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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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数日过去,皇帝因为博果尔临终那句话的梦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永安寺里促膝长谈的回味,和未来的期待。

不论如何,做了十几年皇帝,他也终于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可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前,终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福临的小心思,很快被成堆的朝政淹没,南边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依然是朝廷心头大患。

初夏时,鳌拜进宫觐见太后,他刚刚从闽南一带归来,忧心忡忡地向玉儿表示,那里因战祸不断,无力上缴税收,皇上仁慈,又要免去潮州等地的赋税。

鳌拜认为,长此下去,不仅仅是南方其他各省各县,全国各地都会因此生乱,税赋乃朝廷根本,皇上的仁慈,太过草率。

玉儿道:“这件事,去年秋天就听你们提过,皇上总是开口闭口就免了赋税,不可否认,他的仁政的确带来了极好的安定效果,但正如你说的,不是长久之计。那么这次潮州的事,你对皇上说了吗?”

鳌拜道:“臣的折子,怕是压在景运门值房里了。”

玉儿摇头:“吴良辅啊……”

“太后娘娘,这景运门值房递折子的规矩,真是该改一改了。”鳌拜像座山似的体格,声如洪钟,稍大点声,就吓得来奉茶的宫女直哆嗦。

元曦刚好从门前过,从宫女手中接过茶,进门笑道:“在廊下就猜到,是鳌大人到了。”

鳌拜向佟嫔行礼,毕恭毕敬地接了茶,元曦则笑道:“太后怎么不给鳌大人赐座呢,您仰着脖子,不累吗?”

玉儿嗔道:“我爱看鳌拜这样威武如山地站在跟前,瞧见他,就觉着大清有依靠,心里踏实呢。”

鳌拜忙躬身道:“太后抬爱,臣惶恐不已。”

玉儿道:“朝廷的事,还是要照规矩来办,景运门值房的规矩是有欠缺,但每日从全国各地、六部衙门递上来的折子堆成山,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你且等一等,咱们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再来商量。”

鳌拜见太后这态度,知道自己不该再强行要求结果,谢过太后,谢过佟嫔的茶,便跪安告辞。

元曦将他送到大殿门下,鳌拜再三请娘娘留步,再回身时,便见太后责备她:“外臣在此,你怎么就闯进来了?没规矩,叫人传出去,只当你要干涉朝政,说也说不清楚。”

元曦不以为然,上前搀扶婆婆道:“他的声音跟擂鼓似的,门外的宫女都要吓尿裤子了,臣妾怕他对您不敬,就算我的大腿还没他的胳膊粗,也要是拼命护着您呀。”

“你的嘴巴越来越利索,惹人嫌。”玉儿似嗔非嗔,元曦脸皮也厚。

婆媳俩往书房走,玉儿道:“幸好你来了,让气氛稍稍一转,我也好开口拒绝。这鳌拜,是忠心耿耿为朝廷的人,就是啊,大概念书少,为人做事不圆滑,又多了几分贪心。这样的人,能用且用,将来若成祸害,必要斩草除根。”

第522章 抛开一个情字,便是海阔天空

“这事儿,您该对皇上说才是。”元曦道,“臣妾不敢多嘴。”

玉儿笑叹:“你家皇上,可听不进我说的话,光是这税赋一事,我和他商量过多次,他依旧固执己见。要知道,如今是大臣们不满,再往下是地方不满,那就不好办了。”

到了书房,元曦支开窗户,将暖暖的风吹进来,玉儿看着桌上的书页被吹翻,无奈地说:“我和苏麻喇商量过,他是不是总觉得逆着我的意思来就高兴,那我们索性说反话,只要达到目的就成。可是没这个勇气啊,万一弄巧成拙,我们不能拿江山天下开玩笑。”

元曦只是“听”,不做任何表态,这是她最乖巧的地方,自然回头与福临共处时,也不会把这些话搬到皇帝的跟前。

元曦明白,对于太后而言,她并不需要一个人来做传声筒,更多的时候,只是想有个人能说说话。

退出书房,元曦站在门前看了会儿太后的身影,她正对比着手里的书,在书架上寻找典籍,那背影,坚强而孤独。

造成太后孤独的原因,并不是皇帝的“不孝”,相反皇帝本是很孝顺的人,母子俩在朝政和一些内宫事务上的分歧,并不代表皇帝就不孝,和母子不和,的确是事实。

关于皇帝的过往,他有很多很多事不曾对自己提过,就算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得到董鄂葭音,他也没打算要对自己说。

福临一样很孤独,他一样没有能说话的人。

如今葭音姐姐能进宫,至少,他可以敞开心扉。

这么想,元曦心中便是一阵绞痛,当年元旦不曾跑出家门,又或是带足够银两该多好。

不……

走出慈宁宫,元曦昂首挺胸,何必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她不会忘了当初是如何走进这慈宁宫的,曾经一无所有的她,尚且那样顽强,现在但凡抛开一个情字,便是海阔天空。

数日后,鳌拜那些被压在值房的折子,总算是递进去了,福临看到折子,就认真和众大臣商议这件事,皇帝虽有率性之处,但处理朝政的态度终究是严谨的。

这一次,他没能把税赋免成,先允许潮州拖欠着,待来日再清算。

消息传到慈宁宫,据说皇帝这次没有大光其火,反而心情很不错,玉儿心里就觉得奇怪,果然当天下午,皇帝出门去了。

汤若望在京城有官邸之外,早在多尔衮时,就为他在京郊修建了教堂。

当年李自成闯入北京时,曾将他的教堂焚毁,大清入关后不久,多尔衮就出资为他修建,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多尔衮所做的,福临也不反感的事。

他们叔侄俩对于这洋人的好奇和优待,倒是一模一样。

永安寺一别后,福临一直惦记着对葭音的承诺,要带她见识见识洋人的“佛法”,心里惦记着这件高兴的事,处理潮州一些税赋的问题上,和大臣们的矛盾也少了许多。

兴冲冲地来到京郊的教堂,葭音已经在鄂硕派的侍卫的护送下到了,因太阳毒辣,而暂时在马车里等候。

时下京城百姓中,除了一些皇亲贵胄外,普通百姓依然将洋人的“佛法”视为异类,这教堂冷冷清清,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哪里像天宁寺那般,香火鼎盛。

夏日时光,走进教堂,便觉满身清凉,乍见那钉在十字架上的“神”,葭音倒也不惊慌。

福临好奇地看着她,葭音便道:“在江南时,也遇见过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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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从未见她展颜

福临感慨:“朕还从没去过江南,汤若望总说,国家初定,帝王不可随意离开京畿,若遇险,必有大乱。朕想来,阿哥们还那么小,朕有不测,他们又将重复朕的童年。”

葭音静默地听着,福临便带她往里面走

教堂里,摆着一排一排长椅,两人在左侧的第三排长椅上坐下,葭音起初不敢与皇帝同席,福临说:“在永安寺,不是一切安好吗,这里也是洋人的寺庙。”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福临也不强求,看着阳光从五彩琉璃窗外透进来,他惬意地舒展心神:“朕烦躁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坐坐,也不图这个洋人的神佛能帮助朕什么,就是清静。”

见葭音不接话,福临知道她拘谨,在永安寺时也一样,自己若不发问,她不会随意开口,但多相处片刻熟悉起来,就好了。

“江南的洋人多吗?”福临问,“明朝那会儿,留了很多洋人在内陆吧。”

“回皇上的话,听说闽粤一带洋人较多,江南往东虽也是沿海,但那里登岸的多是日本人,且也不多见,如今朝廷并不允许他们随意登岸,更不允许随意深入内陆。”葭音说道,“浙江巡抚就曾处理过一起冲突,那里的传教士被百姓围攻驱逐,险些闹出人命。”

福临听得头头是道:“朕还以为,南方人较为开化。”

葭音说:“各地有各地风情,好些地方就算是相邻的两个村子,隔着几里地方言就不同了,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福临饶有兴致:“那鄂硕他们去南方,和当地人打交道,岂不是很费劲。”

葭音颔首道:“阿玛初到南方时,什么都听不懂,奴才也是。”

福临满心憧憬:“有意思,什么时候天下安定,朕真想去看一眼。如此说来,难怪有些南方的官员,呈上来的折子,说的话奇奇怪怪,他们难道是写的方言?”

葭音不敢肯定,毕竟她眼中的江南,是诗情画意,那些文人墨客,怎么会写不好一封奏折。

福临提道:“你的堂妹悦常在,她说她是在两广一带往返,朕听她学过几句话,很有意思。”

葭音道:“奴才很多年没见过堂妹了。”

福临说:“进宫后就能团聚,她也是温柔安静的人,往后……”

彼此目光相交,葭音渐渐将目光收回,只听皇帝说:“朕会好好待你们姐妹。”

葭音点了点头,不言语。

福临觉得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便自顾自地说起了今天处理过的朝政。

提到潮州一带的税赋,他不明白欠着和免了,到底有什么不同,一样是收不起来,何不卖个人情。

葭音很认真地听着皇帝的话,于是不自觉地说道:“南明退守台湾,郑成功的水师日益强大,他们终有一日要反扑打回内陆。潮州一带注定不太平,年年打仗年年屠戮,短时间内,税赋必然缴不上。”

“可不是吗?”福临道,“当地百姓无辜。”

“但其他地方的人和官员,不会这么想,他们不管潮州一带有多混乱,只希望能享受到朝廷同等的待遇。”

葭音一时兴起,滔滔不绝道:“皇上年年免去潮州一带的赋税,只安此一处民心,唯恐会失去其他地方的民心。再者,朝廷还追着税赋,便是承认那一带隶属大清,朝廷是把他们记挂在心头的。这一年年先欠着,待多年后战乱平息,或遇国家大事,朝廷再一并免了,对其他地方既有说辞交代,也能安抚当地的人。眼下,的确是先欠着比免了更妥当。”

这些话,福临听了一半一半,让他惊讶的是,葭音原来,也是能说会道的。

葭音意识到自己僭越时,满心慌乱,忙离席跪下,被福临握住了手,搀扶她道:“朕喜欢听你说,果然是跟着鄂硕走南闯北的人,比起朕这个井底之蛙笼中之鸟,要有见识的多了。”

“奴才惶恐。”葭音道。

“宫里的妃嫔,有的称奴才,也有的称臣妾。”福临说,“朕更喜欢后面两个字,你的好姐妹佟嫔,她便如是。如今渐渐的,和朕你我相称,越发亲近了。”

“是……”

“元曦深得太后喜欢,但她看似活泼开朗,骨子里是把规矩守得分寸不差,难免有些刻板。”福临说,“但朕知道,那是她对朕的心意,她在慈宁宫和乾清宫左右逢源,若不守规矩,必定会遭人指责,朕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葭音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听得出来,皇帝很喜欢元曦妹妹。

“后宫不得干政,她们好些人索性就偷懒不闻不问,静妃过去身为皇后,就是如此。”福临苦笑,“可是朕所期待的伴侣,难道只是肉体上的相伴吗?”

“佟嫔娘娘呢?”葭音少有的主动询问。

“她懂,但是她从不说。”福临道,“朕也不愿强迫她,她已经很辛苦。”

皇帝对其他女人的善意和温和,没来由地打动了葭音的心,虽谈不上情情爱爱,至少会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是可靠的。

福临又道:“可是朕希望将来能和你谈,不仅仅是你听朕念叨,而是咱们能商量。朕纵然博览群书,见过无数文臣武将,终究见闻浅薄,用那些大臣和亲贵的话来说,朕连战场都没上过,心中毫无底气。”

葭音微微垂下眼帘,可皇帝在她的手上用了力道:“葭音,做朕的眼睛可好,把你见识过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都告诉朕。”

福临说着说着,又渐渐势弱:“不过进了宫,你也变成了笼中之鸟,很快你的眼睛里,就只剩下红砖金瓦。”

葭音道:“皇上将来出巡,臣妾愿随行同往。”

福临的目光豁然开朗,惊喜万分地看着葭音:“真的吗?”

可之于董鄂葭音,这仅仅是她所认为的,妃嫔的本分。

她并没有刻意地讨好皇帝,但不可否认,方才不知不觉地议论起了朝政,是她的错。在家中时,阿玛经常与他们姐弟二人商谈国事,将她如儿子同等看待,她方才太忘乎所以了。

“葭音,进了宫,虽然宫门深深,可朕允许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福临道,“就算是太后,也一定会赏识你的才学和见识,你不要害怕,额娘她一定会喜欢你。”

葭音看着皇帝,心中努力鼓起勇气,对皇帝道:“皇上,单是进宫这件事,臣妾就惹人瞩目,发生了那么多的波折,给您和太后添了许多麻烦。臣妾希望进宫后,能与其他妃嫔享有相同的待遇,不愿再特立独行,臣妾必会好好侍奉皇上和太后。”

“朕答应你,任何事都能答应你。”福临说,“葭音……当年朕实在太害怕,才会打开你的手,拒绝你的好意,把你的糖块扔在地上。”

葭音垂眸,心里颤颤的。

福临又道:“多年后,选秀时再见你,朕的心里万千纠葛,虽然撂了你的牌子,可朕从此就忘不了你。好在秀女的婚配,必须由朕来做主,所以朕想着,就当是再多给你三年的自由,让你陪伴父母,让你跟着鄂硕去看看更多的山川河流。朕万万没想到,孟古青她竟然……”

葭音的眼圈,微微泛红,整整五年,她所有的青春年少,都在彷徨不安中度过,纵然皇帝解释到这一步,她还是不能立即就释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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