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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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惊生问:“上了本地新闻,然后呢?因为在海边捡过垃圾吃过这里的饭, 那你因为什么来捡垃圾?”

左忱说:“不跟你说了么,因为蠢。”

苏惊生迅速说:“你撒谎。”

他的打人柳挥舞枝条,轻抽了他一鞭。抽完鞭她就不动了,也不发出声响。

苏惊生从被摁倒的坑爬起来,拍拍衬衣上的沙,皱起鼻子。

“……”

左忱只是垂头吃饭,眼都没抬。

苏惊生细而高美的鼻子皱得更紧,像叠起来的窗帘布艺。他另一只手也攀住左忱的膝,把脸倒扭,杵到她低着的视野里,往上抓住她。

“左忱。”

左忱面无表情地俯视他,咀嚼得慢了一点。

“左忱。”

“……”

“……”

左忱咽下口中的饭,从鼻子里吐出一声气音,转开视线,让他气笑了。

她伸手抚平那层皮肤,低声说:“别皱鼻子。”

她说着,苏惊生也点头,但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临时的空头盟约。

她展开左臂,如鹏鸟张开蔽日的羽翼,苏惊生都不用矮下身,往后挪挪就靠住了。

她揽住他的肩,看着不远处的海岸线,深吸口气说:“因为鲸鱼。”

苏惊啊了一声。

左忱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我以前空闲时会看点海洋纪录片,看很多海洋生物在捕食时会吃到塑料袋,烟头,瓶盖,然后消化不了,就便秘死了,幼鲸也常被龙虾网缠死。年纪小看多了容易受影响,正好在沿海城市上学,就腾出空来一周来捡一天的垃圾,听着bbc捡一天也能卖个十几块,晚上回校路上就用这个钱去打两斤啤酒喝。”

听到这儿,苏惊生绽出一个无声地笑。

左忱没有看到它,只竖起三根纤长的指,刺一样直指星夜。

“三个月。”

她说。

“一个人每周一天,就捡三个月,海边干净的跟没人来过一样。”

“……”

苏惊生的笑慢慢隐去了。

左忱继续说:“捡的时候是春天,后来夏天一来浴场开放,有人在栈桥浅滩跳水,扎猛子撞死在暗礁上。我目击,采访的时候警察问我在海边干什么,我说了才上的新闻,后来就不去捡了。”

苏惊生睁着双眸,软软地问:“为什么?”

左忱淡漠地说:“有人看热闹,想组织活动和我一起捡。”

苏惊生不知道回应什么。

四周湿咸的夏热吹过,托起苏惊生的刘海,又放下来。

静了片刻,他问左忱:“你见过真的鲸鱼吗?”

顿了顿,伴随着点头,左忱微笑了一下。笑容短暂地碾压过气质,落地前的烟灰般闪闪发亮。

苏惊生见到一缕信仰飘过。

微妙的嫉妒跳出地面,又扎回去,盘亘在打人柳的庞大根系边,与其他负面拧成一股。他心中为首度撕裂左忱日常的油布,看到背后而欢快蹦跳。

苏惊生凑近左忱,眼眸亮晶晶的,眼睫刷过她的颧骨。

左忱摁住他,“别闹。”

苏惊生说:“我也想看鲸鱼。

左忱的手停在他脸上。

半晌,苏惊生透过指缝看左忱。他见她沉默一会,低声说:“好。有时间我带你去凯库拉观鲸。”

苏惊生张口放出二万八千发礼炮,高叫着欢呼起来。

他知道左忱永远说到做到。

少年人十二三,想长大,想焦急地脱去身上一层皮,想藏起快乐故作深沉。苏惊生却在她掌心欢呼,在她面前打滚,就地一卷,褪掉一身忧郁的皮毛。

他用少年人的方式,对左忱献祭出最大的信任。

我愿永远是你面前的小羊,摇着短尾巴,踢踢踏踏。

苏惊生蹦跶了有小十分钟,等他回来,左忱的饭已经空了。

她抓着空饭盒,胳膊搭在膝盖上,夹烟的手虚划地上他的那份,“不吃就扔了吧。”

“不。”

苏惊生摇头坐下,喘口气开始认真吃饭。

左忱看他吃了两口,移开视线,盯着浮动垃圾的海洋。

海线滚滚,舔过湿凉的沙。

过了一会,左忱从包里掏出包卫生纸递给苏惊生,“风凉了。”她说。

苏惊生接过来擦掉脸上的汗,忽然叫左忱一声。

“左忱。”

“说。”

苏惊生说:“凯库拉很远吧。”

左忱说:“是不近。”

苏惊生说:“那如果一去要十几天,你有时间吗?”

左忱静默片刻,说:“明年我腾时间带你去。”语气像赤贫的人承诺明年交出一仓黄金。

苏惊生知道她当然能够做到。

死都能。

苏惊生把吃完的饭合上,左忱伸手拿过去。他边动作边说:“我听郑邻说东北有个大海洋馆,里面养白鲸,如果去那儿的话挺近的。”

左忱瞬间皱起眉。

苏惊生没抬头,片刻等不到回答,他撩起眼睑,看见左忱平息下去,面无表情的脸。

他被冻的瑟缩了一下。

他迟疑着问:“左忱,你生气了吗?”

左忱站起身,打理一下衣服,平静地说:“是。”

苏惊生跟着她往远处的垃圾桶走。左忱淡淡地说:“你想去海洋馆,以后挣钱了可以自己去,或者带朋友去,我不会限制你,但我不会带你去,也不会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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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惊生说:“为什么?”

“……”

左忱一直走到五十米外的垃圾桶。她扔掉手中餐盒,抄起口袋,才说:“苏惊生,你问你,如果有人管你吃穿,但你不可能做所有想做的事;或你要忍饥挨饿,但几乎能做任何可以达成的事,你选哪个。”

苏惊生眨眨眼,几乎没打磕巴地说:“第一个。”

左忱愣了。

她的声音被潜意识牵线,冰冷的怒脱口而出。

“苏惊生,他们囚禁、并驯养了一片海洋。”左忱语调低沉,“而且它臣服了,就臣服在循环系统和盐水里。”

苏惊生面对她明显的态度也愣了。

情绪撞情绪,游/行狂奔过荒园,他根本无法赘言自己。

苏惊生呆呆地看了她许时,轻声问道:“左忱,你不愿意要我了吗?”

左忱的怒被迷惑打乱一瞬。

“什么?”

苏惊生慢慢地说:“因为,我不就是你说的吃穿不愁,但不能做所有想做的事吗?我就是臣服在循环系统里,单独的一片海啊。”

“……”

左忱再度怔住了。

苏惊生仍旧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说:“左忱,你生这种人的气吗?”

左忱无法回答。

她甚至无法言语。

她的静默让苏惊生手发抖。

他把双手掩在短裤口袋里,想要说我只是试探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我选择自由,辉煌的自由。

可岁月长卷哗啦铺开,图穷匕见,钢铁的书签跳起扎进土壤,上面诚实两个字烙铁烧红烫在苏惊生的心房。那是他曾经接过的一把鲜血淋漓的刀。

不能撒谎。

他忐忑地吞咽,垂下眼睑,低声说:“我……喜欢这种样子,我想过这样的日子。左忱,你不喜欢我,生……生我的气吗?”

沉默。

长久到能听见时针走动的沉默。

良久,左忱忽然低头轻笑一声,从口袋中拿出手,五指摸过他的头顶。苏惊生慌忙抓住她,攀着那只臂掉进她怀里。

他压着头将自己掖在她肩上,无法抬起面孔。

头顶上,左忱的声音低低。

“是。”左忱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我看不起他们。但是苏惊生,我并不生你的气。”

她淡漠而温和地说:“这是你的人生,我向擅自评判它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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