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1)
等了一小会儿,忽然又有一人顺着殿廊大步而来,满头乌发用白玉冠束着,穿一身雪白大袖襕衫,衣袂飘飘,俊逸洒脱不似凡间人物。
文玹抬眸去瞧了一眼,心道果然他也来了。
第130章
殿廊边种着一丛丛木芙蓉, 此时正是花盛时节,红粉相间的花朵隐在葳蕤繁密的枝叶间,随习习秋风摆动, 摇曳生姿。
孟裴顺着殿廊而行, 绕过花树, 乍然入眼比芙蓉花色更为娇艳的一抹朱红。
她平日喜好淡雅颜色,他从未见过她穿绯衣的模样。
礼服雍容瑰丽, 色艳胜火, 更衬得她肌肤如玉如瓷一般细腻无瑕,秀气的长眉精心勾勒过, 一对浓密的睫毛如羽帘一般掩住了她的双眸, 也掩住了她平日灵动的眼神, 一点绛唇衬着如玉肌肤,宛如雪中落梅。
其静,若兰生空谷,其艳,若霞映澄江。
他不由为止气息一滞,虽早知她亦会来,可陡然见到她, 仍免不了心绪波动。
她听见他进来, 如水的明眸半抬, 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意外,亦无喜无怒, 有的只是“啊,你也来了”的淡漠。
孟裴心底不觉有些失落,随即自嘲一笑,求仁得仁,亦复何怨,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上前朝卢筱行了一礼:“文夫人安好。”
卢筱回了半礼,文玹亦福了一福:“孟公子安好。”
行完礼卢筱与孟裴寒暄起来,问了几句端王端王妃身子安康,聊了几句最近天气。
孟裴一一对答,看向卢筱时难免也看到文玹,不管他说什么,她一直以端庄的姿态垂眸端立,仿佛这里就完全没有他这人一样。
没等多久,有宫女过来,请他们进殿。
孟裴伸出一手示意道:“文夫人先请。”
卢筱缓步走在前面,文玹随在她侧后,孟裴则走在她们后面,离开两三步的距离。
穿着木底高履,又有长裙束缚,只能小步缓行,文玹小心翼翼,起先还走得好好的,却在快到殿门前的时候,一步迈得大了些,身子晃了晃,脚下的高履一歪,她就失去平衡往旁边倒。
孟裴知她是头一次穿这样的礼服,定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小步走,他在后面瞧得清楚,她这一下若是摔下去,不但狼狈,还会显得极为失礼。
他急忙赶上两步,伸手在她肘下托了一下,让她借力站稳,便立即放开。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息之间,他动作极快,又是在她身后,别说前面引路的宫女没有察觉,就连走在文玹前面半步的卢筱与殿门口侍立的宫女都丝毫未觉。
文玹站稳之后便继续向前走,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明知她这样做才不会让卢筱或宫女察觉异样,但心中的失落并不由他自主。
方才那一瞬两人靠得极近,他闻到她身上馥若幽兰的香气,只是很快随着两人分开而淡去,却似萦绕在了他心间,挥之不去。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她回头一笑或是点头致意,又或是嫌他多事的嗔怪一眼?但她只是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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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半垂着头,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笑意。
她虽是头一次在外穿这样的礼服,但在家中跟着夏先生学礼仪,穿着这样的礼服与高履练过不下十数次,该如何迈步才不至于跌倒出丑,该如何走动仪态才显端庄优雅,她早就练得熟稔之极。就是方才他不伸手相扶,她也不至于真的摔倒,只不过就绝没有此刻的好心情罢了。
她吸了口气,恢复原先淡然的神态,缓步跟着卢筱进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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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熏着香,丝丝袅袅的烟雾正从双耳三足瑞兽翡翠卧炉里升起。两架百鸟朝凤的双面金丝苏绣屏风隔开东西次殿。阴沉木长几上供奉了一尊白玉镶金菩萨,高尺半有余。两边的高几也是阴沉木的,摆着官窑青梅瓶,斜插了几支大如碗口的魏紫牡丹。
太后坐在正中,她虽已年近花甲,却仍是满头乌发,只鬓边有稍许微霜,脸上虽有细纹,但都较淡,匆匆一瞥眼间,甚至会觉得她不过四十有余。她生了一对丹凤眼,美则美矣却略显凌厉。
文玹既见过延兴帝也见过端王,今日初见太后,只觉从气质上来说,端王要比延兴帝更像太后一些。
太后下首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五官算不上特别美,但柔和精致,举止优雅,看衣装与钗钿数目,是位二品外命妇。见文玹看过来,她微笑着点头致意。
文玹不好多看,进殿时扫了一眼,便只看着太后足前那块地砖,跟着卢筱行了大礼,口诵娘娘万福金安。孟裴亦同时行礼。
太后让他们起身坐下,却并未立即开口,端详了会文玹,见她坐姿端庄,神情镇定自若,便微笑道:“文小娘子,你定然心中奇怪,老身今日为何会召见你。”
文玹抬眸看向太后并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好奇得很。
太后却微笑不语,朝身侧看了眼,便有宫女进了西次殿,不一会儿领出来一名孩童,不过五六岁年纪,圆脸大眼,在脑袋顶上梳了个鹁角儿。这孩童进来便拉着宫女的手一个劲儿地朝那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跑去,口中喊着:“娘,娘。”
这孩子正是前天晚上他们救出的孩童中的一个,虽然那时他发辫散了,衣裳也不同,但文玹还是认出了他。
见了这个孩子,她微笑起来,也隐约猜到太后为何会召见她了。这孩子多半与太后有关系,也因此这样一件小案子才会让太后关注,并将她与孟裴召进宫来。
见到她的笑容,太后眼中也有了一丝笑意:“文小娘子可是猜到了?”
文玹急忙起身应道:“民女不敢胡乱猜测。”
太后笑了起来:“猜猜又有什么不敢的?不用如此拘礼,你就坐下说话吧。”
文玹只好坐下道:“民女以为这孩子应是娘娘的后辈亲属。”
那妇人亦笑了起来:“都说文相机变多智,想不到文相长女也如此聪慧。”
卢筱微笑道:“刘夫人谬赞了,别让这孩子信以为真,骄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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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娘亲称那妇人为刘夫人,文玹便知那孩子身份了,太后本姓刘氏,太后兄长刘同方荣封淮安国公,这位刘夫人应该是国舅的儿媳,那这孩子便是刘太后的甥孙了。
她瞥了眼孟裴,这孩子按辈分算下来,应是他表弟了,他那天晚上难道没认出来?想想也不至于,他是认出来了,却没告诉她!这笔账且给他记着,以后和他算。
孟裴转向正说话的刘夫人,只当没看到她这记眼刀。
刘夫人摇摇头,语带感激道:“文夫人真是谦逊。且文小娘子不但机智聪慧,还有付侠义心肠,幸亏有文小娘子相救,七郎才能回到我身边,国公府举家感激不尽,妾身更是一言难尽感恩之情。”说着她起身,拉着刘七郎的手,要他向文玹磕头,自己也向文玹福身行礼。
文玹赶紧站起来侧身相让并还礼:“刘夫人不必多礼,我只是记得爹爹教诲,时时刻刻记着做正确之事,做个无愧于自己内心之人罢了。”
刘夫人却仍是坚持行完礼才起身,七郎是她幺子,失去他就如心肝都给人剜去了一般!万幸他及时被找回来了,若不然她真的不知以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了!
刘太后待刘夫人起身,朝那孩子招了招手:“七郎,来。”
刘七郎脆生生地叫了声:“姑婆婆!”便跑过去,扑在她膝头。
刘太后欢喜地摸摸他的头,指了指文玹:“这个姊姊你认得吗?就是那天晚上从坏人那里救了你们的姊姊。”
刘七郎看向文玹,看了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你不是抱我的那个姊姊。”
文玹笑道:“是,抱你的姊姊叫阿莲,是我的女使,她这会儿就在宫外等着。”
刘七郎这才懵懂地点点头。刘太后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这孩子!就只记得抱过你的姊姊吗?”
殿内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刘太后接着朝孟裴嗔道:“二郎,你这孩子也是,我不召你进宫,你自己就不想着来看看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了?”
孟裴微笑道:“不过个把月没见罢了,娘娘若是这么想我,我以后多进宫参见娘娘就是。”
刘太后笑着瞥他一眼:“你可记着你的这话。”说着又转向文玹,“文小娘子,那天晚上的事我都是听旁人转述的,只有你与二郎是亲历的,你且说说详细经过。”
文玹道:“民女不善言辞,事情经过,还是由孟公子来讲吧。”她不知孟裴后来是怎么对端王与开封府说的,要是他俩说法不一致,那就尴尬了。
孟裴也不推辞,便把当夜之事简略说来,说文小娘子听到郑大郎的娘亲哭喊,答应帮她寻找孩子,他恰好亦听到哭喊声,帮着一同寻找。
但他却把中间他俩进屋那段略去了。她那天夜里只身去拍门,虽说是义勇之举,但也几乎可算是以色.诱人了,若是听在暗藏祸心的人耳朵里,稍加捏造便可能有流言蜚语产生。
因此他只说自己命侍卫包围院落,将歹人一网打尽。而进屋后找不到孩童,是文玹发现了地板缝隙有异,从而发现了歹人藏匿孩童的密室。
最后他道:“这几个歹人为隐匿罪证,定然会设法隐瞒密室所在。若非文小娘子细心,当时就发现了密室,这几名孩子包括刘七郎困在密室里,既无法自己逃脱,又无人给他们送水粮,恐怕不出几天就危矣。”
第131章
闻言刘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将儿子拥紧在怀里,她只知七郎差点被歹人拐了卖去,却不知他其实性命都危在旦夕, 听到孟裴所言, 更庆幸的同时, 也对文玹好感倍增,更为感激。
太后听完孟裴所述后也不由感叹惊险, 接着又笑道:“今儿可不仅是空口说些道谢的客气话。”说着招手示意。两名内侍端着朱漆盘子走到两人面前。
赐给文玹的是一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 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还有一对白玉蒲镯。
赐给孟裴则是碧玡瑶带钩成件、玉柄镶嵌珠石小刀火镰、蟾宫折桂翡翠玉佩。
文玹与孟裴谢过赏赐,又说了会儿话, 太后端茶送客。卢筱带着文玹告退, 母女俩出了景宁殿。
孟裴亦向太后告退, 只刘夫人还在里面,大约是太后留她与七郎再叙话。
他走出门外见卢筱母女并未走远,便在廊下的花树旁稍作停留,无意中听见里面太后与刘夫人的对话声,他正要走远些以避嫌,却听见太后提及文玹,顿时心中一动, 也不走了, 假借赏花侧耳细听。
只听太后问道:“你觉得文小娘子如何?”
刘夫人道:“这孩子真不错, 生得一付好姿容不说,性子也好,人瞧着也够伶俐。”
太后笑了一声:“毕竟文相公的女儿, 又是文夫人教出来的。我只问你满不满意?”
刘夫人亦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满意的,就是不知文夫人是什么意思?”
太后道:“文夫人那儿慢慢来,找机会再探探她的意思。文小娘子才过了十四,不用着急。”
刘夫人道:“文夫人自然不会急,我家大郎翻过年就十八了,我可等不及。”
“京城郎君十八未婚配的比比皆是,你急什么?”
“我急着抱孙子呢!何况那么好的小娘子,我要不趁早定下来,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怎么办?”
殿中传来一阵笑声。苑里起了风,木芙蓉柔韧而细长的花枝随风摆动起来,沙沙作响,纤薄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刚一静下,风却又起来了。
孟裴在花树旁默默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穿过花径,出了景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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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城,上了马车。车夫问道:“公子,是否回府?”
孟裴停了一停,道:“去和惠坊。”
成然微觉讶然,和惠坊正是文府老宅所在,公子去那里做什么?但他方才亦见到文玹母女,知道她们也被太后召见了,多少也能明白公子此时心情,便什么都没问。
孟裴独自进了文府老宅,缓步来到内院那棵老海棠下。
西风起,秋意凉,树下已铺着一层枯黄落叶,枝头的果儿却越发艳红。
孟裴仰头看了会儿,忽然发现在一串串红果之间,有一抹别样的杏色,有别于萎黄的枯叶颜色。
他挽起袍摆,手扶枝杈,跃上海棠树,向上攀了数尺,便看清了那抹淡黄,是枚细长的暗花锦囊,囊口束紧,系在一根树枝上。
他记得这枚锦囊,伸手一摸,心中便明白里面装着什么,却仍是解下锦囊,打开来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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