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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年轻时就不爱与宗亲女眷往来,到如今哲哲也不在了,女眷们越发不敢擅自进宫来叨扰太后,这一个夏天,玉儿的日子过得平静且安宁。

九月初,多尔衮班师回朝,在他抵达京城前,大同城遭清军屠杀的事,先传了过来。

继扬州嘉定之后,大同亦惨遭灭城,从前多尔衮还能怪多铎暴虐,他阻拦不及,可这一次,是他亲自带兵。

苏麻喇私下问玉儿:“格格会和摄政王理论吗,只怕又要伤了和气。”

玉儿道:“自然要理论,不得虐杀汉民不得屠城是我一直的主张,若不与他争吵,反而像故意讨好的客气,不把他当自己人,正是当自己人,才要说的明白。”

便是主仆俩商量的功夫,门外气冲冲地脚步声就闯进来,福临满身怒气,俨然有了帝王的脾气,站在玉儿面前道:“额娘,阿济格太过分了,他人还没回来,就上折子问朕讨赏,他也要叔王称衔,您说他配吗?”

玉儿向苏麻喇看了眼,苏麻喇带着小宫女们下去了,她将福临揽到身边:“你看你,已经秋天了,还满头的汗水。”

福临生气地说:“额娘,这件事您看怎么办才好,您说十四叔他知道吗?”

玉儿道:“多尔衮若知道,就该是多尔衮来提,阿济格自己越过他向你上折子,那必定是商量不果,又或是多尔衮根本不知道。”

福临眼珠子轻轻一转:“他们兄弟谈不拢?”

玉儿道:“多铎和多尔衮,一直压着阿济格,从盛京到京城都是如此。但论阿济格的功勋,也是该载入青史的大清功臣,不容小觑,更不该亏待他。”

“这我知道,可是……”福临起身来,严肃地说,“他若与十四叔平起平坐了,那十四叔怎么办?难道,他要做皇帝不成?”

“福临,你自己回去想个法子,额娘也想个法子,明日这个时候,咱们再商量。”玉儿温和地说,“额娘很想看看福临自己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第351章 皇父摄政王

福临听从了母亲的话,回到乾清宫想了一整晚,夜里无眠时,听见殿外宫女太监在小声说话,他便走到窗下来听。

那小太监在向宫女显摆他听过的书,说的正是封神榜的故事,福临脑中一个激灵,不自觉地走了出来。

两人乍见皇帝,吓得魂飞魄散,吴良辅听得动静赶来,呵斥那两个奴才惊扰皇上休息,要拖出去乱棍打死,反被福临责备:“朕说什么了吗?”

吴良辅忙道:“是……皇上,您看,怎么处置。”

福临却是欣然:“他们为朕解决了大麻烦,吴良辅,各赏他们二十两银子,明日朕的御膳多下来的,也都赏给他们。”

少年皇帝满面喜色,背手而去,吴良辅呆了片刻,踢了地上的小太监一脚:“还不谢恩?蠢东西,算你们走运,下回再敢惊扰皇上休息,仔细你们的皮。”

说罢,他跟进来伺候福临,福临嗔道:“你如今做了首领太监,倒是颐指气使的,你可谨慎些,额娘不喜欢下人刁钻刻薄,你看永寿宫里,便是一团和气。”

吴良辅跪在地下道:“皇上有所不知,太后慈悲心肠,可太后是主子,主子哪懂低贱的奴才们心里想什么,可奴才懂。奴才不敢仗着皇上宠爱,就自以为是,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伺候好皇上。”

福临瞥他一眼:“额娘还不喜欢下人油嘴滑舌,吴良辅,别显摆你的机灵。”

吴良辅连连称是,小心翼翼伺候皇帝歇下,再退出来时,不禁松了口气。仅仅几年的变化,皇帝迅速成长,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他从今往后,要更小心谨慎地对待,不只是皇帝,还有皇太后。

九月中旬,多尔衮的队伍临近北京城,派人先行前来问候福晋,齐齐格站在屋檐下,听他们禀告王爷的身体是否安好,只见管家匆匆而来,她蹙眉问:“何事?”

管家神情纠结地说:“福晋,皇上刚下旨,要册封王爷为皇父摄政王,外头都在议论这件事。”

“什么皇父……”齐齐格怔然,问地上的人:“王爷可提过这件事?”

那人禀告道:“小人只听说,英亲王为了得到叔王衔与王爷发生过争执,至于王爷封皇、皇父摄政王的事,小人不曾听说。”

皇父是什么意思?福临要认多尔衮做爹?那么大玉儿呢,她这个皇太后,要嫁给丈夫的弟弟吗?

“备轿!”齐齐格勃然大怒。

启祥宫哲哲的佛堂里,大玉儿带着苏麻喇打坐诵经,这佛堂虽是哲哲的,待之后玉儿迁入慈宁宫,这佛堂一样要请过去。

东西六宫是福临未来后妃要居住的地方,在皇帝大婚前,都要安排妥善。

佛堂静谧肃穆,玉儿默默祝祷,她年轻时最不喜欢这求神拜佛的事,如今才明白,不是求神拜佛,而是求内心的安宁。经文自有其的玄妙高深之处,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她也渐渐参透了。

一片寂静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闯进来,齐齐格的声音久违地响起,只是她气冲冲地喊着“布木布泰”,不体面不稳重,失了她十四福晋多年的尊贵。

她霍然闯进佛堂,瘦弱的身影定在门口,蒙了片刻后道:“大玉儿,你什么意思,你要嫁给多尔衮吗?”

玉儿睁开眼:“外面的谣言,果然传到这一步,说我要嫁了?”

齐齐格冲到她身后:“福临要册封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那孩子他不嫌膈应吗?”

第352章 当做是福临成全我们

玉儿缓缓从蒲团上站起来,佛堂内除了齐齐格,便只有苏麻喇,即便是佛堂外,也只寥寥几人。

启祥宫里原先伺候姑姑的宫人都已打发到别处或送回家乡,明年二月姑姑的梓宫回盛京时,阿黛也会跟着过去,她要为姑姑守灵。

在这里,就算大吵大闹,外头也听不见,听见的,也不会说出去。

但玉儿很淡定,反问面前浮躁而尖锐的人:“膈应?福临要膈应什么?”

齐齐格失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冲到佛祖座下,指天发誓:“佛祖在上,今日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若有半句谎话,便要她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苏麻喇很担心,可玉儿拦住了她,便见齐齐格转身回来,怒视着玉儿:“我们姐妹二十几年,互相扶持,甘苦与共,到如今一把年纪了,玉儿,你背叛我?今日我只求你一句实话,你和多尔衮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玉儿道:“你的病养了这么久,都不能好吗?”

齐齐格脸色铁青,横眉竖目:“我哪里来的病,何必挖苦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吗?告诉我,布木布泰,你老实告诉我!”

大玉儿靠近几步,主动凑在齐齐格的眼门前,把她的脸完完整整地搁在齐齐格的眼珠子里,肃然道:“既然你了解我,猜得透我的心思,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来问我?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齐齐格,眼下不论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个答案,但凡合不上你的答案,便是我骗你欺你,不如你先明说,你想要什么答案,就是闭着眼睛瞎编,我也可以满足你。”

齐齐格怔然,目光直直地闷了半晌,急得上火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玉儿,当年你失意痛苦时,我陪着你去赫图阿拉,陪着你醉酒撒欢,看着你笑看着你哭,陪你度过最难的那段日子。我何曾想过,有一天你会亲手把刀子插在我的心窝上,还不叫我死,要看着我慢慢地把血和泪都流尽。玉儿,你好狠的心。”

“我是若狠心人,也不会有今天。”大玉儿叹息,转身看向庄严肃穆的佛祖,“我就是心太软,到头来折磨自己一辈子。”

“我只要你一句话,可你不肯说。”齐齐格道,“为什么,玉儿,为什么不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

“皇父是什么意思,玉儿……”齐齐格痛苦地问,“你要嫁给多尔衮了吗,福临同意了吗?”

玉儿叹:“皇父只是比叔王听起来更尊贵,周武王称姜子牙为尚父,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连阿斗都敬诸葛亮一声相父,福临如今要将他的十四叔尊为皇父,不过是因为多尔衮功勋卓著,难道你以为,福临要认多尔衮做爹?”

齐齐格的身体禁不住晃动,苏麻喇上前来搀扶她,但还是被她推开了。

玉儿道:“这件事,还要从阿济格说起,他居功自傲,向福临讨叔王衔,要与多尔衮平起平坐。当初多铎逼福临杀豪格,福临犹豫,换来多铎带兵逼宫,那孩子生怕也激怒阿济格重蹈覆辙,想了一整晚才想出这个法子。在福临眼里,多尔衮的地位,不仅无人可以超越,也不能轻易平起平坐,这都是福临的意思。”

“都是……福临的意思?”齐齐格动摇了。

“信不信由你,左右你自己认定的事,谁说你都不信。”玉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睿王福晋,跪安吧。”

齐齐格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自己绊着自己,差点摔倒时玉儿及时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但齐齐格站稳后,直直地盯着她的手看了须臾,就推开了。

“齐齐格,身体要紧。”玉儿不忍。

“佛祖面前,你若骗我,会不得好死。”齐齐格声音干哑地说,“玉儿……我能信你吗,事到如今,我还能信你们吗?”

玉儿从容淡定地说:“那就好好活着,看我是怎么死的,你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呵……多可笑……”齐齐格凄凉地惨笑,转身晃晃悠悠地走出去,扶着门框艰难地跨过门槛,瘦弱单薄的身体,渐渐消失在了眼前。

苏麻喇跟出来看了眼,命手下的小宫女跟上,她再回过身,格格已经坐回了蒲团上。

苏麻喇回到玉儿身后,担心又心疼:“格格,睿王福晋她怎么能那样诅咒您……”

玉儿仰望着慈祥的佛祖:“苏麻喇,你以为我当年没有诅咒姐姐和皇太极吗?当年雅图想要姐姐死的时候,我最震惊的就是自己的毒念,竟然体现在了孩子的身上。齐齐格如今所有的反应和痛苦,我全都一模一样地经历过,唯一不同的事,我没有对不起她,我和齐齐格的恩怨,不是情,是为了大清和福临。”

“格格……”

“可是姐姐和皇太极,从头到尾都对不起我。”玉儿的眼睛是干涸的,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反而干涩地生疼刺痛,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年我没能做的事,我希望齐齐格能做到,我一辈子憋着这口气,但愿齐齐格能求个痛快明白。”

佛堂又恢复了静谧肃穆,许久许久,苏麻喇轻声道:“格格,您对摄政王,就半分情意也没有吗?”

玉儿睁开眼,缓缓转动指间的佛珠,神情淡然:“没有,除了感激。”

京城外,得到消息,得知自己被封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是呆的。

他愣了半天后,才在阿济格的嘲讽中醒过神,他狠狠地瞪着兄长,叫阿济格顿时蔫了,而后便策马扬鞭,独自率先奔回京城。

多尔衮没有顾得上问福临,便径直闯进内宫要见玉儿,彼时玉儿已经离了佛堂,在书房里给雅图写信。

他步履匆匆,带着尘土和疲倦,但一进门,看见微微含笑写着书信的玉儿,一颗浮躁的心顿时就平静了。

“回来了?瞧着还没换衣裳吧?”玉儿温和地看着他,但下一句就说,“你倒是有胆子来见我?大同屠城的事,摄政王打算如何向哀家交代?”

虽是责备的话语,可语气神态,与从前全然不同,多尔衮有些飘飘然,但还是稳住了心神,应道:“大同屠城之事,稍后向你解释,玉儿,眼下我想知道,皇父摄政王这个封号是为什么?玉儿,福临他……”

“是福临想的。”玉儿从一旁端来茶水,递给满身尘土的人解渴,“喝水吧,把你渴坏了。”

多尔衮牛饮一大杯茶水,一抹嘴巴,鲜红的唇色正是她火热的内心,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彷徨不安:“是福临?玉儿,这是什么意思,皇父?福临他没搞错吗?还是他在……”

“挖苦你讥讽你?”玉儿不可思议地摇头,“多尔衮,你也把福临看得太小气,这么多年,那孩子虽然有想不明白的事,可他如何对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是,我当然知道,可我不敢相信,皇……父?”多尔衮的声音都响了几分,一颗心咚咚直跳,激动地看着玉儿问,“是不是福临他默认我们、我们……玉儿,福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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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吧,我一直对福临说,要像敬重他的皇阿玛一样来敬重你。”见多尔衮语无伦次,玉儿微微一笑,满目安心,“福临若能有这样的胸怀,我很欣慰,不论如何,那孩子也都是好意。他还没有魄力驳斥阿济格的索取,唯有抬高你的地位,来彰显你对大清的功劳,多尔衮你若乐意,就收下他的好意,若是觉得不合适,咱们再找福临商量。”

“你们都商量好了?”多尔衮再次确认,“福临对你说了?”

玉儿颔首:“福临问我好不好,我一时没反应,他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我们皇上难得做回主,我不想扫他的兴,就应了。你若实在不喜欢,那就……”

多尔衮满眼的欢喜,爱不够似的看着玉儿:“我喜欢,我当然喜欢,玉儿,我能不能也当做,是福临成全了我们?”

玉儿微微一笑:“你说的我,脸都红了。”

第353章 一声皇父,两重寓意

面对玉儿的笑容,多尔衮像怀春的少年,完全忽略了家中可能还有一位正在为这个封号痛苦的妻子。

福临对他的肯定,抵消了他长久以来的怨气,至少让他这一生的付出,有所回报。

“玉儿,这个封号我可以要吗,玉儿……”他激动地抱住了玉儿。

大玉儿窝在他的胸怀里,用自己身体去捂暖冰凉的铠甲,自然铠甲上的寒凉,也沁入了她的身体,她的一切一切,都是冷的。

苏麻喇在门前看见这一幕,转过身靠在墙上,眼中蓄着泪水,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皇太极,憎恨海兰珠,可她的憎恨,又能改变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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