们往后还能装多久!”她就不明白了,若是妹妹与沈谦真的贴心合意,为何又始终遮遮掩掩的,难道两人真的觉得家世地位差得太远,因此只想做一对将真情掩在地下的秘密鸳鸯么?

阿俏原本提了厨刀,已经开始准备剖鱼脍,忽然觉得不对,手中的厚背大刀一放,已经抬起头,朝展厅中的人群望去。

“怎么了?”阮清瑶终于察觉妹妹的不对劲。

阿俏则冷着一张脸,重新低下头去,凝神提刀,开始剖她的鱼脍。然而她只剖下一刀就住了手,将剖得并不整齐的第一片鱼脍与鱼头鱼皮之类堆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乱跳。

刚才她很明显地觉出有人在人群中暗中窥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非常讨厌,导致她一阵心乱,无法集中精神剖鱼,

这暗中窥视之人,会与沈谦有关么?

这一天虽然经历了不小的风波,到了一天结束之时,却早已恢复了风平浪静。傍晚大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来通知,说是博览会结束那天晚上会燃放礼花庆祝,最近可能会在惠山空旷无人处先试验一下效果。但请参展的诸商户听见礼花燃放的声音不要担心,试放的地点离展区很远,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阮清瑶她们全未在意,只管将东西收拾好了回去休息。

在西林馆的禅房里,阮清瑶忙了一天,觉得腰都快短了,也顾不上床榻是不是太硬,一着枕头就睡着了。

阿俏却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依稀梦见前世,梦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沈谦拼命向她奔来,张开手臂向她挥动,口中大声呼喊,然后这副景象就像是定格住了一样,留在脑海中一动不动。

阿俏满头是汗地醒过来,手脚无力,浑身黏糊糊地格外难受。

她往禅房外面张望,见天还未大亮,时间尚早。旁边榻上阮清瑶睡得正香。

阿俏便轻手轻脚地出来,来到西林馆盥洗的地方,打了些温水,用毛巾将额上身上出的冷汗都擦了,稍觉舒服一些。

她想要回自己的禅房去,却又觉得睡不着,怕吵到了阮清瑶,于是在庭院里稍许走走,便来到师父静观师太的禅房外面。

禅房里早已经点亮了灯火,早起的静观大师已经独自一人坐在禅房内静思打坐。

阿俏悄无声息地来到静观师太面前,也一样盘腿坐下。她凝视着静观师太慈和的面容,只觉得心中有无限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能问出口。

良久,静观师太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她的疑问,师太一直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眼中精光莹然,静静地望着阿俏,忽然轻抬唇角,柔声说:“阿俏,向死而生,原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

阿俏心头震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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