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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荧连忙说:“不用了,我喝水就可以了,谢谢您。”

“客气什么,我对你这个小姑娘是一见如故,喜欢得很。”台长呵呵笑道,尽管他的脸保养得当,但是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

薄荧开始察觉不妥了,她没有接台长的话头,转而问道:“请问加时试镜要考些什么呢?”

“这个嘛,很简单!很简单!”台长笑着说:“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并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也没有相应的经验,但是不用担心——不管你是想成为一个演员还是歌手,只要肯努力学习,这些都是后天可以弥补的,一个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听话,是懂事——如果你不虚心接受别人的指导,那怎么能进步呢?你说对不对?”

台长的身体前倾,一脸亲善地伸手拍在了薄荧放在膝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手指收拢,把她的手握了起来,霎时间,薄荧的手往后一缩,台长的手掉在了她的膝盖上,薄荧的身体恐惧地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躲开了台长的手,就像落在她膝盖上的不是人手,而是一只可怕的蠕虫一样。

台长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笑容在他脸上消失不见。

“你看,你连一点身体接触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拍戏?难道你以为拍戏就只是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说话,不要动作的?你这样,实在让我很怀疑你想出演《返魂香》的决心啊……”

薄荧勉强笑了笑:“我……我真的很想得到这次机会,请您相信我,拍摄的时候我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台长盯着薄荧的脸看,忽然又变了神色,他和蔼地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既然你真的有这决心,那就坐这里来,我给你好好讲讲这个文娱圈的事。”

薄荧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众多念头在她脑中闪过,数秒后,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我不选了。”

她朝门口走去,台长在她身后猛地站起来:“你不想演戏,不想出人头地了?!”

“你倒是试试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台长恶狠狠地说。

薄荧心里一凉,快步走到门口去扭门把手,一下,两下,木门纹丝不动——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薄荧转过身来,看见台长狞笑着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深呼吸一口,右手缓慢触向腰后。

突然,门外响起了嘈杂混乱的人声,反锁的防护门被人从外狠狠踹了一脚,震得整扇橡木门发出一声巨响,薄荧下意识地往一旁退去。

伴随着急迫的砸门声,一个似曾听闻的男声在外大声叫道:“王成东!王成东!”

“孟上秋你想干什么!这是台长办公室,你疯了?!”一个惊恐的声音像在劝阻,但这似乎只起了反作用。

“台长又怎么样?!王成东!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起手!你良心被狗吃了!你马上给我开门,不然我就报警了!”这个声音怒不可遏地说道。

而另一个发怒的声音则在说:“……孟上秋!台长好心给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是想造反吗?!”

“这口饭老子还就不吃了!王成东!你给我滚出来!”砰砰砰的砸门声更响了。

薄荧一直观察着台长的神色,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如同烧糊的锅底一般漆黑僵硬。过了好一会,外面的喧哗声依然有增无减,台长迫不得已吼道:“让他进来!我要看看他今天是不是要翻天!”

门外的声音一下静止了,几秒后,橡木门打开,一个穿着黑夹克的人脚步如雷地走了进来,门外站着领薄荧来“加时试镜”的台长助理,以及试镜时坐在黑夹克男人旁边的那个圆脸胖男人。

穿着黑夹克的男人神色可怕地径直朝她走来:“你有没有受伤?”

薄荧愣愣地摇了摇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转过身脸色可怕地看着台长:“什么狗屁加时试镜,我问了台里的人根本没有这回事!你用这个借口,荼毒了多少无辜的女孩?”

“孟上秋,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台长怒极反笑,阴冷可怕地说道:“你可以亲自问她,也可以调办公室的录像,从头到尾我的行为没有一点逾越之处,倒是你,一上来就给堂堂一台之长泼脏水,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是看在博格尼大师的份上才给了你一份工作,不是我,你还在乡下拍你那烂片呢!”

“少给我来那一套,你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孟上秋毫不买账,他刻薄地讽刺道:“我师父活着的时候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去世后更别来攀交情,我怕我师父会被你恶心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孟上秋!”台长怒形于色地吼道:“你今天敢带着她踏出这里一步,从今以后,国内电视台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回应台长的,是孟上秋响亮的一声“呸”。

就这样,孟上秋带着还处于吃惊和茫然状态的薄荧径直离开了户海电视台。直到户外的冷风吹到脸上,薄荧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道谢:

“谢谢您……孟……”她顿了一下,小心地看着孟上秋的神色:“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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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叫叔叔吧。”孟上秋说。

“孟叔叔,谢谢您……还有对不起,害您丢了工作……”薄荧愧疚地垂下头,在她看来,此时无论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都显得不合时宜,毕竟对方因为帮助一个不相关的人,就这么平白丢了工作,台长还放话国内所有电视台都不会再录用他,在薄荧看来,她把这人害惨了。

“反正我也不想再在那烂地方呆下去了。”孟上秋说道:“你要回哪?我开车送你。”

看见薄荧脸上的尴尬神色,孟上秋问:“怎么了?”

“我错过回去的最后一班班车了……”

孟上秋一愣:“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薄荧摇摇头,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难堪的表情:“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便宜的旅店吗?”

“你不能去那些地方,太危险了。”孟上秋看着薄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今晚可以在我家暂住,我妻子也在家。”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去住旅店,薄荧不知道身上的钱还够不够买回程车票。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薄荧感激地说。

“当然了,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孟上秋对她点了下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

孟上秋从停车场把车开出后,带着薄荧回了他的家。

进门之后,孟上秋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让薄荧换上,薄荧在他转身的瞬间,迅速换上了柔软的室内拖鞋,她一边庆幸着没有人看见自己破了洞的寒酸短袜,一边跟着孟上秋朝里走去。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带朋友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厨房里传出一个女人温和的说话声。

“说来话长,你出来一下。”孟上秋说。

厨房里的女人系着围裙走了出来,:“怎么啦……”看见孟上秋身边的薄荧,她愣了一下,先是对薄荧友好地微笑后,然后才询问地看向孟上秋。

女人的长发盘在脑后,戴着一个黑框的眼镜,眉眼间的神情温和亲切,虽然算不上美人,但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这是薄荧,今天试镜的小演员,王成东想要潜规则她。”孟上秋冷冷地说:“我把那老混蛋的门给踢凹了。”

“你做的对。”女人笑了起来,她转而温柔地看着薄荧:“薄荧,你吓坏了吧?来,别站着了,快坐下休息会,要喝水吗?”

“不用麻烦了,谢谢您,今天多亏了孟叔叔,我才没有事。”薄荧连忙说道。

“她错过了最后一班班车,今晚没地方去,把那间房收拾一下,让她住那。”孟上秋说道。

☆、第 10 章

在疑似儿童房的房间里整顿下来还没多久,孟上秋就敲响了房门:“薄荧,你有空吗?”

薄荧连忙打开房门,微笑着看向孟上秋:“孟叔叔。”

孟上秋带着薄荧来到餐厅,两人在餐桌上坐下后,孟上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就直说了,我正在筹拍一部电影,希望你能饰演其中的女主角。”

薄荧被这突然砸出的话题给弄得一愣,还好孟上秋的妻子戚容这时端着两杯清水来了,这个小小的打岔给了薄荧几秒的反应时间。

“谢谢戚阿姨。”薄荧笑道,伸出双手握住了水杯。

戚容笑了笑,将餐厅留给两个人,转身回客厅了。

“你知道朱塞佩·博格尼吗?”孟上秋看着薄荧的眼睛忽然说道:“他是世界一流的导演,三大电影节的常客,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也是我的师父。”

“我坚信我会和他一样成功,而起点就是从这部电影开始。”孟上秋说。

他眼中的坚定和确信感染了薄荧,更何况女主角这个词本身就充满诱惑。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薄荧开口道。

孟上秋看着薄荧,半晌后说道:“是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未成年少女的恋爱故事。”

孟上秋简略地向她诉述了这个故事,后面的薄荧大多没有听进去,她的脑海被“为了得到金瑶,葛旭翔不惜娶金瑶的母亲为妻,成为金瑶的继父”这句话占据,连微笑也挂不下去。

她盯着孟上秋的眼睛,在他眼里寻找任何一丝轻蔑或嘲笑,直到孟上秋皱起眉头问她怎么了,她才发现是自己过度反应了。

“没什么,我只是对剧情有些吃惊。”

这里不会有人知道她最不堪的一面,薄荧笑了笑,放在桌上的双手滑了下去,左手覆盖在右拳上,鼓励似地握紧了。

“你会吃惊是正常的,我承认这个剧情在国内有些惊世骇俗。”孟上秋说:“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出色的作品,我买下它,用了三年的时间在剧本的改编上,寻找合适的人选又是两年,五年了,今天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部电影迎来了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契机。”

“孟叔叔,对不起……这个角色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我觉得还是回去读书比较适合我。”

孟上秋脸上露出失望,或许他还等着薄荧问他关于剧本的其他问题,却没想到她会一口就回绝了。

“我觉得你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孟上秋说。

薄荧的笑容有些僵硬。

“如果你改变主意,就联系我吧。”孟上秋将一张名片递给薄荧,薄荧接下了。

孟上秋闷闷不乐地回卧室了,戚容则留着薄荧看了一会电视,夜深后,她又手把手教薄荧怎么使用淋浴,还给薄荧送来了一条崭新的毛巾和牙刷,让拒绝了孟上秋邀约的薄荧不由感到有些愧疚。

看出薄荧不自在的戚容笑道:“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剧本我也看过,让你这种小姑娘去演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换了十几岁的我,十有八九也不会同意的。”

“谢谢戚阿姨。”薄荧真心实意地说道。

“没事。”戚容温柔地笑道:“你现在住的房间是新的,以前也没人住过,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就来叫我,别客气。”

第二天一早,薄荧就告别了孟上秋夫妇踏上了回程,孟上秋开车把薄荧送到了车站,一路上那样子似乎还想再劝几句,薄荧连委婉回绝的话都想好了,他却只是维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直到薄荧下车。

买了车票坐上长途汽车后,薄荧看着不断后退的繁华都市景象,心情复杂不已。仅仅是一天一夜而已,她已经开始眷恋这片土地了。

五个小时后,她又将回到北树镇,只要一想到那里压抑的灰色天空,飞扬的黄色尘土,路人冰冷的冷眼和福利院中无休止的磨难,薄荧的心就皱成一团,痛苦不已。

呆呆地望着窗外,薄荧想起那间还没人住过的儿童房,如果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该有多好啊,如果她一开始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有不善言辞却热心肠的父亲,有会对她嘘寒问暖的母亲,如果她一开始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该有多好啊。

直到手背一热,她才发现自己流出了眼泪,薄荧眨眨眼睛,将手背上的泪水擦在裤子上,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望着窗外。

眼泪,在她要回去的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用处,只是软弱的象征,而软弱,就意味着要被掠夺。

回到福利院的薄荧因为一夜未归,被大发雷霆的任院长要求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都要帮助护工照顾福利院中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任院长的处罚之重,前所未有,薄荧试图取得任院长的谅解,至少获得和其他孩子犯错时一样的惩罚——抄书背书,或者不吃晚饭——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去到那些充满了屎尿和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任院长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抄书和不吃晚饭对你来说恐怕无关痛痒,你带给福利院的□□已经够多了,现在竟然敢夜不归宿,我必须要让你得到教训。一个周的义务劳动。”

“我是去……”薄荧想要辩解,任院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我不想听你的辩解,一个周,就这样。出去。”

薄荧走出院长办公室后,两个站在不远处的护工抱臂看着她:

“我早就说过她不会安稳的,瞧,都开始夜不归宿了,谁知道去哪儿鬼混了。”

“任院长也是可怜,每个月都会接到对她的投诉,都不知道替她挨了多少骂。”

“你不是结婚了吗?别让你老公到这里来,这个小狐狸精谁都迷。”

“嘁,我当然知道了,吴姐的前车之鉴还不够看吗?”

直到薄荧走出走廊,她们依然还在背后响亮地谈论着。

薄荧抬头看向窗外那片灰扑扑的天空,想起几小时前还在她眼前的孟上秋夫妇的脸,心脏又抽疼起来。

她想要回去,但是她无法接受那部无异于在她心上挖洞的电影。她不接受电影,她就没有回去的理由。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接下来的七天对薄荧来说有如地狱,用口水互相问候的智障儿童和从他们裤子里流出的大小便,以及消散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构成了薄荧能够想到的最恐怖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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