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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笑道:“他脾气坏,你婆婆脾气也急,你见过和三岁娃娃吵架的额娘吗?”

舒舒听着笑了。

玉儿便带着舒舒往内殿走,舒舒搀扶祖母坐下,去点亮灯火,再端了一碗茶来,玉儿却道:“这几天夜里不喝茶,怕睡不好,睡不好,就没精神为玄烨料理那些事,皇祖母老啦。”

舒舒捧着茶碗立在一旁,垂眸道:“都是孙儿无用。”

玉儿温和地问:“在你看来,太宗是无用之人吗?我的姑姑孝端文皇后,是无用之人吗?”

舒舒忙摇头:“太宗与孝端文皇后,皆是最了不起的人,孙儿怎敢那么想。”

玉儿说:“可他们都没保护好八阿哥,让他被活活摔死在凤凰楼的台阶上。”

盛京的过往,舒舒曾有耳闻,但那些话真真假假,自己也分不清楚,此刻听太皇太后亲口说出来,内心的冲击,让她不自觉地挺起了背脊。

“东边儿禁宫里,还关着那罪魁祸首,因为我的姐姐说,不要让她死了那么便宜。”玉儿冷笑,“可有时候想想,若非她那么歹毒,八阿哥能健康长大,就没有福临什么事,也不会有玄烨。可话又说回来,董鄂氏那儿子若能活下来,这大清又会是什么样呢,谁也不知道。过去的已无法追溯,将来的不能预知,只有好好活在当下,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舒舒道:“皇祖母,您是要孙儿放下承瑞的死?”

玉儿反问:“不然呢?”

舒舒放下茶碗,毕恭毕敬地站在玉儿跟前。

玉儿道:“不仅是放下这件事,我要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你向我保证。”

舒舒屈膝道:“请皇祖母吩咐。”

玉儿神情威严:“这件事,你不要去查,至于是什么结果,我和玄烨会商议后,再选择是否告诉你,但多半是不会说了,你不要抱有希望。”

舒舒愕然,抬起头,坦率地说:“皇祖母,孙儿不明白。”

玉儿道:“玄烨很难过,你认为,他是在难过幼小的生命吗?他固然舍不得孩子,但他更难过的,是这么快,就要开始新的君臣博弈,毫无喘息余地。”

舒舒问:“皇祖母不允许孙儿去查,是怕孙儿看见族人的丑恶吗,您也怀疑,与赫舍里氏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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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嗔笑:“索尼的儿孙若愚蠢至此,实在白瞎他一生辛劳,你们家的人,凭什么要容不下一个包衣宫女的孩子?”

舒舒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也想不通,不论是不是赫舍里家的人,任何一家人都不该如此。承瑞即便是大阿哥,生母出身太卑微,将来只会不断地被出身高贵的弟弟们比下去,威胁不到任何人。”

玉儿说:“但这件事,可以让你们所有人,彼此之间失去信任,互相猜忌、怀疑,甚至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舒舒,你起来,皇祖母慢慢与你说。”

殿门外,苏麻喇站在屋檐下,望着明月当空,沉沉地一叹。

桑格从边上过来,点了一盘蚊香摆在苏麻喇的脚边,苏麻喇低头看,笑道:“这样细心,必然能把皇后娘娘照顾好。”

桑格笑道:“奴婢虽不是娘娘的乳母,但打从娘娘出生那会儿,奴婢就在身边伺候,别的不敢说,娘娘的性情喜好,奴婢全知道。”

苏麻喇颔首,想了想,嘱咐桑格:“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最要紧的是伺候她起居,健康的身体,才能应对任何事。”

“奴婢明白嬷嬷的意思。”桑格道,“奴婢进宫前,夫人就再三叮嘱,奴婢知道自己进宫,到底是做什么的。”

“那就好。”苏麻喇道,“你好好当差,太皇太后和皇上也都不会亏待你。”

半个时辰后,皇后命人进去撤走晚膳,之后便带着桑格离开了。

回坤宁宫的路上,舒舒吩咐桑格:“我先头说的话,都算了。”

桑格问:“您的意思是?”

舒舒直视前方,没有半分犹豫:“鳌拜教会了皇上什么是隐忍,就让承瑞也来教教我这个皇额娘更多的本事,桑格,这件事就交给皇上自行处理吧。”

桑格则道:“方才苏麻喇嬷嬷,也叮嘱奴婢谨守本分,话虽如此,可娘娘若对世事不闻不问,对您并没有益处。奴婢并非要挑唆什么,而是不想您将来总被蒙在鼓里。”

“就这件事。”舒舒道,“太皇太后希望我学会如何克服自己的疑心和猜忌,掌控好这些情绪,太皇太后要我学和皇上一样的本事。”

桑格听得一头雾水:“娘娘,奴婢不大明白。”

舒舒苦笑:“你不明白才是对的,大清只有一个皇帝,也只有我这一位皇后。”

夜渐深,皇城外,佟国维从衙门归来,今日一清早去给慧妃送殡,之后堆积了好些事等着处置,忙了一整天,累得背都佝偻起来。

他走过大厅,忽然听得母亲的声音,在黑暗里问他:“年轻轻的弓着背,你阿玛见了,一巴掌能打断你的脊梁骨。”

佟国维不自觉地挺起背脊,走向声音的来处,渐渐看清母亲的模样,道:“额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我的儿子没回家,做娘的如何睡得着。”佟夫人说,“我在等你。”

佟国维伸手搀扶:“儿子送您回房,您身体才好些,怎么不知保重。”

“你随我来。”佟夫人拒绝了儿子的搀扶,径直离去,走了几步,回眸问站着不动的儿子,“怎么,你被钉在地上了?”

佟国维把心一沉,跟了上来,果然,母亲带着他来到祠堂,供奉了先祖与父亲牌位的地方。

“国维,你跪下。”佟夫人道,“额娘有几句话想问你,不求别的,但求你在列祖列宗面前,在你阿玛面前,能对我说实话。”

佟国维不得不从,可他心里已经明白,母亲要问什么。

“大阿哥的死,是不是你干的?”佟夫人单刀直入,毫不犹豫,“是不是你杀了大阿哥?”

佟国维没有言语,望着香烟缭绕之下的牌位,看着父亲的名讳,他沉默了。

佟夫人很失望,痛心疾首地说:“那孩子的身上,流着皇帝的血,也就流着我佟家的血,那是你姐姐的亲孙子。”

第843章 是不是太狠心?

佟国维听罢这番话,向列祖列宗、向父亲磕了头,而后便起身来,直挺挺地站着,对母亲道:“宫里大阿哥怎么死的,和我毫不相干,额娘不要怪错了人。”

佟夫人怒然:“你自己心里明白。”

做儿子的毫不动摇,反问母亲:“努尔哈赤的子子孙孙们,如今都过得好吗?他们也和皇帝流着一样的血,可是爱新觉罗家,只有一个人是过得好的,那就是皇帝。额娘,我没有杀大阿哥,大阿哥死活,也和我们佟家没关系,除了将来倾弦所生的皇子,任何一个孩子,都与我佟家不相干。”

“你姐姐若是活着……”

“额娘,姐姐已经死了。”

佟夫人气急,一时站不稳,佟国维赶忙上前搀扶,佟夫人推开儿子:“你不说实话,永远不要叫我额娘,我再没有你这个儿子。”

佟国维冷声道:“额娘,我没有杀大阿哥。”

祠堂里烛火摇曳,儿子眼中的光芒,也跟着晃动。

是他心虚,还是因为烛火,佟夫人很明白,这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种,他做过什么,他有没有撒谎,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儿子,你很聪明,可别忘了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佟夫人道,“额娘年纪大了,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若觉得玄烨是好糊弄的皇帝,那就大错特错。额娘提醒你一句,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奴才,你可以争名利,可你不要妄想左右皇帝。”

佟国维冷漠地说:“儿子不明白额娘说什么,儿子老老实实当差,一切不过是尽本分。”

佟夫人再次推开儿子:“列祖列宗都看着呢,元曦在天上看着你呢。”

门前,有娇小的身影闪过,是倾弦,她扒在门边说:“奶奶,大半夜的,你和阿玛在这里做什么?”

佟夫人向门前走来,说道:“没什么事,奶奶突然想念你爷爷,你阿玛陪奶奶来上一炷香。”

倾弦上前搀扶祖母,佟夫人见她只穿着寝衣,不免责备:“大姑娘家,成何体统?”

小孙女娇滴滴地说:“可是我醒来奶奶不在身边,我害怕。”

佟夫人朝站在祠堂里的儿子看了眼,满心的无奈,挽着孙女的手说:“好了,回去,我们早些睡。”

倾弦往父亲这儿喊了声:“阿玛,您早些睡,额娘等您呢。”

佟夫人不等儿子回应,带着孙女便走了。

母亲和女儿里渐渐远离,佟国维也挪了挪身子,忽然一阵风扑进来,吹灭了几支蜡烛。

他心头一紧,走上前,将蜡烛重新点燃。

“阿玛,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佟国维退后几步,向着父亲的牌位说,“等她们互相猜忌怀疑,乃至排挤残杀,多年后正好腾出位置来,留给倾弦。儿子会用心当差,效忠皇帝和朝廷,可是仅仅靠这些,远不足够。儿子并非一己私欲,儿子想的,是佟家百年的命数。”

这祠堂里,不能供奉孝康皇后的灵位,但是佟家摆了一件元曦身前之物,以供奉香火,佟国维为姐姐上了一炷香,神情凝重地说:“姐姐,我也是为了玄烨好,我是为了他好。”

这一边,倾弦跟着祖母往卧房走,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祖母,忽听祖母问:“倾弦,想不想念皇上?”

“想,阿玛说,皇帝哥哥也很想念我。”倾弦道。

“倾弦,你老实告诉奶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子?”佟夫人问。

“嗯……阿玛说,不能说出来。”倾弦道,“奶奶,您别问我了,可好?”

佟夫人摸了摸孙女的脑袋,说道:“倾弦,宫里的小阿哥小公主们,都是你姑姑的亲孙子,将来,你要替姑姑替奶奶好好照顾他们。”

倾弦似懂非懂:“奶奶,我要怎么照顾。”

佟夫人又说:“倾弦,答应奶奶,要做个好人,要心存善念。”

小姑娘嘻嘻哈哈:“奶奶,您是不是又想带我去庙里住呀?”

佟夫人却说:“过几日,奶奶带你进宫一趟,奶奶很久没进宫了,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倾弦欢喜起来,一路蹦蹦跳跳:“终于能进宫了,奶奶,我还没见过承祜呢。”

同一片夜色下,玄烨孤坐在乾清宫大殿中,桌上堆着好些没看过的奏折,他静不下心,翻开哪一本都觉得烦躁。

大李子在门前张望过两次,都没敢进来,正愁如何是好,转身惊喜地发现皇后来了。

“娘娘。”大李子迎上前,见皇后已经卸下珠钗首饰,清清素素的面容,穿着鹅黄纱袍,满身是温和的气息。

“不会再有大臣来了吧?”舒舒问。

“是,这么晚了,除非紧急军报。”大李子应道,“娘娘,您请。”

舒舒转身,从桑格手里端过些吃的,缓缓进门去,却无视坐在桌后的玄烨,径直转进暖阁里,玄烨愣了愣,不多久,舒舒又出来,朝他招手:“皇上,来吃些东西。”

玄烨说:“朕没胃口,还有很多折子要看。”

舒舒走来,拉起他的手:“吃过饭,才有力气,都是苏麻喇嬷嬷做的,不是御膳房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玄烨半推半就地来,坐下后依然意兴阑珊,舒舒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转身便走了。

“你去哪里?”玄烨问。

“把桌上理一理。”舒舒应道,“你吃罢了,我陪你批折子,难道让你干坐一晚上?”

玄烨没说话,舒舒便径直离开,等他胡乱塞了几口吃的,有了饱腹感,再出来时,桌上的折子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摆好,连笔都洗干净了,重新码整齐,舒舒则站在一旁,仔细地研磨朱砂。

“皇上总说,今日事今日毕。”舒舒道,“时辰不早了,我看乾清宫的灯火还亮着,就猜想今晚是要熬夜。皇祖母再三叮嘱,不能仗着年轻挥霍健康,我就来了。”

玄烨坐下,叹了一声:“荣常在怎么样了?”

舒舒垂眸看着朱砂化开,如鲜血般,她道:“伤心欲绝,卧床不起,皇上别怪她,总要有那么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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