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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接待他国来使弘扬国威的时候,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等到了张子信庾季才预计的这一日,吐谷浑突厥的使者都已经在驿馆安置妥当了,长安城街道上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这一天老天爷也很给面子,烈日当阳冰雪融化,冬去春来,是个很好的兆头。

长安城里的人因为提前通知过,无不翘首以盼,自太阳初亏、环蚀始、再到环蚀终、直至最后复原,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不是慌乱拥挤的吵闹,而是兴奋的喜悦和欢腾。

晋王府里的仆人下人们围在一起看了日蚀,都激动不已,府外的喧闹声此起彼伏,百姓们奔走相告,喊得最多的一句便是今日当真有日蚀!

连铭心都暗十一都不住说秘书省太史令厉害,连连称神了。

贺盾明白大家缘何会如此激动,太阳和月亮是神明的象征,素来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人们心存敬畏,为避免天灾,自皇帝到百姓,每年都要祭祀天地以求风调雨顺,这次准确预估了自然行走的轨迹,虽说并无用处,但人们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杨坚领着杨家人太庙祭拜了祖先,又领着文武百官在南天门祭祀了天地,虽是长长一通告罪,但龙心舒悦,等萧岿萧琮入长安这一日,便亲自领着太子杨勇、晋王杨广、清月公主、还有贺盾一起迎接梁国国主萧岿。

萧岿头戴通天冠、身穿深红色纱袍,见杨坚着相同的王服,便面北而立以示尊敬,等入了大兴城,晚上贺盾真正与萧岿见面的时候,萧岿已经换上了远游冠和朝服,与杨坚臣君相拜。

萧岿神态自若,贺盾知晓他是自知梁国兵力不是大隋的对手,便收起了自己的抱负,励精图治一心只为西粱境内的百姓谋得一片清宁天地。

萧岿和萧琮,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萧岿通身儒雅睿智,让人很容易亲近。

杨坚让贺盾和清月与家人团聚,几人坐在一处用饭。

萧岿见贺盾和二月果真长得一模一样,苦笑道,“果真是极其相似,便是我与琮儿重新查了一遍,见到明月你,都不相信你不是我的女儿。”

便不是嫡系,她可能或多或少也沾了些张皇后的基因,贺盾朝萧岿认真拜了一拜,唤道,“女儿明月见过父亲。”

清月也朝萧岿拜问,“女儿清月见过父亲。”

萧岿面上似有动容之色,连连说了两声好,伸手来扶她们起来,“好,好,快坐下,是父亲对不住你们。”

清月摇头道,“父亲若是说小时候把我寄养在舅舅家的事,父亲不必介怀,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女儿现在在长安很好,无忧自由。”

萧岿苦笑,大概是想起了慧公主的事,连连摇头,又问了清月在长安如何,说了些她舅舅张轲的事,父女之间倒也亲近了许多。

世事难料。

贺盾等他们父女续完旧,见那边杨坚招呼石海,石海朝这边看,大概是要过来请他们去赏宴,知道她和萧岿见面的机会不多,可能就这一次,便开口道,“父亲,我略通些医术,父亲可否让我把把脉。”她记得萧岿病逝时年仅四十四岁,离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萧岿讶然,似是诧异她如何知道他身体不适。

萧琮便笑道,“妹妹医术很不错,在长安城都十分有名,父亲近来不是多有咳嗽么,不若让妹妹帮忙看看罢,兴许还能好得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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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岿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搭在桌子上,贺盾给他把脉,把完长长舒了口气,“不是什么大病,等下我会把药方交给大哥,近来父亲身体若有不适,定要时时请太医瞧,回江陵前我再过行宫来拜别父亲,介时再看看有无起色,大哥也随时与我来信,我看父亲这个病拖很久了。”不是什么大病,但因着一开始表征不明显,萧岿和太医可能没放在心上,沉珂反复发作,等最后那一次,就是致命一击。

萧琮应下了,朝贺盾拜了一拜,诚挚诚恳,贺盾连连摆手,“大哥你太客气了,我看别的女儿像这样关心父亲的身体,家里的大哥也没有这样感谢妹妹的,大哥你生分了。”

萧琮和萧岿都笑了起来,清月也看着贺盾笑,恰好那边石海过来,朝萧岿萧琮行过礼,躬身笑道,“那边宴会开始了,皇上请国主太子过去一齐赏宴。”

贺盾已嫁为人[妻,石海把她引到晋王身旁的位置,夫妻俩执着酒杯去与萧岿奉过茶,一对翁婿算是见过了,等过一会儿,太子元氏给杨坚独孤伽罗奉过酒,两人又一同去给杨坚献酒。

许是宴会过了最初的政斗权斗,后边的歌舞音乐太过无聊,杨坚这时候也不接贺盾的酒,只看着她神色不虞,“你是逢人便称父亲,半点不见外,头一次用饭唤得也十分顺溜。”

贺盾一呆,一时间就举着酒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独孤伽罗在旁边听了笑,“皇上你莫要吓着阿月了。”

杨广拜了一拜道,“是儿子嘱咐过她。”

又朝贺盾笑道,“阿月,父亲是看你给萧国主又是问安又是把脉,觉得关心父亲母亲少了,阿月你快给父亲也看看脉罢。”

贺盾咂舌,又恭恭敬敬朝杨坚举了举酒杯,摇头道,“父亲您现在如日中天紫气勃发,哪里需要看,母亲这里可就冤枉我了,我也时常给她问脉的。”贺盾说的是实话,把突厥打得分裂成东西突厥,又打得吐谷浑服气了,接受了党项的投诚,高句丽使者入朝拜贺……

现在杨坚身上的紫气可能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此番成了改变世界格局的东亚霸主,打败突厥的意义比平定陈朝还大,这几年应该是杨坚最为鼎盛的时期。

再过一两年的光景,西粱会正式投入隋朝,萧岿身上有紫气,是宇文赟高纬的数倍有余,但不足杨坚此刻的十分之一。

贺盾说的是真话,落在旁人眼里便显得格外真诚,杨坚听了哈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下面的使臣百官频频朝这边看过来,好奇艳羡议论皆有之。

独孤伽罗无奈道,“阿月你莫要哄着他开心,哪日得空还是进宫来给他看看脉罢。”

贺盾点头应了,她明白独孤伽罗担忧什么,杨坚为巩固政权,殚精竭力,忙碌起来不知疲倦,长此以往,对身体肯定是不好的。

第66章 内史兵机是所长

席间宾主相宜,对隋朝的皇帝和大臣来说,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宴会,宴会散了,吐谷浑使者与突厥使者互拆其短,走路坐席都要争个前后高下,谁也看不上谁,双方却不约而同对着杨坚恭顺有礼起来。

贺盾照杨坚先前的吩咐,每日午膳便进宫陪饭,她以往便知道杨坚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没想到他成日会忙成这样。

殚精竭力夙夜未停。

五品以上的官员,每日一早都会被杨坚的召见,一来商讨国家大事,二来听他们汇报政绩,还时时要听从各地巡游回来的使臣说事,这些使臣明面上是采听风俗,暗地里却是巡查官员吏治,免得有官员大胆包天蒙蔽天听。

杨坚以前担任过地方官,了解官吏之间藏污纳垢的手段,因此并不完全相信朝臣送上来的汇报,很细致的朝政通常也会亲自处理。

他每日工作量极大,基本是天不亮便起,午间时常错过午膳,一个月有个十几日是和朝臣们一起吃简单的便饭,吃了接着说朝事,晚上回到后宫,多半也是接着批阅奏报,每每夜深人静了还不歇息,可以说是一日万机,竭尽心力。

贺盾陪着一个月,可林林总总和杨坚一起用饭总共还不到十日,杨坚让她和元氏崔氏进宫,估计也是让进来陪独孤伽罗的。

十九日这天,杨坚在城南行宫设宴,给萧岿饯行。

萧岿的身体有了起色,贺盾稍微调整下药方,把方子和注意事项一并都交代给萧琮了。

回去的时候杨坚领着儿子们去与萧岿萧琮话别,贺盾在外头等着,她和清月是此次践行宴会中独二的女性,在哪都非常显眼。

九曲回廊穿过了偌大一片明镜湖,弯弯折折的岔道很多,看起来直通仙境一般煞是好看,春日里水草荷叶新发嫩芽,晚风吹过,舒爽宜人。

清月走过来,朝贺盾微微服了服,他们是平辈,并不需要怎么行礼,“贺姐姐。”

贺盾原先是把自己当男子,言行举止走路步伐都过于随意,二月则不同,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气质温婉,带着天生公主的矜贵端庄,却无半丝骄纵,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行,都是让人很舒服的女孩。

只毕竟贺盾在这个壳子里待了许多年,看着熟悉的眉眼完全不一样的神态,难免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她与这具身体渊源深,和旁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她对自己的意识体掌握的能力不够,便担心无意识或者不注意再闹出夺舍的事,是以这些年贺盾与清月来往的并不多。

两人算得上第一次真正的单独见面。

清月笑道,“清月得贺姐姐相救,却一直没有机会能好好道谢,总算是逮着晋王不在的时候了。”

清月说着俏皮一笑,认认真真给贺盾行了次大礼,“清月谢过贺姐姐。”

小姑娘还跟以前一样,贺盾摇头,“阿月你可以继续用二月这个名字。”

清月抿唇笑,走近了两步,扶着栏杆道,“这有什么关系,二月原本便不是什么正名,现在这个封号便很好听,我很喜欢,贺姐姐唤我清月便是。”

贺盾点点头,清月不说话,她便也不知要聊什么了。

学术正事之外,她和旁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对着年纪相差过大的孩子,她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陛下算是一个例外罢,一来两人这么多年同寝同食十分熟稔,二来陛下的心性脾气实在超出同龄人太多了,她对着他,经常就会忘记他今年刚满十五岁。

晚风吹过,清凉舒爽,清月看向贺盾,又道,“我这些年虽是也学医,却始终不如贺姐姐精进,贺姐姐以后我们可否一起学医?”

贺盾摇头,“我顶多能在长安待两个月,就要启程回并州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把手里的医书誊抄一份送来给你,清月你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询问太医。”独孤伽罗杨坚留他们这两月,一来是杨坚令杨广统领开凿广通渠,二来独孤伽罗想留她在长安给杨坚调养身体。

杨坚知道贺盾在并州也开一些灌溉漕,看地一看一个准,便把占卜吉时吉地的事交给她了。

开凿渠道是一件大事,素来都需要占卜吉时吉地,总领工事的是宇文恺,这个占卜说是说风水是哪个的事,实际上是考察地形地貌,勘探测量,虽说宇文恺,苏孝慈,元寿都是工事大家,但工程繁复,又要尽快完成,离开长安前这一两月,她和杨广可能会忙得歇不下脚来。

贺盾直接解释清楚了,清月看着她乐,好一会儿走近了拉住贺盾的手,满眼都是亲近之意,“贺姐姐,你知道母亲这几日在给我挑选亲事么?”

贺盾摇摇头,“没听母亲提起过。不过你十七岁,是该要成亲了。”这里的女孩十七岁成亲,已经是晚了。

清月开口脆生生的,“其实我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的,对成亲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觉这世上的男子谁谁谁好,可我非得要接受父亲母亲的好意……”

清月说着顿了顿,目含期待地朝贺盾问,“贺姐姐,不如我嫁给晋王,这样贺姐姐去哪,我便能去哪,我可以跟着贺姐姐学医,也可以跟着贺姐姐一起做事,贺姐姐,如何?”

“不如何。”

声音是从旁边走廊传过来的,贺盾诧异,杨广大步踏上台阶来,路那头清月公主身边的婢女跪在地上,连头也没敢抬,想来是被令噤声的。

杨广拥过贺盾,往旁边带了一下,贺盾被清月拉着的手就被挣开了,便是这样杨广心里的气也没顺多少,他素来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尤其对这位公主,面若寒冰,语气不耐,“多谢皇姐厚爱,不过这件事,皇姐该问本王才是。”

杨广口里虽是将皇姐二字咬得极重,提醒她身份,心里却清楚,世人皆知她是梁国公主,若当真要强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惜这件事没门,这公主纯粹是想多了。

清月摇摇头,“光问您也没用,我先问贺姐姐,贺姐姐若愿意帮我,我再来请王爷帮忙。”

杨广不语,在心里估量清月如何说服他,清月知贺盾的底细,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清月复又看着贺盾,屈膝行了一礼,“贺姐姐,晋王爷地位尊贵,往后不可能只有贺姐姐一个,多纳一个少纳一个没什么分别,纳旁人不如纳我,我不想嫁人,只我身份放在这里,皇上皇后的赐婚拒绝不能,出家为尼也不是我所愿,皇上皇后也不可能同意,我想求一个安身之所,对晋王无非分之想,往后晋王府无论进多少人,我都是站在贺姐姐这边的,贺姐姐不考虑下我的提议么?”

杨广闻言倒笑了一声,“公主您莫要胡言乱语吓唬王妃,免得她以为本王喜好女色,反倒与本王离了心。”他此生只要一人足矣,旁的人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只这话说出来难免浮着的不可信,往后他做到,并且贺盾知道便可,不足为外人道。

但杨广说的话意思也是同一个就是了。

清月有些吃惊,看着杨广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轻声道,“晋王莫要花言巧语哄贺姐姐开心,便是皇上皇后深情几许,我看也未必能始终如一……现在相安无事,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杨广看着面前这张分明与阿月七分相似,却让他看了便生厌的脸,目光冰冷,“你虽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但也是大隋的公主,父亲母亲待你不薄,你纵是不念及他们的情分,非议皇帝皇后这样大逆不道之言,还是想想再说,免得本王难办。”

清月咬咬唇,屈膝行了一礼道,“清月自知失言,不该编排父亲母亲,只清月说的是事实。”

杨广没什么性子和她说话,只朝贺盾道,“父亲让我来唤你,让我们一起乘坐銮驾回去,有要事与我们说,走罢。”

贺盾捏捏杨广的手,示意他莫生气,她知晓清月说的大概是实话,她是西梁来的公主,大隋的皇帝皇后给她选亲事,这不愿意那不愿意,还想出家,搁在旁人眼里,便是对大隋不满,杨坚独孤伽罗当真给她选一门亲事,她非得要欢欢喜喜嫁了不可。

“贺姐姐是除了张舅舅之外,我最熟悉信任的人。”清月上前拉住贺盾,声音低了许多,带了些凄惶迷茫,“前段时间杨素大人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一想到要成亲,心里便慌得很,我这几年在宫里很好,只是闲来无事看得多了,看别人总觉得没那么好没那么满意,我不挑剔旁人,但实在难和一个我看不上的人相守相知,时间日久,我大概也会变成郑氏那般模样罢。”

“晋王你也莫要生气。”清月说着摇摇头,又很快朝贺盾笑笑道,“这只是一个提议,贺姐姐若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妥,便当我没说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只以后若有机会,希望我们能一起做一些事,行医济世,或者旁的什么的。”

杨广盯着清月公主的脸,心说两年前分明是一样的五官,两年过后看起来却更不像了,即便不是他,换了个不太熟悉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两人的差别来。

总之这件事是没门,便是阿月脑子抽了答应下来,他有的是办法搅黄了。

在他看来,这公主无论有无谋算,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得寸进尺,他也不想贺盾再与她有半点牵扯。

贺盾朝清月摇头道,“清月,阿摩不愿意娶你,我也不愿意你嫁过来,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便当你没说过。”

清月虽是有些失望,但还好,朝贺盾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贺姐姐,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贺盾点点头,见那边杨坚的仪仗也过来了,便和杨广一道过去了。

杨广握着贺盾的手,唇角含笑,边走边道,“阿月,你拒绝得真干脆,好狠的心。”

清月这么问,她便也这么答了,贺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听杨广这会儿又气消了,倒是奇道,“阿摩,你莫不是以为我会答应不成,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都不想娶她,我还要硬把清月公主塞到晋王府不成……”

贺盾说着摇摇头,“而且我和她的身体渊源强,以前的事不想再发生一遍,和清月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吧。”

杨广失笑,方才他还真担心她没原则没脾气什么都应了,那他可真是要生气了,杨广低声道,“石海说方才送走萧岿萧琮,大人们又说起朝政来,李德林与父亲争执不下,父亲发了雷霆之怒,这会儿正气着,让我们缓缓的。”

又吵起来了。

贺盾应了一声,两人上了马车,杨坚神色缓了缓,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把舆图和文书递给杨广贺盾,问道,“远远看你们和清月说话,说什么。”

杨广接过来看了,是广通渠的简单论述,父亲做这些工事,总是怕劳民伤财,开工之前让朝臣们没日没夜的议论商讨,拍板定下来可谓是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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