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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府的庭院厢房都像是依江南风格而造,院中池亭花石无不精致。刚落脚没多久,管家就捧上名帖说有人求见,他用的是西夏语,卿卿听不懂,而赵墨却能明白,他接过名帖吩咐管家安排,随后稍整下衣冠就去了堂屋。这便是官场上的一套,在萧家时卿卿常见到,这让她想起儿时哥哥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当上大官,给她过上好日子,如今看来这话成真了,但她心里并不是怎么高兴。

赵墨在外泡大半天,回房时已满天星斗,先前门庭若市,此刻终于安静了。他将宾客送来的毛皮鸟羽送到小妹房中,然后又吩咐厨子煮上两碗面,应付这么久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面刚送来,他就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啦。卿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发笑,或许是这几天第一次看到她笑,赵墨的心情也大好起来。

“来妹子,快点趁热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将碗里的辣子挑干净,然后小心捧到她面前吹凉。哥哥一如既往的好,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自在,她不敢伸手去接,见他走来也不自觉地转过头去。赵墨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小妹有意要疏远,他也不好意思再厚脸皮贴上,他把面放在一旁嘱咐她快点吃,接着吃光自己那碗之后便出去了。

哥哥走后,卿卿不免深吐口气,或许哥哥忘了那天晚上他说漏嘴的话,不过她仍记得很清楚,如今赵墨立在跟前,她似乎没办法把他当亲人看待了,除非死去的娘亲能开口说这是她的亲哥,那心里的芥蒂才会真正去掉。

入夜,两名婢女入房侍奉,或许是知道她不会西夏语,她们便用奇怪的官话说明来意。这里夜晚比秦州还冷,若不是旁边加了炭炉,简直和冬天无异。卿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闪现从前的光景。从茅草屋到萧府,从萧府到这儿,飘迫半生无处为家,如今她迫切想要能有个地方安定,但她清楚哥哥不这么想,他放不下萧家的恨,想要为她这个做妹妹的报仇,这无可厚非,不过她还是希望哥哥能平安,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也不去奢望其它的事。

迷糊地睡上一晚,天微亮卿卿就起身洗漱,赵墨来时她正好在梳妆,两婢女捧起兔毛发巾披在她肩上,随后拿起骨梳小心翼翼梳整及腰墨发。镜中人儿娇美恬静,恰似这晨光祥静绚丽。赵墨被迷住了眼,呆呆地站在门处望着,她的一颦一笑就在眼前,可他始终不敢轻易触碰,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年就这样忍受憧憬着,在萧家时他就有心要带她走,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后悔也来不及了。

婢女无意间看到了赵墨,连忙捧心鞠身算是行礼。卿卿这才发现哥哥来了,今天赵墨穿得跟以前不往,立领蓝紫骑服配上阔锦腰带更是显得他英姿飒爽,卿卿心弦为之一颤,望着镜中那人不禁脸红。赵墨回神后很不自然地捂嘴轻咳几声,接着走了过去。

“昨夜睡得可好?”他笑着问道,似乎是为了掩住心底的尴尬。卿卿微微点头,同样垂眸掩住心虚,然后拿起一颗松绿缀在发尾小辫上。

“还好。你看,我让她们帮我梳的花样头,走路时会叮当响。”卿卿边说边甩起头发,小辫尾上的松绿玛瑙磨擦碰撞,声音清脆得很。婢女们呵呵直笑,然后将她的小辫拢成一束高束脑后,接着又用狐毛发带系紧。这般打扮和此处的姑娘没什么区别,只是比起两婢女的黝黑健壮,她白得实在有些过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端来早食,尽是面和馍馍,还有几碟荤素小菜,这些卿卿吃不惯,赵墨就命他们再送点清淡小粥过来。饭食后,赵墨说今天要见安夏王,想让她一块儿去。卿卿不明白为何要让她去,赵墨便说安夏王有意封她为医官,不知她是否想当。听到这话,卿卿自然乐不可支,她还担心离了师父之后所学的医术全都忘光,现在看来正好能填上这处的空。赵墨见她高兴也就放心了,吃完东西抹干净嘴就让车夫备马去王宫。

卿卿坐上小轿跟在赵墨马后同他一起入了宫门。第一次入王宫难免兴奋,一重重守卫,一道道门,走得越久便离那宝塔似的王殿越近,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是何模样。片刻,侍官吩咐他们二人下马下轿,随后领他们入殿。王宫静得可怕,鞋底不小心发出的沙沙声也似一种罪过,卿卿屏气凝神跟在哥哥身后,偶尔看看晨光中的王殿所投下的一道黑灰巨影。

入了王殿就见安夏王端坐王位上,他头戴玉冠,身穿圆领窄袖团龙纹袍,腰束玉带,脚登白鹿皮尖靴,看来与汉家皇族无异。赵墨上前拱手鞠身行一大礼,卿卿便跟在他身后,安夏王立即摆手示意,并笑着道:“不必多礼,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这话倒缓和了卿卿心里的忐忑,安夏王看来平易近人,说话也很随和,只是不知他是否与萧瑞一样喜欢笑里藏刀。想到萧瑞,卿卿不禁抖擞,昨夜她还在梦中见过他,他问:“你可曾想我过?”想过,想你再死一回!她回他,而萧瑞并没生气,只是勾下唇角如烟散尽。

“咳咳。”几声轻咳打断思绪,卿卿回神后不禁抬头,只见安夏王和赵墨都看着自已。赵墨见她一脸茫然,如梦初醒便小声道:“刚才安夏王问你,是否愿意到太医馆为医士。”

卿卿听后异常兴奋,不假思索地点头:“愿意,我愿意!”

安夏王见她这着急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旁边内侍看了倒替她心急,一个劲地使眼色小声提醒道:“那还不快谢恩。”

卿卿听见后连忙捧心鞠身,开口时她又把话在脑子里滚了圈:“臣,多谢王爷恩典。”

她自称为臣,听来理所当然且不容反驳,有自傲气势不禁令安夏王刮目相看,当日就让她去了太医馆当差,而赵墨则被封为昭武校尉官居六品。其实安夏王这般作为就是在与萧家对着干,消息一经传出,萧家自然动荡不安,萧老爷子当面将萧涵与萧清二兄弟骂得狗血淋头,还说若是他们父亲还在世,定不会如此无能,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那两兄弟低头不语,心里面也是不同的心思。

第64章 惨绿小王子

领了官服,卿卿便随侍从来到太医馆,她不清楚这医士能做些什么,不过见到整房子的草药心情就好了。太医馆中有些大夫老态龙钟,见到新来的女医士更是不放在眼里,这些从汉人中请来的大夫对女子偏见根深地固,与当地西夏人聊时也故意说西夏话,听他们口气摆明是在嘲讽,有事也当她是假。

卿卿有些不服气,但她也不会特意跑到这他们面前说:“我可是青洛的徒弟。”心里只想着那天得好好露一手,好让这帮老头子心服口服。下午时分,终于有人找她了,这里官位最高的程太医写了张方子让她抓药,可是卿卿看不懂上面的字,明明是汉人写出来的却是西夏文,她找上程太医恭敬请教这是何方子,那太医先数落她一通,然后又免为其难地念了遍药方。这像是活血去瘀的药,但有几味药下得不合适,卿卿想来想去还是指出这药方应该改进,那程太医听后脸红得像猪肝似的,然后就去告了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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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官位比她高,年纪比她大,卿卿也奈何不了,回府之后闷闷不乐了半天。看到那两个婢女,她突然心血来潮忙把她们拉过来说要学西夏语,婢女们也乐意教,当天起就开始教授她们当地方言。

卿卿学得认真,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赵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别是夜深天寒看她挑灯苦习,他干脆以兄长的威严直接灭了烛灯赶她上榻,而她又偷偷地拿出火折子躲在床上看,差点没着了被褥。好在下了番苦功,卿卿终于略懂西夏文,太医们给的方子至少能看,不过在她眼里有些方子无功无过,吃不死人但疗效甚微,私底下她与太医说了,但他们总是倚老卖老,以她经验浅薄为由根本不理睬。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里的天气也转凉了,当初在百花深处相遇的陈旦与董忆二人也来到西夏,成了赵墨手下的左膀右臂。当时陈旦扯着粗嗓子乐呵呵地过来道喜,左手提鸡右手拎鸭的好不快活,他拍着董忆与赵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真没想到我们弟兄三人还有出头之日,这也算是苦尽甘来。这样吧,今日我们就学桃园三结义,在此结拜为兄弟,我年纪最大就为兄长,石头是二弟,书生是老三,虽然我这大哥没啥本事,但是定当为你们两肋插刀!”

他的豪言壮语历历在目,那天赵墨也喝得半醉,与儿时的乞丐弟兄们欢闹到天亮,只看今朝,不管明日。自那以后,陈旦与董忆就成了赵府上的常客,有时干脆在这里吃住,虽然卿卿和他们从小认识,情谊也不一般,但院子里来了两个大男人总是不方便,而狗蛋又像蜜蜂似的老围着她转,左声妹子,右声卿卿,亲热得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石头,卿卿许过人没?”有天,陈旦吃完饭就开始闲聊,像是无意问起此事。赵墨与董忆都看得出他对卿卿有意,只是没有当面道破。

“许过人了,但夫家死了,主母待她不好,所以我就把她接回来了。”

陈旦听后咂嘴摇头,嘴里剔牙小竹签咬了半晌。董忆挪了屁股靠过去,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想了,我看人家对你没意思。走了,该练兵了。”

话落,他拍拍他的肩头,陈旦“噗”地把小签吐到地上,边打边闹地和他们二人去了练兵场。虽说赵墨和他们关系甚好,但练兵时毫不含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陈旦也时常抱怨他太认真了,不过赵墨就一句话堵了回去。“等你上了阵,你就会知道我的好了。”兵器无眼,上了阵后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匈奴进犯,边防差点失守。安夏王得知后封赵墨为殿前指挥使并让其率其翊卫旗前去助阵。这一天是免不了,卿卿得知消息后想见哥哥一面,但是他早已率军北上,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这就好像轮回,在萧家时这样,到了西夏也是如此。

哥哥在外,卿卿心里难安。素闻匈奴凶狠,只怕哥哥有难。转念一想,哥哥如此厉害,连萧家的刺客都对付得了,这些小小蛮族又岂能伤得了他。她安神定心,然后继续在太医馆里分药称量,没事给她干,她就如同消磨光阴,正当无聊之时,有位内侍跑过来说:“王爷请您过去。”

卿卿听后便放下戥秤,脱去袖上的白兜,稍稍抹了下手就随内侍去了。他们从正殿旁侧小道入了王宫后院,这里便是安夏王的寝宫,再往里面走就是女宫。女宫她去过几回,妃子中不但有汉人而且还有其它异族,她们身披五彩纱丽,孔雀毛为饰,个个花团锦簇争其斗艳,或许男人有了权势,女人也成了他可炫耀的资本。

卿卿见到安夏王先行一礼,之后垂手静待。安夏王见到她之后便笑问道:“在太医馆内可否习惯?”

卿卿想了会儿鞠身福礼。“回王爷,习惯。”

“呵呵,听说你和程太医有些不和,不知可有此事。”

“没什么,只不过医术上稍有分歧。程太医医术精妙,德高望重,只是有些药方臣觉得不太适用,仅此而已。”

“嗯。”安夏王略有所思地点头,卿卿从他眼睛里看出些许犹豫,心里很是奇怪。过会儿安夏王又道:“本王要带你去见个人。”

见他神色肃然,卿卿心里打鼓,她鞠身行礼,接着就随其身后。安夏王带她去的是侧王宫,王子所住之处。这安夏王看来年纪不大,卿卿想其王子也就是八九岁左右,而入了侧王宫才知王子已有十三岁,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不声不响,人来了也没什么动静。

一入侧王宫看到树下的忧郁少年,卿卿就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从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安夏王年轻时的影子,这两人长得太像,一眼就知道是父子,浓密的眉睫,高耸的鼻梁,还有一双与汉人不太一样的琥珀色眼眸。

“殿下,您来啦。”内侍见到安夏王连忙上前问安,安夏王眉头微蹙,摆手让他退下。卿卿就盯着小王子,盯着他两条异常纤细的腿。王子知道有人来,可他没有抬头,安夏王挤出一笑,走上前蹲身问道:“今天还好吧?我带来一位医师,她是不老仙的徒弟。”

内侍见此连忙搬来木凳请安夏王坐,而王子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头看向卿卿,眼眸清澈却又无比忧郁。卿卿心头一紧,这绝望的眼神竟然似曾相识,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王子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去,接着继续沉默。安夏王似乎对他没法子便起身走回卿卿跟前。

“他腿脚不能动了,我希望你能替他医治,哪怕不能走只要能动也行。”这语气像在恳求,此时卿卿见到的是个为自己儿子操碎心的爹爹,不知为何,她很羡慕又有些嫉妒,因为她从小就不知道爹爹的疼爱是什么样的,在爹爹眼里她猪狗不如。

卿卿又朝树下看了眼,然后点头答应了。“臣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轻蔑的嗤笑,侧首看去那位少年已转身入殿。卿卿被这笑伤了自尊,她可不想毁了师父的名号,无论如何都决定试下。经过一番询问,她才知这位无礼小王子在五年前摔下马背伤了筋骨,从此只能坐在椅上。他是安夏王的独子,为了他安夏王不知请遍多少名医,可最终没能治愈,听闻安夏王曾经亲自请过青洛,但是青洛连见都不肯见他,这似乎不太像师父的脾性,其中纠葛卿卿自然也不清楚。

当天,卿卿就拿上自己的金针为这位王子治腿,他就像木头人坐在椅上,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好似当她不存在。卿卿无奈,只能让内侍帮忙将他抬到榻上,谁料内侍刚上前请示要动他身子,小王子就冷冷地说:“全都下去。”

看来这腿他是不想治了,卿卿静心想着对付他的法子,小王子终于开口:“我父王找了这么多名医都治不了,你能治好吗?”

这嗓音纯净空灵不带一丝杂质,听到这样的男声,卿卿都不忍心责斥,想了一会儿,她就轻声回道:“师父和我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他不救,一是死了的人、二是死了的心;人死了自然救不了,而心死了也无法救,想不想医、想不想活这都要看你自己。”

小王子垂眸沉默,或许是在椅上坐了太久,他已经不抱希望,心似千年深潭毫无波澜。卿卿趁他沉思之时,上前蹲身捏住他的脚踝,他的双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他的心如死了一般。

“我说你的脚能治,你信吗?”卿卿抬头直视他的双眸,刺过冰冷捕捉到了隐在最深处的哀伤,终于她知道为何似曾相识,因为这样的眸、这样的眼神和她太像,看着这双眼睛似乎就像在看她自己。小王子微微睁大双眼,好像在她脸上寻找什么,过一会儿,竟然说了句让她十分意外的话。

“我在哪儿见过你。”

第65章 大战匈奴,凯旋而归

“我在哪儿见过你”这句话令卿卿愣了半晌,其实她也这么想,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或许这算是好开端,小王子不像先前那样抵触,至少碰他的时候,他不会把她的手打掉,但是卿卿要求他扎针或上榻,他就像发脾气的驴子犟得很,又似故意要唱反调。王子的脾气怪得可以,卿卿一开始还不想得罪,不过到后来她就发觉这王子属黄瓜——欠拍,对他不硬不行。

“你敢扒我衣服,我要让父王砍你的头!!”

“我非得扒了,就算你告状,我也照扒不误。”

内侍总管立在门外听到这声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当他准备冲进去救主子时,小王子已经被扒光扔在榻上,嘟着个嘴满脸郁闷,身上扎得就像刺猬。

话说有病不忌医,但毕竟男女有别,王子裸身于女人跟前,这也不太合适。内侍总管怕惹祸上身,思前想后还是向安夏王说了番,安夏王倒不在意,只说若治医也不必管这么多,正好趁此机会也有人能治治那孩子的臭脾气。既然王爷都发这话,别人也没办法多管。经过几番较量之后,小王子明显落了下风,很少能听到他发出的咆哮与惨叫声,事后他自己也常说“早知她如此凶悍,当初就听话了。”从此卿卿就多了个悍妇名号。

其实卿卿并不凶悍,至少外表看来如此,她说话仍是柔声细气,看来就是个很好欺负的人,只不过下针时候手脚稍稍偏“重”,小王子闹得越凶,她就越让他疼得说不出话,几个回合下来不听话的也变乖了,乖的就变傻了。明争暗斗之间,两人倒越来越融洽。

就在小妹忙于医治王子腿疾之时,赵墨那里也是如火如荼,他率百余骑赶至边陲,边防已经被匈奴打得七零八落,情急之下他当机立断,领手下将士摇旗呐喊冲锋陷阵,直刺敌军侧腹。刹那间金鼓齐鸣,震耳欲聋,敌方大将原以为胜券在握,却未曾想天降奇兵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一时间乱了阵脚。赵墨岂会放过此等良机,他抽出三尺血剑指空大喝一声:“杀!”百余骑兵似野狼扑食狠冲猛扑,践踏出一道血河。

此战打得天昏地暗,墨甲如疾风,横卷刀山矛林。僵持半日,敌将见势不妙连忙鸣金收兵,就在众乱之中,一道黑影踏血而来,其身后玄色披风如同墨翼迎风带血,敌将还来不及说个“退”字,黑影已骑着战马从他身边擦过,披风起落只闻血腥未闻人声,众人回神后见一具无头尸立在那处,断颈处的血喷有半丈高,那残尸抽搐没几下便直挺挺砸在地上又染红一处黄土。

赵墨高提敌将首级仰天大吼,这声音好比狼嚎令人毛骨悚然,西夏兵将见此顿时士气大阵,一路奋力斩杀将敌军逼得连连后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赵墨所杀的敌将正是某部族首领,而此次一战彻底伤了敌方元气。见匈奴们丢盔弃甲,赵墨又领翊卫旗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一把火烧了他们驻营又缴获粮草数千。

首战告捷的消息传至西夏王城,翊卫骑也是名声大作。卿卿听到哥哥凯旋自然欣喜万分,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连笑也不知不觉地多了,无意间被小王子看见,他又不冷不热地刺了句。“悍妇也会笑啊。”

听到这话,卿卿手上暗使了把劲,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旁边内侍忙急切说道:“哎,哎,小心别伤着主子。”

“不会,这觉得痛说明是好事。”卿卿莞尔而笑,声音温柔悦耳听来无邪得很。小王子拓跋朔磨牙霍霍又拿她毫无办法,这针还是得扎。其实他自己不知,旁人倒看得一清二楚,自换了位女医士,王子日渐开朗,不像往常半天闷声不响,人来了也不抬头,哪会像如今这般话多。远望过去他们二人好似亲姐弟,连神态都变得相似起来。

“如果我腿好了,你想要什么?”拓跋朔突然问道。卿卿手拈金针全神贯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过了许久她才慢悠悠地回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腿能好。”

拓跋朔默不作声,眼神又变得忧郁,片刻后他再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卿卿被这问话难住了,抬起头见他模样认真便笑着回道:“有,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说得坦诚,提到喜欢的人时眼波更是盈盈而动,恰似春风拂水灵动潋滟。拓跋朔似乎有些紧张,忙不迭地追问:“谁啊?”

卿卿听后不由轻笑起来,或许是觉得他尚且年幼还不太懂,问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好笑。拓跋朔有些不高兴了,脸涨得红红,嘴也嘟了起来。若他的脾气不那么怪,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不过在卿卿眼里他就是个被宠坏的弟弟。

“我不告诉你。”笑了半晌,卿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拓跋朔的脸又红了几分,横眉竖目地瞪着她,不知道要出什么欺负人的法子。

“阿朔!”

忽然有声传来,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妙龄少女掀起纱帘小跑过来,一身大红骑装英气逼人,腰带缀着的红色流苏正随之乱颤,发中琉璃松绿石一路叮当作响,掠过光下璀璨生辉。她将马鞭随手一扔,然后掏出汗巾轻抹额头,或许是动得热了,双腮像是渡了层脂胭白里透红。

“和硕公主。”卿卿见到她垂眸福礼,她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卿卿便遵命退到旁边垂手静待。

“阿朔,我听父王说明日翊卫骑回城,他要摆庆功宴。”和硕公主貌似兴奋异常,圆圆的大眼睛流盼闪烁,拓跋朔却不屑地轻哼一声道:“这又和我没关系。”

“难道你不想见那指挥使吗?听闻他只用了一百骑便打散了敌军,还砍了他们首领的首级。多厉害啊!”

听到这话,卿卿也跟着激动起来,和硕公主所说的人不正是哥哥吗?如今他名声大震,提到赵墨她也觉得光彩,想到哥哥明天就能回来,真恨不得今天马上能过去。

“再厉害也不关我事。”拓跋朔仍是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和硕公主似乎有些无趣,劲头也比刚才小了不少,她手一伸,内侍便急忙把马鞭恭敬送上。

“父王说明天也想让你去,到时你可别逃了。”话落,她就握紧鞭子,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

看到这位王姐,拓跋朔似乎有些头疼,每次来她都是风风火火,就像风卷残云在屋里闹腾一番然后消失不见。虽然卿卿与她碰过几起面,可是她从来没和她说过正经话,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见了就说“哎,那个谁。”卿卿很想提醒她,自己是有名字的,不过看她模样也是听不进去的那种人。和硕的脾气倒和萧滢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萧滢更加厉害些。她走之后卿卿不禁在想萧大小姐如今过得如何,回想往日心里总有些许遗憾。

刚过霜降这里就冷得要命,风里夹着刀子吹得生疼。黄昏时分,卿卿从宫里回到家中,入房后婢女忙端来事先暖好的炭炉,再摆上热腾腾的羊杂汤。这是赵墨特意吩咐厨子煮的,因为他怕小妹受不了这里的气候给冻坏了。卿卿喝这汤就像在吃药,大半天才勉强吃完。婢女们就围在炭炉边兴高采烈地聊起战事,说赵指挥使如何英勇,毫不吝啬地称赞她有个好哥哥,在她们眼里赵墨就如英雄,一下子就灭了匈奴气焰。听了她们的话卿卿很是自豪,想到明天哥哥就要回来她更是睡不着觉,次日天还没亮,她就从暖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城门接他。

卿卿以为自己是来得最早的一个,谁知到了城门已是黑压压一片,有不少人想要目睹昭武校尉的英姿,比起那些壮实剽悍的异族,她简直柔弱不堪,埋在人堆里看都不看到。卯时三刻,人群就熙攘起来,有人土话说“快要进城了!”话音刚落,人声鼎沸,似乎都像听到遥遥而来的马蹄声。城头扬起幡旗,两排守卫齐而有序地跑到城门处挺立待命,见此卿卿不由兴奋起来,连忙拔长脖子想第一个看到哥哥。

一声号角响起,城门随之缓缓打开,沉重的咯吱声就像磨在心头上令她激动难安。两边人潮涌动,个个脖子都伸得比她长,卿卿只好踮起脚尖使劲往前挪。马蹄声近,周遭也越来越喧哗,当一个黑影穿过城门洞时只听到一片欢呼震耳欲聋。

卿卿差点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她踉跄地站稳脚跟,抬起头就看到赵墨骑马而来,一身墨甲比初阳还要耀目。她见过哥哥的温柔委婉、也见过他的儒雅脱俗,但这般不可一世的英姿豪迈,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刹那间她就觉得他像神,高高在上,无人可比。

“哥……”卿卿叫着,可字还没出口她就被人撞了,后面人一拥而上把她挤到了拐角旮旯,她的柔声轻气也被埋灭在北方妹子的豪性里。翊卫骑如众星拱月,被王城百姓一路簇拥直到王宫脚下。人潮汹涌,卿卿挤不上去,只好沿城道一路默默跟着看着。赵墨骑在马上不停四顾,似乎是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转到她这边,飘扬的旗幡又遮住了他的视线。

翊卫骑进了王宫宫门,人群也渐渐散去,卿卿立在宫前望着已经远去的背影直到人散。此时,天又变得冷了,她忍不住打个喷嚏,然后裹紧衣袍低头疾步入了宫门。

第66章 求婚

赵墨带着敌将首级以及降书见了安夏王,安夏王大喜过望,不但升他官,还赏赐银两田地。赵墨得了赏封之后并没揣进自己衣兜,而是按级分给浴血奋战的翊卫骑将士们,血刀子上得来的钱像散花似的转眼就没了,不过如此一来翊卫骑的各位更是对他忠心耿耿,也愿意为他卖命。

听到哥哥封赏的消息,卿卿高兴得很,可惜有事缠身,没法前去和哥哥道喜,她盼着能早早天黑,到那时就能回去与他团聚,不过据说安夏王晚上摆了庆功宴,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趁着午膳之际,卿卿忍不住偷偷跑回去想见他一面,而到了家门前只看到人满为患,都是前来道贺的,没她能挤进去的地方。早上没有遇见,现在也是如此,卿卿有些失望,想了会儿还是回到宫中等着晚上相见。

“今晚你去吗?”拓跋朔低头阅卷像是无意地问起,趁着翻页空档他又偷偷地瞄她几眼。卿卿小心翼翼取下他腿上金针,一根一根水烫过后拭净摆好。

“我不去。”她说得很轻,不知是不是心情欠佳,一整天都没怎么笑过。

“我要你去,你得看着我。”拓跋朔低声命道,听来就像小孩子般任性,若她说个“不”字,没准他会马上倒地撒泼。卿卿原本不想答应,全都是大官她这小医士挤在里面算什么名堂,不过想到能早些见到哥哥,她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终于点头。

“那好,我去护着你。”

听到这话,拓跋朔扬起唇角笑了,可他又不想让她看见便把书举得老高遮住自己的脸。卿卿不知道面前少年已情窦初开,她只是按师父的戒训尽心尽责治他腿疾,甚至为此不眠不休,可惜的是努力这么久仍没有起色,她有些担心,生怕毁了师父盛名,也辜负安夏王的期望。取下最后一枚金针时,拓跋朔的大脚指似乎动了下,卿卿正好瞥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连忙蹲身按住他脚上的几处穴位。

“疼吗?”卿卿一脸期待,急切地等他点头,但是拓跋朔还是以前一样,茫然地摇了摇头。卿卿无奈地深吐口气,轻揉他脚上穴道,然后将最后一根金针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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