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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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呼吸凝滞,憋着的火发不出来,拿过桌子上的条子看了,深吸了口气打算先忍耐忍耐,复又关上门出去了,吩咐在外头守着的婢女准备水给她沐浴洗漱,叮嘱了不要进去打扰她,径直回了书房。

她不在也好,他脑子清醒一些,更容易理清一些事。

杨广让暗一进来,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画像拿到了么?”

这件事要从半月前说起,那时候埋伏完处罗侯,清理完突厥兵没几日,达奚长儒率领军队追缴散落的突厥兵,与李雄汇合,因着先前驰援弘化解了突厥之围,达奚长儒路过此地,便上门拜谒感谢他,他见达奚长儒身上有父亲的旧物,知道对贺盾有用,便吩咐了暗一暗中跟着人,把东西拿回来。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好几回,暗一虽是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听令便去了。

东西是拿回来了,暗一却吞吞吐吐说了些事,云里雾里似乎跟贺盾有关。

他虽是心里烦乱,但当时战事方歇,很多政务亟待解决,分身乏术,便也暂且压下了,只让暗一去查,现在人回来,是有结果了,杨广沉声道,“说罢,都查到了什么。”

暗一行礼,也不敢看他,只埋头回道,“去年弘化出事,这位将军身受重伤,这一年来都在府里修养身体,只突然就迷上了画艺,修养期间除了关注边关战事,其余的时间都花在绘画上了,还特意请了名师来教,这件事一时间还成了奇谈,他作画也不与旁人看,属下去取东西,是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画像。”

杨广脸色阴沉,“画像拿上来。”

暗一奉上了几卷画像,回禀道,“画中女子还是闺阁少女,将军许是画的清月公主。”

杨广一打开绢布看见里面女子的模样,心里压制的怒火就控制不住翻腾起来,她这模样打扮他再熟悉不过,发饰简单,一身浅蓝色的衣裙,或是沉静从容,或是秀眉微蹙,目光清湛坚定,可不是闺阁少女么,她第一次穿女子衣裙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杨广面色冰寒,书房里气氛沉闷压抑,暗十一喘气都不敢出声,但他与贺盾亲近,关系好,听着事情不对劲,当下便站出来行礼道,“主上,原先达奚长儒病重的时候,主母曾去给他看过病,大概是感念主母救命之恩,又不知是谁,只好画些画像了。”

杨广听了就笑了一声,那日她穿得灰头土脸做男子装扮,达奚长儒是好眼力,能一眼看到她两年前的模样……一年多这一笔一划都在描摹她的模样,他就想知道这位战神一般的传奇将军,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可真是好啊,真好啊!

暗十一骇得打了个哆嗦,听杨广问这段时间贺盾的一言一行,不敢隐瞒,倒豆子似的全部都说了,说完想起贺盾嗜睡的事,又道,“主母先前说她怀了小宝宝,这才嗜睡的,可沿途属下们找了医师给主母看,说没有这回事,主母身体要紧,主上还是先请旁的医师给主母看看罢。”

他都不能近她的身,当然不可能有孩子了!

杨广心里又是一阵针扎的难受,她这么说,不过是想遮掩她昏睡不醒的真正原因,这么看来她兴许背着他做了不少事,也许这只是其中之一。

铭心不知里面说什么,但叩门进来不自觉声音就低了两分,“主上,幽州总管李崇求见。”

李崇。

杨广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

舍生取义却得奇迹生还的名将,他听说砂城的事还赞他英武非凡,骁勇过人,军功赫赫,是不亚于达奚长儒的战将,这时候便来了。

其实他们这些威名赫赫的战神名将,又都是朝中贵胄门阀子弟,连父亲都要礼让三分,是素来不把他们这些藩王弟子放在眼里的,这时候身负重伤却来拜谒,他面子可真够大了。

主上喜怒不辨一言不发,铭心心惊胆战的站了一会儿,进退不是,朝旁边暗七等人看了看没得回应,心里越发不安,嘀咕这是突厥人又来犯事啦?

杨广眼里奇异的光一闪而过,声音平静得出奇,开口道,“你们都下去,把人请进来。”他就看看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暗七等人都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铭心便引着一个一身铠甲、高大英武的男子进来了。

杨广对他也不陌生。

李崇是李穆的侄子,百年的战将世家,出身高贵,并且自身本事过硬,军功和地位都是靠自己用命打拼来的,忠臣良将战功赫赫,和达奚长儒一般,都是四十出头的男子,英武非凡,那种时间和阅历沉淀堆砌出来的沉着大气,不经意间从容不迫的阳刚英武,是他身上没有的。

阳光照进来十分刺眼,李崇拱手行礼,“李崇见过王爷。”

杨广微微眯了眯眼睛,起身下了台阶,温声道,“将军身负重伤,不必多礼。”

李崇抬头,并未言语,只言简意赅三两句话说明了来意,说路过此地,前来拜谒,并且谢过晋王爷赶赴砂城,说话的工夫还没有沉默的时候多。

李崇话说完便告辞了。

杨广让铭心把李崇送出府,心里堆积的郁气愤怒冲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暴躁的杀意无处宣泄,却也给他硬生生压得蛰伏了回去,自个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儿,天要黑不黑,这才回了卧房。

婢女想是才给她洗漱过,这时候正半跪在床榻边给她擦头发,卧房里掌了灯,香气馥馨,他的妻子正趴在被褥里睡得不知人间世事,发丝柔软的铺散开来,宁静又隽永,他心里喜欢透了她的模样,无论是什么打扮,什么情态。

杨广低声吩咐婢女下去,自己拿过巾帕给她擦头发,看着她娇娇小小的身体,精致漂亮的眉目,心说李崇今日多半是来见她的,没见到,与他无话可说,连寒暄都省了,径直回去了。

一名武将拿起朱笔挥毫泼墨,大概是常年驻守边关抵御外敌,没见过清月明月这一对双生公主的缘故,李崇就不一样了,他先前是京官,又是世家贵族,当年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平定三方的大功臣,他不怎么注意,但婚礼那日想必也是来了的。

他带着妻子来了幽州这件事,只有父亲、身边的暗卫还有李雄几人知晓,这就有意思了。

李崇过府来拜谒,不知是想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对着救命恩人拜谢一番,还是来看看,他这救命恩人的夫君,配不配得上他的救命恩人。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可有旁的男子觊觎她这件事,一样让他暴躁得想杀人。

还有让人难堪的嫉妒,他嫉妒得发狂,他的妻子为别的男人耗尽心神,旁的男子看见了她灵魂的模样。

杨广被心里刀刮蚀骨的疼逼得呼吸困难,平喘了两口气,微微闭了闭眼,半响摆袖挥下了帷帐,扬声唤了一句,“暗一,出来。”

窗户有些微响动,暗一应声而入,叩首道,“主上。”

杨广哑声问道,“你们十五人,找机会截杀达奚长儒,李崇二人,有无胜算。”

暗一惊愕地抬头,对上杨广看不出情绪暗沉沉的目光,又飞快地埋头道,“达奚长儒将军武艺高超,属下十五人联手,勉强能将其制服,李崇如今身负重伤,截杀他并不吃力。”

暗一答完也不待杨广发话,飞快叩首,低声道,“还请主上听属下一言,属下虽不懂朝堂之事,但此次突厥兵败,普天同庆,尤其两位不死战神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天下人津津乐道,突厥人闻风丧胆,尤其是李崇,现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我们若在这风口浪尖上动了这二人,皇上震怒是必然的,势必要追查到底,无论查不查得到,对我们都很不利,还望主上三思。”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杨广心里翻腾的愤怒再压制不住,抬脚便将面前装着凉水的铜盆踢了出去,现在杀不了这二人,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目亦泛起一层赤红,手上不自觉用了力道,忽地听见帷帐里贺盾迷迷糊糊吃痛的哼声,猛地又回过神,松了手,喘了口气,挥袖示意暗一出去,低声吩咐道,“此事莫要再与第二人提起。”

暗一应声称是,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杨广松了揪着她发丝的手,回头见她迷瞪瞪睁着眼睛看着他,心里一阵软接着一阵疼,耐下心来温声问,“阿月,你是不是脱离了身体,附身救了达奚长儒和李崇。”当年她在他面前治好了一只濒危的柴犬,一只中毒的鹦鹉鸟,李崇与达奚长儒的事,真是猜都不用猜了。

天哪!完蛋了!

贺盾睡意一下便飞没了,猛地就从床榻上跪坐了起来,压在被褥上的指扣玉佩什么的叮叮当当跌落在床榻上,有些摔在地上滚出去了老远,她的心也跟着咕噜咕噜的跳个不停,完蛋了!

贺盾顾不得捡,也顾不上想他是怎么发现的,只紧张地看着杨广,脑子里一片空白,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懂这种慌乱和怕从何而来,但这件事自救了李崇后便一直压在她心里,石头一样重,大概是因为亏心,因为不坦荡,否则她只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并且不危害别人的事,并不需要心虚,也不需要解释……

他说了不对她发火,便不对她发火。

杨广看她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尽量和颜悦色问,“那阿月,你还这样救过其他什么人么,我是你夫君,有权知道这个。”

贺盾摇头,“没有了。”其它的她也试过一些,救不了。

杨广看着她定定问,“阿月,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是担心我不让你这么做,我确实也不让你这么做,你答应么?”

他果真是不让她做这些事了,毕竟她先前难受糟糕的模样给他看见了。

贺盾心口有点闷闷的,她也不是时常能这样,就只是偶尔为之,能救下这两人是运气,若某年某月再遇到这样的事,她若能救,难道要熟视无睹么,这是一个承诺,答应了她必须得做到。

贺盾默不作声,杨广看了她一会儿,倒也没想一口吃成胖子,只退了一步,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好罢,阿月,以后你想救谁,能救谁,事先必须先告诉我才行,阿月,你觉得如何?”他知道是谁,提前让人死透了,她也无能为力。

贺盾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心里莫名就觉得亏心负罪,想了想便坐直身体,郑重道,“阿摩,先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阿摩你对我真好。”

好?如果她眼里的好是这样的好,那她就错了。

杨广心里一笑,复又温声道,“因为阿月你不了解这些人,贸贸然出手相救,被救的人若是恩将仇报,觊觎你的能力,他们若当真生了歹心,阿月你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每每都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谁也不会有工夫想这些,只现在听杨广这么说,贺盾便觉得有道理,她是有点冒失了,但达奚长儒和李崇不是这样的人,她心里隐隐的觉得这兴许会是冥冥中她能救下这二人的原因,否则他们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一切都只是猜测……

贺盾微微摇头,见杨广没生气,心里倒是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也松下来,莞尔道,“阿摩,你放心了,达奚长儒将军和李崇将军,都是一等一的君子大将,品性端正,不是这样的人,不过阿摩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以后会注意的,万一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先与你说,能救了再救。”

杨广听她对这二人赞不绝口,方才勉力压下的心绪又地动山摇的翻腾起来,他们是正人君子不会害你,但是觊觎你的美色,看上你这个人了。

杨广看着她放下心来的模样,看着她在他面前披散着头发,只着着中衣毫不设防,心里浓烈灼热的渴望在心底滋生发芽,疯长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他知道他想占有她,想立刻占有她,想疯了,他年满十五,已经长大了,不是初遇之时那等八岁孩童了……

只他现在也不能动她,毛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才会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强人所迫,杨广闭了闭眼往后靠了靠,暗自喘了口气平复了胸腔里翻腾的欲望,见她坐了不一会儿又开始困顿起来,上了床榻在她身前坐下来,拿过干燥的巾帕又接着给她擦头发,“头发还没干,你索性等等再睡,跟我说说你进了那万箭穿心的身体,疼不疼?”

贺盾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疼。”

杨广手一顿,失笑问,“阿月,我以后能相信你么?”

贺盾莞尔,她解决了一件大麻烦事,心情很好,听杨广这么说,为了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信用度,便老实道,“好罢,有点疼,好罢,疼是很疼。”不过没什么关碍,又不要命。

杨广薄唇微抿,也不再问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给她擦着头发,看她身体没骨头一样随着他的力道晃来晃去,丝毫不设防,心里那些憋闷的郁气一点点消散了许多,好一会儿又轻声问,“阿月,你信不信我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让她心悦诚服。

听他语气也不像是自我怀疑的,贺盾眉开眼笑道,“这还用说,肯定的了!”这还用说,旁的她不清楚,就这片九州沃土上,古往今来几千年,比他厉害的,撑死一个巴掌翻天了,他不算顶天立地,顶天立地的也没几个了。

杨广听她语气笃定,想也没想的回了,乐道,“那阿月你下次莫要造谣你怀有身孕了,暗十一那小子一路上专门请医师给你诊脉,诊不出喜脉,又查不出你是什么毛病,便指着你说这是晋王妃,不好好看脉是想掉脑袋……”

杨广想着李雄的玩笑话,接着道,“现在整个兵营都知道晋王妃自并州千里追夫,嚷嚷着怀有小世子,其实晋王夫妇还没有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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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盾听得发窘,许是见过林婉怀孕嗜睡的模样,当时情急之下,她便只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现在看来果然馊了。

贺盾脸上热浪一层叠过一层,愧疚不已,连连拱手作揖,“阿摩,我对不起你。”

杨广看她脸色绯红,笑了一声,示意她道,“不是困了么,快睡罢。”兴许是因着父亲母亲的缘故,大隋对这些逸闻趣事看得很开,笑谈两句便罢了,无什么关碍。

时候一到,有什么流言也不攻自破。

贺盾应了一声,心里放下了个大石头,把散落在床榻上零星的东西收拾整齐,堆叠在墙边放好,亏得这些东西在,她才不难受了……

贺盾往里面躺下,给杨广挪出位置来,看他只看着她折腾来折腾去,便拉开被褥招手道,“快呀,阿摩,方才我睡过的,还暖和着,快进来。”

这笨蛋。

杨广扶额笑了一声,笑完又有些失神,他原本只是假装不生气,这么一会儿工夫过去,似乎当真不生气了,美色惑人,色令智昏,杨广摇头,“我还有政务要办,阿月你安心睡,父亲召见边关拒敌将领回长安面圣,我与李雄等人都在其列,明日一早便要启程,阿月你明日还想睡么,想睡的话我让下人们把马车安置好些。”

她这次估计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的,贺盾缩在被子里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还不等杨广吹了烛火,便又沉沉睡过去了。

第57章 好孩子,回去罢

杨广出来便吩咐了在院门边守着的铭心,让他把马车铺设得软和些,明日一早便上路。

“属下这就去。”铭心咂舌,看着虽还不是特别正常,但寒冬已然过去的自家主上,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些窍门了。

暗十一见自家主上出去了,自门边茂密的大榕树上吊下个脑袋来,凑到铭心后头问,“我提心吊胆的,以为主上会大发雷霆,怎么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了。”

那要看主上生气的时候见过了谁。

铭心很懂道,“十一你年纪还太小,不懂这些,你只要知道,对主上来说,三九寒冬与如沐春风之间,就只差着主母这么点距离,你以后离主母远一点,但更恭敬一些才行。”

铭心自觉说得有学问,唬得暗十一一愣一愣的,暗笑了一声又接着道,“再说你养了一盆花,好端端的别人看上了想来偷,你是怪花,还是乖贼啊?”

暗十一道,“自然是怪贼了。”

铭心哎了一声笑道,“那不就结了,这道理主上岂会不明白,所以更不会对王妃生气了。”

暗十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王妃是当真有了小宝宝,主上才消气的。”

他这兄弟无时无刻不想着有个小世子的事情,大概是其他暗卫年纪长不与他玩乐的缘故,铭心拍了拍暗十一的脑袋算是安抚了,想着主上的吩咐,忙去准备了。

军队留下一部分驻守边关,其余的跟着杨广回京返乡。

并州虽是有王韶段达等人坐镇,但大事军务还是会例行公事的送到杨广这里给他过目一番,这些僚佐都是任职多年的老臣了,对政务熟悉老道,杨广并不指手画脚,和王韶等人相处也算得宜。

只原先他看过便也罢,现在却也耐下心来,把这些以往他并不在意的来信和奏报分析揣摩通透了,军、民、财、政令、农事、官职调令、赋税徭役、官司诉讼等等,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看王韶他们如何应对,易地而处他自己又会如何做,相同则罢,不同便也分析僚佐们这般做的原因,怎么做对什么事什么人有利,慢慢得也有了一些心得,越发得心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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