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节(1 / 1)
“是、是……”吴良辅虽然还是没明白,但不敢再多问。
目送佟嫔和巴尔娅离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把不远处的几个小太监叫来,吩咐了几句后,急匆匆地往东边去了。
慈宁宫里,太后礼佛时,谁也不敢轻易打扰,就算是元曦,也要拿捏事情轻重才敢闯入,今日这件事,在她看来,大可不必打扰太后。
可是她们一个不留神,就叫小公主跑了进去,孙女往怀里钻,软乎乎咿呀几声,玉儿的心都化了,便是手里的佛珠也能叫她拿去把玩,如此元曦和巴尔娅便跟了进来。
玉儿一面哄着孙女,一面听元曦说吴良辅的事,她吩咐苏麻喇:“去提个醒,叫他们早去早回。”
“伤了博果尔的人,查出来了吗?”玉儿随口问。
巴尔娅必然不知,但元曦也跟着表示她不清楚,玉儿意味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而逗怀里的小孙女。
元曦能果断地给吴良辅下达指令,皇帝必定在景仁宫对她说过什么,有了处置的决定。可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口风紧,不该说的,就算是对着自己,也绝不会开口。
“玄烨就快生辰了,这孩子虽然活泼,可说话不大利索。”玉儿道,“这会儿着急可能太早了,但也不能疏忽,你时常去阿哥所看看,不必在乎别人说什么。是我命你去的。多和玄烨说说话,你看福全虽然腼腆,说话倒是很利索。”
巴尔娅却道:“太后,几时把元曦升了妃位,她就能天天带着玄烨,也不必看旁人的脸色了。”
“姐姐。”元曦阻止巴尔娅,轻声道,“说什么呢。”
玉儿道:“景仁宫得宠,宫里宫外都知道。巴尔娅,皇上喜欢你,也是宗亲里人人皆知的事情。你们总不能,既霸着皇帝喜欢,再占了高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值得吗?“
巴尔娅忙道:“是奴才愚笨,太后息怒。“
玉儿不以为然:“明白了就好,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淡一些,日子且长着呢。”
此时此刻,紫禁城外,多年后母子再相见,却已是在生离死别。
博果尔重伤不愈,已经口不能言,瞪大眼睛,看着瘦如枯槁的女人,眼泪不住地落下来。
“儿子,我的儿子……”娜木钟心如刀绞,她的儿子果然长得高大英俊,狠毒的布木布泰,偏要在他最美好的年华将他残杀。
“贵太妃,看过就该回宫了。”跟来的人,冷幽幽地在她背后说这句话,紧跟着五六只手来抓着她的身体,赌上嘴巴捆上手脚,直接带走了。
“额……”博果尔痛苦地发出声音,但他原本强壮的身体,已经再也不能动弹,生命正从他高大的躯体中剥离,他从懂事起,就一直在等待的死亡,终究还是来了。
不久后,圣驾到了。
福临亲自来探视博果尔,原本只是想做个样子,受母亲的影响,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面对博果尔的生和死,纵然是容易心软的福临,也并不在乎。
可是博果尔,仿佛回光返照般,在最后的时刻,发出了声音,他喊住了转身要离去的皇帝,朝福临伸出了手。
“你想说什么?”福临居高临下,漠视这个弟弟的生命。
“九哥、哥……我、我从没想过,要背叛您……”博果尔拼尽所有力气,最后在人世留下这句话。
福临便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吴良辅上前摸了摸脉息,故作悲痛地说:“皇上,襄亲王殁了。”
福临没有反应,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博果尔最后说的话,果然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孟古青那两只布偶。
皇城里,重新被丢回住处的娜木钟,伏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阴森森的殿阁,门开了,阳光照进来,将门前的人的身影,变得那么巨大。
实则身影的本身,身材并不高大,玉儿虽然比年轻时胖了些,个头是永远不会再长高了。
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细纹,表面看起来如黛如墨的青丝,里头有苏麻喇细心为她隐藏的白发,她的小孙儿玄烨,这就两岁了,玉儿早就很坦然地接受自己正在老去的事实。
但其实,娜木钟就是干瘦一些,她的脸上还有昔日美艳的影子,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她的生命力惊人地坚挺着。
“贵太妃,节哀顺变。”玉儿道,“方才得到消息,博果尔殁了。”
娜木钟瞪大眼睛看着她,伸出干枯的手:“杀了我,布木布泰,求求你杀了我……”
玉儿冷然:“这么多年了,你能活下来,并不是她们看的紧,而是你不敢死。面对死亡,很可怕对不对,总会想,活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娜木钟奋力地爬向玉儿,想要抓她的脚踝,可她虚弱无力,连爬都爬不动。
玉儿道:“其实,人很容易忘记悲伤,留着你,我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还有那么多人,爱着我护着我。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苏麻喇从门外来,说慈宁宫的人来传话,三公主找不见皇祖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自然是借口,苏麻喇只是希望格格早些离开这里。
玉儿冷然转身离去,只听得娜木钟在里头声嘶力竭地哭喊:“布木布泰,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离开这阴森的地方,重新走入春日的阳光下,玉儿长舒一口气,吩咐苏麻喇:“告诉福临,厚葬博果尔,允许他的福晋在他的王府住下去,直到终老。”
“奴婢记下了。”苏麻喇道,“那……”
玉儿冷然道:“倘若她没有害死八阿哥,姐姐不会抑郁而终,就算变成老头子了,皇太极现在可能还活着,她和她的博果尔,也都能体面的活着。不是我不让她死,也不是我不让她好活,今日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苏麻喇没说话,看着格格独自一人往前走,阳光仿佛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她是那样的光芒万丈,也是那样的孤独寂寥。
襄亲王英年早逝,堪堪十几岁的少年郎,连子嗣都没能留下,虽然身前位极亲王无比荣耀,可人人都知道,贵太妃母子在皇太后和皇帝的强权之下,是如何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大清入关后,再也没有哪一位皇亲女眷见过那位传说中妖艳精明的囊囊福晋,可她却一直都“活着”。
数日后,玉儿才从皇帝身边的人口中,听说了博果尔临终前对福临说的话,就这几日的光景来看,福临被那句话影响了。
儿子本性善良,耳根子软心也软,这一切玉儿都是知道的。还有,就连玉儿都不愿承认的,福临的胆子,有些小。
“他的阿玛叔父们,十几岁就上战场杀人。”玉儿对苏麻喇叹息,“先帝曾说,他第一次杀人后吃不下睡不着,是褚英掰开他的嘴,把混着血的食物塞进他嘴里逼他咽下去。然而我们的皇上,此生不会再经历这样的壮烈悲惨,我又去哪里找一个人来,掰开他的嘴,让他尝尝人血的味道?”
主仆说话时,元曦捧着茶在书房门外,她在慈宁宫如今走到哪里都无须通报,太后对她没有可隐瞒的事,重要的是,元曦自己比任何人都有分寸。
“这是江南新贡的茶,泡茶的泉水,是从崂山送来的。”元曦进门,放下茶具,低头侍弄好,抬起头,便见太后和苏麻喇姑姑都看着她。
元曦心里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放下茶杯道:“太后娘娘,臣妾以为,有一个人可以开解皇上,就不知您能否允许。”
玉儿无奈地收回目光,已经明白孩子说的是谁,道:“那就安排一下,让她见见皇上。”
第519章 太后,保全了所有人
见太后明白自己的意思,元曦心中纵然千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为皇帝周全。
她福身领命,却又听太后道:“说反了,不该是让她见见皇帝,而是让皇帝见见她。”
元曦垂首不语,但心中知道,两句话颠来倒去的确不同。
这之后,苏麻喇私下找元曦聊过几句,生怕孩子太过委屈,但元曦却告诉她,比起自己来,葭音姐姐似乎是更容易认命的人。
“她心无城府,能随遇而安,不论她将来对皇上是何种感情,皇帝待她的好,她都不会拒绝,也绝不会反过来伤害皇上。”元曦对苏麻喇说,“姑姑,您和太后大可放心,让葭音姐姐去安抚皇上,错不了的。”
数日后,博穆博果尔的葬礼早已结束,但福临为了弟弟临终前那句话,依然寝食难安。
他多次派人打听,到底是谁塞给孟古青那两只布偶,可在去年博果尔回盛京祭祖的前后一阵子里,除了照顾孟古青的人,就只有博果尔见过她。
福临记得很清楚,他叮嘱过博果尔,不要告诉孟古青,他要纳葭音为妃。
就算这是值得福临欢喜一辈子的事,他也不想和孟古青有任何瓜葛,他不愿将来的日日夜夜,葭音都被那个女人惦记着,甚至诅咒着。
如果一切是博果尔所为,福临杀他也心安理得,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了那一刻的博果尔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成了皇帝夜夜不能安眠的梦靥。
然而眼下,不论博果尔说的是真是假,他却深谙皇帝的软弱之处,哪怕一辈子像条狗似的活在他的身边,最后的最后,总算反咬了一口。
福临心中难以安宁,只能寄望于神佛,便决定搬到紫禁城外的永安寺去住几日。
永安寺地处北海琼华岛之上,四面环水,景色秀美,时值仲春,青山绿水宛若仙境,与西苑南台以水相连,皆是皇家御苑,帝王后妃之外,平常人轻易不得靠近。
这一日,葭音被一驾马车接到岸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片山水连天的皇家园林。
吴良辅早已在桥下恭迎,见了她便磕头称贤妃娘娘。
今早出宫时,佟嫔派石榴来传话,说皇上有贵客到永安寺相见,吴良辅也不知怎么,当时当刻猜到的,就是董鄂氏。
葭音从容安宁,接过添香交给她的一方匣子,走上长桥。
守卫的侍卫不认得什么贤妃娘娘,就要盘查她们主仆,被吴良辅骂开,转身又巴结着葭音:“娘娘,您仔细脚下,慢些走。”
到如今,葭音已经习惯了被称呼娘娘,阿玛和继母还有弟弟都改了口,那日在天宁寺,元曦也对她说,要有做皇妃的自觉,葭音一直记在心里。
毕竟,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不然呢。
手里的匣子,是阿玛交给她的东西,阿玛说,把这个给皇帝看,能解开皇帝的心结,而这些东西最初的来源,是慈宁宫。
来的路上,葭音问过添香:“太后为什么,不自己拿给皇上看呢。”
添香懂什么,她连小姐今天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皇上在大殿里。”吴良辅将葭音一路带到门前,“皇上还不知道您来了,您只管进去吧,皇上一定高兴。”
葭音颔首致意,留下添香,便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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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良辅则在门外对添香笑:“姑娘几岁了?一直跟着贤妃娘娘吗?”
大殿之中,福临正盘腿坐在佛龛下,满心的浮躁并没有消除几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并非吴良辅的动静,他蹙眉回眸,惊见一袭倩影,出现在阳光之下。
渐渐走近了,看得清脸颊,正是他日夜思念的葭音。
“奴才,叩见皇上。”葭音跪下,将匣子放在一边,向皇帝行大礼。
“快起来,起来。”福临几乎是跳起来,亲手来搀扶葭音。
到如今,他终于敢大胆伸手来搀扶她,除了还没进宫未行册封礼外,全天下都知道,董鄂氏早已是皇帝的贤妃,她终于是自己的女人。
如元曦所料的,葭音没有拒绝皇帝亲昵的举动,但她还是先捡起了一旁的匣子,再随着皇帝到佛龛之下,福临把自己的蒲团给她坐。
葭音向佛像合十祝祷,再睁开眼,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得不垂下眼帘。
“你怎么来了?”
“是太后命父亲,将奴才带到这里。”葭音将手边的匣子递给皇帝,“请皇上看一看这匣子里的书信。”
“是什么?”福临一脸疑惑,接过匣子时,与葭音的手指相触,葭音并没有立刻把手收回去,只等福临拿稳了才松开。
这小小的动作,叫福临兴奋不已,他几乎可以笃定,葭音并不反感他。
匣子里一封封,都是博穆博果尔与人往来的书信,有寄去察哈尔的,也有寄给其他八旗将领的,还有阿霸垓部。
福临随手拿了一封,就是阿霸垓部给博果尔的回函,说的是他们知道娜木钟在皇宫里受虐待,愿意随时响应博果尔,支持他逼宫夺位。
福临心中一紧,连连又看了几封信,信中内容,无一不是要逼宫谋反。
但看得出来,博果尔犹豫不决,没有胆魄也没有实力,一切仅限于纸上谈兵,更何况他跟在身边这么多年,一直老老实实。
“没想到……”福临顿了顿,问葭音,“所以这些信函,是从太后手里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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