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对面只传来“扑通”一声。
原来徐老发病中挥手打落了他的手机,手机掉湖里去了。
任明卿懵了。徐老硬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告诉了他开机密码,他拨通了120,然后习惯性地找庄先生,却把手机沉了湖。任明卿茫然失措地原地坐了三秒钟,然后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他的眼神变得空茫,似乎他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很快,他脸上茫然失措的表情消失了,变得有些嘲讽。
“哭哭哭,就他妈知道哭。”高远撇了撇嘴,起身把徐老摊平,听了听他的心跳。
“呵,得亏遇到我。”他熟练地按压着徐老的胸口,帮他做心肺复苏,等到徐老恢复了呼吸,轻松地把他背在身后,往灯火通明的墅区走去……
任明卿哭了两声后挂断电话,然后再也打不通了,这直接把庄墨逼疯了。庄墨满世界打电话找人。
田恬是被他波及到的第一个:“啊?你说洗灰?我不知道啊,他在家写稿吧。”
“你是他的责编,你他妈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是他的责编,可我不是他妈呀,为什么突然骂我?”田恬望着已经断线了的电话,一脸莫名其妙。
第二个被波及的人自然是烈火哥:“洗灰啊,他住在徐家吧。”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住到徐家去?!”
“哦,徐静之想见四海纵横,见了面以后又担心他不写稿,就把他带回家每天催更。”
“荒谬!你这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不然呢?”烈火哥觉得这很天经地义啊,“他是我们的金主爸爸,提出的要求我们都得尽量满足啊。”
“徐静之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么?!他要人你还真给,作者要是为了这事儿有个三长两短呢?!”
烈火哥终于听出了庄墨语气不善,可他实在想不明白:“写个稿子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徐静之是正经人么?!他是个花花公子!把徐家地址给我!”
烈火哥看着挂断了的电话,琢磨了一下这个事情,还是没想明白:“徐静之是花花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哦……可洗灰不是个男的么?”
庄墨一路闯红灯,飙到了烈火哥给到的地址。徐宅中灯火通明,门前停着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庄墨脸都白了,任明卿这是出了什么事?抓住医生一问,医生叹了口气:“心脏病发作。”
“ 怎么会?!”任明卿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心脏病?
“是哀伤过度导致的,情绪起伏过大,心脏一时间承受不来……”
“哀伤过度?情绪起伏过大?”庄墨踉跄了一下,靠在背后的墙上。
“这位先生,您还好么?我看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也急救一下?”医生指着敞开的救护车真诚道。
“庄先生——”任明卿站在门前,瞧见一个像他的身影,一时间想认又不敢认,只怯怯地叫了一声。
庄墨回过神来,循声望见他站在光影里,冲到他面前按着他的双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如梦初醒道:“你没事!”
任明卿披着大毛巾迷惘地摇摇头:“我没事……但是徐老……”
庄墨开始急促地喘息,仿佛要找回刚才屏住的那些呼吸:“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他有没有对你……”
“谁有没有对我……?”任明卿不太理解地问。
庄墨面对着他单纯的眼神,有点难以启齿,可是不确定就不放心:“徐静之,他……他品行不端,他让你住进他家,有没有一些……逾越的举动?”
任明卿花了几秒钟理解他的话,一头雾水:“怎么会?我是个男人啊。”
庄墨松了口气。他也是关心则乱了,被白一甲那个猥琐胚带到沟里。
“我担心了你一整夜。”庄墨看着夜色中只有眼睛在闪闪发亮的任明卿,心中的所有不安、忐忑、仇恨和戾气都尽数散去了,只剩下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平静和疼惜。
“对不起,徐老心脏病发,打落了我的手机。”任明卿不好意思道。
“你没事就好。”庄墨飞快地别过了头。
任明卿也很羞赧。他和庄先生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他却一出事就找人家,害得人家大半夜跑一趟。庄墨不说话,他也低头拖了拖自己的鞋尖,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三秒钟。
然后——
“你知道么?徐老的大公子,是我的老师。”
“你知道么?你的安老师是四海纵横。”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变色。
庄墨惊讶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任明卿却像是挨了晴天霹雳:“你说什么?”
庄墨失笑。
“庄先生,请快告诉我吧……”任明卿哀求道。
“先让我进去喝口热茶。”庄墨笑道,“我下飞机之后还没有歇过半刻。”
第72章 小别重逢
两人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小话。任明卿把徐静之怎么把他带回家、徐老怎么讨厌他、两人因为《浩荡纪》的版权采购争吵不断、徐老想起过世的长子而心脏病发作原原本本告诉了庄墨。
庄墨则把徐安之就是四海纵横的消息告诉了任明卿,这让他五味杂陈。
他刚刚得知安老师就是徐老的长公子、徐静之的亲身哥哥,还没有从这种妙不可言的缘分中醒过神,又被告知安老师也是自己一直崇拜的作者,而自己在那么多年后续写着他的小说,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怪不得……怪不得。”任明卿回忆着关于徐安之的点点滴滴,发觉到处都是线索,“他总是伏案写书,忙到深夜;村里的邮差几乎为了他隔天来一次,全是京宇的单行本与杂志……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买的,其实应该是样刊吧。”
“是他教你写的小说?”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教我写作文。”陷入回忆的任明卿眼里蓄满了泪水,却笑得很幸福,“每一回考试,他都在班上朗诵我的作文,不论我写的是议论文、小说还是诗,他都会表扬我。他允许我随时去他的办公室,他书架上的新书总是给我留着。有一年暑假,他布置了二十篇日记,但我写了一个中篇小说,他没有怪我。他花了半个月时间,把我的一整篇小说都看了,改了错别字、留了批注,然后把我叫去办公室,告诉我应该怎么写故事:怎么描写人物啦,怎么编织线索啦,怎么架构故事啦……有很多东西当时我都听不懂,我没有经验,这些规则我都没法用,他就让我记下来,说如果努力写,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还告诉我小说是关于爱的学问,要观察人们,爱他们,体察他们的内心世界,好的作者爱每一个人,因为爱才能带来了解和共情,然后他会变成每一个人。好的作者写普遍人性。他总是让我走出去,多接触接触不同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写小说,他可能没办法战胜自己内心深处对人类的恐惧。
庄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说的很对。他告诉你的也许是故事唯一的本质。他把你教得很好。”
“他说在写故事之前,要先学会做人。他始终相信故事对人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作者在落笔时要慎之又慎。越是有才华、或是技艺精进的作者,越是要注意文字中传达的意义。写的好的故事,不论是传播力,还是对读者的影响深度,都会非常巨大……作者既然拿了灵魂的手术刀,就要对读者负起责任。”
庄墨点点头,这确实是徐安之会说的话,他在最后发现教育与写故事的共通之处,并将此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郑重地对待,希望对这他人、对这个社会有所贡献。
而复述这段话的任明卿,也显出与他的瘦弱不符的坚毅。他在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和不公后,依旧牢牢记得老师的言传身教,把故事的现实意义当做创作的出发点。不论读者多么寥寥,他都希望自己的笔触能对他们有正面影响,庄墨很敬佩他端正的态度,与正直的人格。
“他是个好人。”任明卿眼里蓄满了泪水,“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去我们那儿支教,来了就没有走,不像其他大学生那么娇生惯养。他很有学问,待人也很真诚,不会因为你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就看不起你。他鼓励村里的女孩子上学,给她们减免学费,当时村里很多人家都觉得女孩子学习没有用,但他坚持即使不考高中,也要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说女孩子跟男孩子一样,不是谁的附属品,理应追求自我实现。他为了村里的水电四处奔走,帮村里引进产量更高的稻种,希望大家能过上好日子。他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任明卿既骄傲又羞愧,“他不是只会读书。”
“后来呢?”
任明卿的眼神有些闪躲:“我念到初三的时候,在学校里犯了错误,安老师安排我转学了……我到b市来念书,他还留在我们村,不过他资助我到上大学,直到过世。他过世的时候我没有在场,我在准备高考,他没有告诉我他得了什么病,我刚刚才知道是肝癌。”任明卿眼里掉下了一连串的泪水,“……等我考完试回来,他已经不在了……”
他哭得十分可怜,像是徘徊在母亲的尸体边上不肯离去的小羊羔,庄墨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没关系,我还在,徐老也在,不是么?他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任明卿摇摇头,安老师过世以后,他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徐老因为他的过世厌恶一切小说和作家。”
见庄墨若有所思,任明卿又忍不住替徐老解释,“但我觉得他的厌恶并不是因为安老师忤逆了他,而是因为安老师的过世。他觉得安老师会得肝癌完全是因为写小说太辛苦……所以他才会始终无法原谅这件事。”
徐老在他说出x省灵璧凤河村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长子不幸夭折,徐老疯狂给同样是作者的任明卿喂补品,就是希望他不论写得怎样,至少能健康长寿。任明卿能从他这个微小的举动中,感受到他那份追悔莫及的温柔和父爱。
“我可以理解他当时的心情。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的时候,谁又能理性客观?他也是怕触景伤情。他要是真的无法原谅孩子的背叛,也不会一直把安老师的照片设为桌面壁纸了。”
那张照片上,安老师和他们班上的所有同学一起站在拖拉机上,穿得土不拉几,却笑得阳光灿烂。
老人家应该是很后悔的吧?因为儿子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导致他操劳过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阴阳永隔之后,徐老其实早已接受了安老师的价值观,只是他又能跟谁去说呢?
“你的安老师过世前……有没有嘱咐你什么事?”庄墨潜意识里认定,四海纵横是把未完成《浩荡纪》托付给了任明卿。
然而任明卿的回答与他的猜测有出入:“他给我留了一笔遗产。”
“哦?”
“我受他很多恩惠,遗产什么的……不敢想。”任明卿把玩着脖子上戴着的小钥匙,“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给了我最好的遗产。我现在在写小说,不是么?”
“是的。”庄墨摸摸他的脑袋,“他在天有灵,知道《浩荡纪》最终回到了你的手里,一定会很欣慰。”
“我曾经想过要放弃。”任明卿不免自责,又有些庆幸,“上大学以后我曾经尝试过写小说,就是你看到过的那本书,《诡域》的同人文。当时有个编辑联系过我要出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那本书是他送给我的纪念。安老师的去世又让我经济拮据,搬离了租住的公寓。后来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是我的错。”庄墨向他道歉。
那时候他应该再坚决一点,再勇敢一点,他们也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任明卿费解:“为什么要这么说?”
庄墨笑而不语。
任明卿没有深究,他沉溺在与安老师重新相认的幻觉里。这一路走来的太多巧合让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命运。过去与现在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所有的遇见原来都是久别重逢,他可能注定走上创作的道路,就像武侠小说里写过的那样:无名的少年偶遇流落的宗师,很多年后天下第一,认祖归宗。
他现在不再对空荡而华丽的徐家大宅感到恐惧,也没有了寄人篱下的卑微感,他觉得自己回家了,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
“你的稿子写的怎么样了?”庄墨想起了正事儿。
“稍等一下。”
任明卿从书房里拿来厚厚一叠书稿,庄墨喜出望外:“这么多了?”
任明卿谦虚道:“写得潦草……”
“不。一气呵成的文章总是最好的。李白从不打草稿。”
任明卿看他要彻夜读书的意思,连忙劝他先去睡一觉,庄墨却执意从半夜两点看到了天亮。合拢书页的时候,他对紧张得黑眼圈都出来的任明卿道:“写完吧。四海在等你。”
他等的一定是你。
第73章 无条件转让五千万版权
白殇殇一整宿都没睡。不单单是因为网上吵得天翻地覆,还因为徐静之又跑来她家了。她对徐静之的殷勤一向以来报以热烈欢迎的态度,但是当二十个记者蹲在她家楼下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做得有欠妥当。
如果是香港记者,可能就会取个《徐公子半夜流连香闺,两人大战七个小时彻夜不停》之类的标题,她的人设就全毁了——虽然现在也正在逐步瓦解当中。她做了十年的清纯玉女,突然和网红一起抢男人,现在网络上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
但是徐静之给她的光环,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她堆在京宇仓库里的陈年旧书突然被抢购一空,烈火哥连夜下印厂加印。现在她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京宇一姐,数据甩第二名十万八千里。
更加令她高兴的是,她的影视版权一夜之间受到了各巨头的追捧,企鹅、阿里纷纷上门采购,她从一个b级作者一跃成为a+级作者,单本书的影视价格飙到大七位数。想要攀上徐家的人太多了!她的书目前有市无价,所有人都在疯抢。
白殇殇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忍不住跟徐静之分享,但他并没有听进去。他还沉浸昨天夜里与父亲决裂的阴霾中,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想知道自己哥哥到底是哪个作者,写过什么书。他在白殇殇喋喋不休的炫耀中突然捕捉到了关键词,坐起来欣喜若狂道:“你也是京宇的作者吧?!”
白殇殇:“……”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徐的作者?”
“我们作者都用笔名。你总不该觉得我真叫白殇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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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之没有放弃:“你们总参加过作者笔会吧?他高高瘦瘦的,戴眼镜,看上去很斯文,很有涵养!你要是见过他,肯定不会忘记,他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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