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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苏麻喇无法接受格格这么快就要把皇帝“撵走”。

玉儿平静地说:“要尽快把乾清宫挪出来,朝廷大事可不等人的,我也想让福临在景山上好好看看,让他看见宫里的安定,朝廷的安定,让他踏踏实实,放心地走。”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不眠,隔天一清早,天蒙蒙亮,慈宁宫的人,就来了景仁宫。

穿戴整齐的玄烨,被他们带走,他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母亲,元曦朝儿子摆摆手:“去吧,额娘在家等你回来。”

玄烨被拥簇着来到乾清宫,宫人们为他穿戴全套的孝服,待走进大殿,看见冰冷的棺木,小小的孩子,立时就绷不住了。

“皇阿玛……”玄烨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大哭,“皇阿玛……”

玉儿从边上走来,温和地说:“皇上,您来了。”

玄烨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皇祖母,确认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玄烨,还记不记得,你对皇祖母说过什么?”玉儿蹲下来,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还记得吗?”

玄烨点头:“孙儿说,皇阿玛要是不做皇帝了,孙儿来做皇帝了。”

玉儿指向棺木:“玄烨,大声告诉阿玛,谁来做皇帝?”

玄烨哭着喊:“皇阿玛,我是玄烨,我会照顾皇祖母,照顾额娘……”

他抽噎了一阵,抹掉眼泪:“阿玛,玄烨,会做个好皇帝。”

“阿玛听见了,他会听见的。”玉儿搂过孙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玄烨不怕,皇祖母会保护你,没能和你阿玛一起走完的路,皇祖母会把着你的手,带你走下去。”

玄烨伏在祖母怀里,嚎啕大哭,他害怕、彷徨,对于未来一片迷茫,七岁的孩子,拥有帝王家传承的胆魄和勇气,可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柔弱的小身体。

玉儿心里很明白,之后的路会有多难走,昔日她和福临还能躲在多尔衮的庇护下,从今往后大清的一切,都要玄烨和她自行面对。

但是,十八年后的大清,二十八年后的大清,她要让全天下人看看,让福临,让皇太极,让多尔衮,让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看看,那将是怎样强大而繁荣的江山。

“今天哭完了,明天起,收起你的眼泪,到你阿玛出殡落葬的那一天,再挤出几滴来,给大臣们做个样子。”

玉儿严肃地对孙儿说:“从今往后,你可以为了任何事哭泣,但不许再为了你阿玛的过世掉眼泪,你流再多的泪,阿玛也不会回来。”

玄烨哭得咳嗽恶心,玉儿为他拍背顺气,喂他喝水,等孙儿终于平静下来,他毫无顾忌地窝在自己的怀里,紧紧贴着祖母。

玉儿抚摸玄烨的脑袋,安抚悲伤的小人儿,福临说他羡慕玄烨,连玉儿也羡慕,性情这东西,想来是天生在骨子里的,倘若福临拥有玄烨的性格……

不去想了,玉儿冷静地告诫自己,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眼前残酷的现实。

“皇祖母。”玄烨小声呜咽。

“怎么了?”玉儿问。

“额娘没哭。”玄烨道,“从昨天起,额娘就没再哭,额娘不哭,我也不敢哭。”

“好孩子,额娘她很坚强,阿玛不在了,从此她既要当爹又要当娘。”玉儿说,“玄烨,接下来你有很多事要做,一会儿大臣们到了,你也要接受他们的跪拜。把额娘交给皇祖母,皇祖母来照顾她。”

玄烨坦率地问祖母:“可是,我见了大臣们,该说什么?皇祖母,玄烨不会。”

玉儿道:“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用你的眼睛看着他们,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看穿他们的衣裳和皮肉,看到他们的心里去。不仅是现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只能看着他们,但也要看紧他们。”

话音落,门外的人来禀告,大臣们已经到乾清门。

玉儿带着玄烨站起来,整理他的衣袍,牵起孙儿的手,再看了眼福临的灵柩,长舒一口气,祖孙俩缓缓走了出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紫禁城。

景仁宫里所有人,呆呆地看着乾清宫的方向。

他们知道,这一声声万岁,已然不是故去的那一位,而是他们的三阿哥。

“三阿哥……”石榴忍不住落泪,可是转身看小姐,元曦只是微笑着,听那地动山摇般的呼声。

良久,她看向石榴,安宁地说,“阿玛的心愿,实现了,他的外孙,到底做皇帝了。”

第684章 新君立后

因天花之故,福临的棺椁在乾清宫停放一日后,第二天就请去了景山寿皇殿。

乾清宫里迅速撤下灵台香烛,洒扫熏蒸,门窗大开,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再入内,只等一年后,新君即位。

玉儿和四位辅政大臣,已有商议,新君元年自次年开始,玄烨的登基大典,亦于明年元旦举行。

疫病之后,宫内宫外,人也好,事也好,都需要时间来缓和,皇帝十四道罪己诏之下,很多事都要逐一实行,朝廷官员的任用,内廷事务的管辖,都要重新来过。

而一年的时间,也足够玄烨来适应他身份的改变。

慈宁宫里的人,已全部改口,称玉儿为太皇太后。

历朝历代,中原帝国的皇权更替数千年,能有几个女人能成为太皇太后。

在这世道并不愿歌颂女子的数千年里,那些安宁地躺在历史长河里的伟大女子,都是玉儿所敬仰的人。

只是,如今玉儿才真正体会到,昔日的崇拜敬仰,是要在今日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们,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吧。

玉儿并不想被载入史册,可她注定要在青史留名,福临的错,是她的失败,她不能让玄烨,再重蹈覆辙。

静谧的慈宁宫佛堂里,范文程向佛祖上香后,跪坐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后。

一声“太皇太后”,肝肠寸断,范文程哽咽道:“太后,老臣近来,觉得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但经此变故,老臣会把人参往肚子里嚼,不论如何,也要为您和皇上,再撑几年。”

玉儿道:“不用那么费劲,为皇上挑选几位有出息有作为的年轻人吧,你们早晚要走,我也要走,这大清这江山,都是年轻人的。”

“是。”范文程咽下眼泪,又道,“请太皇太后,千万保重。”

“范先生。”玉儿说,“一次又一次,我怎么就死不掉呢,福临身上的脓包溃烂成那样,我抱着他,竟然也什么事都没有。可福临只是去了趟阿哥所,只是抱了抱他的女儿,就把命搭上了。”

范文程无言以对。

玉儿说:“有阵子,宫里传言,董鄂葭音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子。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不敢传我吧,比起我,董鄂葭音那点经历,算什么。”

玉儿苦涩地摇头,自嘲道:“我在说什么呢,谁会拿这样的事来比,我再也不想提董鄂氏了。”

范文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毕竟是来与皇太后,商量正经事的。

玉儿道:“玄烨的年号,福临的谥号,这些事,都要尽快办妥。至于十三衙门的裁撤,我会和四大辅臣商议。再有后宫妃嫔的安排,这便是家里的事,无须外人干预。”

“是。”

“你虽不能位列四大辅臣,但是我一直以来,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玉儿道,“往后,会有更多的人来巴结你,四大辅臣早晚也会人心涣散,各自为营。到时候,望你明哲保身,不要被他们拖累,我只愿,于大清有功之臣,能善始善终。”

太皇太后这番话,是提醒,亦是警告,范文程知道这个女子的魄力和手腕,几十年来,他从没有因为自己的“得宠”,而沾沾自喜。

“还有一件事,最最要紧。”玉儿道。

“太皇太后是说,新君立后?”

范文程果然是所剩无几,能了解玉儿心思的人。

玉儿转身看向他:“立谁,决定着玄烨帝王之路能走多远,这一步棋,我绝不能走错。”

而这一日,索尼忙完朝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时,长子噶布喇正在内院,和他的三弟索额图大打出手。

家人们把他们拉开,他们还要打,见了老父亲也不收手,索尼怒道:“都给我关到马棚里去,拿马尿灌醒他们。”

索尼气得青筋凸起,撂开手就回正院去,索尼夫人赶来,生怕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好在索尼稳住了。

“到底为了什么?”索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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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从外面找来什么名医,要给舒舒看病,替她去了额头上的疤痕。”索尼夫人道,“舒舒哭得可怜,大儿媳妇不干了,要轰人走。推推搡搡的,噶布喇回来看见,以为索额图要对嫂子动粗,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们这样在家中大闹,就是大不敬,就是死罪。”索尼把茶杯砸在桌上,气愤地说,“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他顿了顿,问妻子:“给舒舒看什么病,索额图管大房的事做什么?”

夫人朝门外看了眼,紧张地说:“你这个儿子,在算计新皇上的中宫呢。”

白发苍苍的人,眼珠子瞪得老大,三子索额图,精明古怪,是诸子之中,最适合在朝堂沉浮的人。

索尼知道儿子的斤两,只觉得他将来,成败都会是因为他的精明,因此一直以来,都压制着他的成长。

可他不得不承认,想要赫舍里一族,能长久荣耀,他死去后,这个家,非三子来当不可。

“别人家求个儿子,烧香拜佛,把脑袋都磕破了,也求不到半个。”索尼夫人说,“偏偏我们家,得个女孩儿那么难。我也好,偏房们也好,生来生去都是的带把儿的。好容易盼来儿媳妇们了,这么些年,就得了舒舒一个心肝宝贝。”

索尼喝茶,闷声不语。

夫人道:“老爷,先帝那样的,你舍不得,那新君呢?三阿哥从小聪明,性情开朗,得过了天花一生无忧,将来必定比先帝长寿,比先帝英明。如此,您也不动心吗?”

索尼蹙眉:“话是不错,可舒舒额头的疤痕那么深,怎么医得好?你们别瞎折腾孩子了,新君后宫,轮也轮不到我们,祖宗规矩摆在那里呢。”

夫人轻声道:“老爷,我听人说,咱们闺女,差点儿就要当皇后了。”

索尼愠怒道:“什么话?”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安亲王岳乐续弦,女儿要做皇后,不就是说岳乐要当皇帝?

夫人道:“据说,先帝曾有圣旨,本是要禅位于岳乐,被太皇太后阻止,如今外头都传遍了。”

第685章 人活着为什么

索尼目光凶狠,瞪着妻子道:“这样的话说出口,你也不想活了吗?这种事,你连想都别想,管好家里的一张张嘴巴,有一个说的就打死一个,有两个说的就打死一双,别到头来,害了一家子人跟着陪葬。”

夫人道:“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告诉你吗,你心里也好有个准备。你如今是四大辅臣之首,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个宗亲王爷们,还不急红了眼?你是知道的,他们到处在外头说咱们赫舍里氏乃下人奴才之后,从头动脚都看不起咱们。”

“那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不说别的,就说慈宁宫那一位。”索尼道,“从她年轻时到如今,几十年都在风言风语里过来,人家连眼皮子都没抬过。”

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皇太后岂是常人能比。”

索尼叹了一声:“她这一生,如此坎坷,手中大拳紧握,可从来也没想过,夺权窃国。曾听闻,玉福晋憧憬武周则天,我还隐隐担忧她会效仿武氏,然而大清入关十七年,我几乎没有在乾清宫见过她的身影。一个至高无上,却不贪权的人,到底是靠什么支撑她度过风风雨雨?”

夫人说:“对太宗的情意吧。”

索尼蹙眉看向妻子:“就这样?”

夫人感慨不已:“这样还不足够吗?”

索尼眼神一晃,问:“那么……多尔衮?”

夫人道:“只有太皇太后自己知道,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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