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如今都熟识了,众人一起谈笑无忌,只周围总是立着三五个亲长指定的随侍嬷嬷,这回是老太太那里派来的四个嬷嬷同大太太那里来的两个。她们也不说话,只远远垂手站着,至于回过身去同上头的大佛们说什么、怎么说的,那就无从知晓了。
傅清溪往人堆里一走,旁人都觉不出她来,只谢翼翘了翘嘴角。却见她直愣愣就冲董九枢过去了,董九枢正自己坐在高处一凉亭里,也没人同他说话。傅清溪走过去唤一声:“董九哥,好久不见呀。”
董九枢一回头,见是傅清溪,有几分意外道:“难得见着你啊!听说之前你同俞家三疯子去庄上了?啧,你这孩子胆儿还挺大,那疯婆子,一瞪眼睛都吓死个人!”
傅清溪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起俞正楠说起董九枢的时候都叫她“董小九”,便问道:“你怎么这么叫俞三姐姐?对了,她也唤你‘董小九’。”
董九枢无奈挠挠头:“还不是我家老爷子给我取的这名儿?也忒想赚人便宜了些儿!‘九枢、九叔’的,谁肯叫?是以都管我叫董九了。那疯婆子打小就管我叫董小九,显她多大似的。”
傅清溪听了不由得乐起来,董九枢大概也觉着小时候的话提来有些掉价,换个话头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儿?不是想叫我替你给谁递东西吧?这个我们可要说清楚咯,都是一码归一码的,上回你就不肯帮忙,这回想要叫我白帮忙那是不能的了……”
傅清溪就想起柳彦姝的话来,莫非两人也是这么结的梁子?
遂笑道:“不是那些,我想跟九哥请教一下……生财之道。”
董九枢一愣,“你说什么?”
傅清溪也觉着自己太鲁莽了些,可这些人虽然不时来越府,也不是时时能见着的,好容易见一回,自然要把想问的事儿问明白才好。这会子要是能够,她恨不得立时拜董九枢为师呢。实在是她想起来,身边人等,要论起敛财、呃不,论起谋财……总之就是论到钱财上头,头一个就得数董九枢,连越府上下恐怕都没谁能比过他去的。
见董九枢问她,她便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回。然后盯着董九枢看,只怕他要冷笑还是翻脸。
哪想到董九枢却一把把跟前的茶端起来一口饮尽了,远远站着的谢翼正想往这里来,看见董九枢这个动作,面上一顿,就停住了脚步。
董九枢放下了杯子,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好呀,好呀!没想到,真没想到,这越府里头,竟是你这个丫头是个有慧根有慧眼的,晓得这世上真正要紧的是什么!就看那帮子酸腐,整日介说什么才才才的,嫌我说银钱腌臜。可他们的那些才怎么论呢?怎么说这个画高些,还是那个字好些?还不是得说钱!无崖子的画儿,一幅百万两起,苏忘子的,就只得百两左右了。你瞧瞧,这么一比,是不是明白多了?!”
傅清溪只好看着他乐,他又絮絮叨叨半日,那意思反正就是世上只有钱是最真的,旁的都是虚的。旁的东西什么时候不虚呢?就是能换钱的时候。
待他说得差不多了,傅清溪叫丫头又给他重新上了杯茶,才问道:“董九哥,我想往后考春考,要给自己攒些花销。我没多少钱本钱,你看我做什么好?”
董九枢又赞她一句:“好苗子!这事儿坐着想可不成,就得去干!你这想法就胜过旁人许多了。比那些拿着十几二十两银子整日盘算着怎么从我这里多捞换点东西回去的可强得不晓得到哪儿去了!”
他话刚完,柳彦姝走了上来,骂道:“钱串子!你说谁呢!”又对傅清溪道,“同他有甚话好说,难不成你也要给他送银子呢?快走快走,那边我们要做个鬼戏,人多才好玩,你也来吧。”
傅清溪直摇手:“不了不了,柳姐姐你去吧,我同董九哥说会子话。”
柳彦姝跟见了鬼似得看着她,见傅清溪真不肯去,咬咬牙一跺脚顾自己走了,看她下去了之后底下谢翼正等在那里,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抬头看看亭子里,便往另一头人群聚集处去了。
这里董九枢看看傅清溪:“你这是真心的啊?”
傅清溪道:“我是真心向你请教的!”
董九枢坐了下来,想把位子挪近点儿,可惜那石鼓凳实在太重了,只好做做样子,以示自己所讲之事十分要紧。
他先问:“你好似数术不错?”
傅清溪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什么都学得一般,相比之下数术算不错的,但是若同外头的人比去,我这数术就说不上好了。”
董九枢看看她,叹口气道:“啧,你这性子,做买卖可不成你知道吗?你这太老实了!你是要求我教你怎么发财,那我肯定没有白帮你的道理,是吧?那我一开始就问你数术,那肯定是说这个赚钱的法子同数术有关联!这个时候你该怎么说?你该同我说你得了多少的嘉奖,数术如何有天赋,又看过哪些一般人看不懂的书……这才像话,这才是做买卖的道理,懂不懂?”
傅清溪道:“可是我会什么不会什么,这府里九哥随便问个人就能知道端的。这明明白白的事儿,我若骗了你,往后说白了更没脸打交道了,何必。索性大家都实在点,还省了许多事。这事都是占时候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数的,自然是多点时间去挣钱才好。”
董九枢听完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说法比我还高明了。行,这事儿咱们就合作了,你看如何?”
傅清溪一头雾水:“合作什么事儿?”
董九枢道:“一件要用到数术能耐的事儿。这是我新发现的一个挣钱的路子,不敢大张旗鼓说出来,怕叫人分了利去。可是我数术只在数钱时候灵光,学里找了几个,还没等我说完,就把我轰走了。啧,这事儿也是该着,看来我这赚钱的运道还是在的,还是旺的!”
感慨完了,看傅清溪还看着她,笑得贼忒兮兮说出四个字儿来:“买卖米契。”
第60章 米契
经董九枢一说,傅清溪才知道,这东西还真不是寻常能听着的事儿。
原来这京城内虽没什么特大的水面,却地处几道运河交汇处,占了地利,转海运也便当,是以许多物资便积聚于此。其中最要紧一样,便是米粮。
那些大粮商们,在此地多设粮库,将米粮存放其中,等时机运往他处销售。这其中有大地主庄园主们,亦有寸地不拥的行商,有专来为自己铺子进货的大小米店,也有两头不占只管牵线的中人……
若干年前,国朝天一庄出面,在京城里建了一个米粮交易市场,将全京城的米粮交易聚集到一处,便于管理。这地方虽不算小,可也容不得将米粮拖来搬去的,商人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米契了。
米契又称库券,乃仓库内存放米粮数量的凭证。这么一来,交易时只以米契为证,比从前方便了许多。这米契自然不是谁写的都管事,具是要有京城几大粮库的实库存量为据开出的才有人肯认。
若是单只如此,也没有董九枢所说的利益了。却是随之演变,有些粮商们一时急需用钱,就将这米契先卖出去,约定多少价钱在多少日后买回。这约定的价钱同之后兑现日的米粮售价却难保是一致的,这中间就是个利益所在。
再有一些更缺钱的,甚至将自己明后年的米粮也抵押了出来,这就得算一两年后的若干数量的米粮,今时今日值所少钱了。若是买下后,恰逢第二、第三年产量锐减或国朝需粮大增,这些米契可就值钱了。至于出契人是否能守约,那倒毋需担心,天一庄是所有米契的中人,若有违约的,自然落在它身上,总不会连天一庄都倒了。
董九枢如今瞄上的一个赚钱法子,就是买卖那些米契。因常有粮商需要周转抵押米契,却不一定就在那时那日有人愿买,后来便由天一庄出面收了米契,再将之挂出来待售。若是没有人买,这米契就是天一庄买了。这中间天一庄自然要收些过手费的,却也比单从那里借出这么一笔钱来所费的利息少了许多,因此不少米商趋之若鹜。
他给傅清溪分析道:“你想啊,本来那米在那里放俩月,要交库管花销不说,它在那里就在那里,有什么用?!如今就不同了,比方说我看如今花灯买卖好,订了货,运去靖州,贩售完了再回来,这拢共一个来回大约是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可我没有本钱。怎么办?把我那几百石大米的米契先去米市挂了,约定两个月后原价买回米契。这就可以拿了钱再去赚钱了,两个月赚了一圈回来,再买回那几百石的米契来,差什么?什么都没差,白白周转了一回赚了花灯钱!你想想,这事儿能不越来越热嘛。”
傅清溪听了频频点头,又问道:“可是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哪里有赚钱的地方?”
董九枢一敲桌子:“你说着了!这就是我发现的一条财路,我还没告诉过旁人呢,你也不能告诉别人,记着没?”
傅清溪点点头,董九枢忽然叹气道:“我方才说你太老实不得做生意,如今发现这话也不甚对的。起码这会儿你一点头我就敢信你,若是你那个柳姐姐点头,别说点头了,就算她给我磕头,我也不敢信的……当然了,爱信她的人有的是,嘿,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冤大头了,对吧?……”
傅清溪催他:“说钱,别说姑娘。”
董九枢失笑:“你、你还真是……得,我同你说吧,这里头有卖米的,就得有买米的对吧。这买的人,如今不是全价儿买的,只消三五成的银钱放在那里,就能买一个米契了。若是实力强横且天一庄认的,那一两成都有可能。再说那米契,也不是都三两个月那么短时候的,还有半年一年的。比方说,现在一年后一百石白米的米契卖一百两,可是之后两个月大雨,眼看着明年的粮食就少了,那到时候那一百石白米的米契就不是这个价儿了,有人愿意出一百二十两。我若之前用两成的定金买了那米契,是二十两,两个月之后把那米契一卖,就赚了二十两,两个月,就翻了一倍!若是我不是买了一百石呢?我买了一千石呢?那就是二百两!你想想这钱赚得!”
傅清溪问她:“只消三五成就能买米契?那米契不就不值钱了么?”
董九枢道;“不是那样,那米契还是值一百两的,只是这米契如今在天一庄手里,我用信用抵押,先不用给全价儿。若是我拿着那米契到了一年后,我就得花米契上约定的全额银两买下那一百石白米了,这中间可转手的时候,才是赚钱的时候,懂了没?”
傅清溪点点头,董九枢见她一脸淡然,问道:“你真懂了?这转眼翻番的挣钱法子,你一点都不高兴不心惊?!”
傅清溪道:“可是照你说的,若是到时候那米粮大丰收,那米契旁人只肯花八十两买了,那二十两也就没影了是吧?若是你买的不是一百石,而是一千石呢,你就没了二百两。是这个道理不是?”
换董九枢点头了:“你还真听明白了。”
傅清溪道:“所以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哪里就说得上转眼翻番了,还有可能转眼涓滴不剩呢。”
董九枢倒抽一口凉气,叹道:“你这就没意思了,说赚钱多有意思啊,你非说亏钱!再说了,天下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算有,能轮到我们么!这富贵险中求,我同你说,这条路子我能发现,就够不容易的了。怎么样?是不是值得试试?”
傅清溪摇摇头:“我都不懂那些……”
董九枢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懂你倒是学啊!都同你说了那事儿是新鲜事儿,旁人不知道的,自然都得靠自己琢磨。等都有人能头头是道地说给你听了,你还指着挣钱呐?黄花菜都凉了!”
傅清溪听这也有道理,便问道;“那你那里有什么文书之类的能给我看看没有?光听你这么一说我只能大概知道个道理,光晓得道理可没法动作。”
董九枢一脸“你很上道”的表情,忙着道:“我那里搜罗了不少东西了,散碎是散碎点,但这也没法子的事儿是不是。一会儿我就叫人都给你送过来。最要紧是里头的那些报价,日日不同的,这要是能预测了哪日高哪日低,可就发财了!”
傅清溪一脸懵:“预测?”
董九枢斗志昂扬道:“是呀!你们学数术的,最高的不就是数象合一推演世事?那冶世书院不就是干这个的!要不怎么说里头出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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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清溪,傅清溪觉着自己从里头清清楚楚看到了银锭子发出的光亮,还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数钱声。
这事儿说到这里,倒还算顺当的,董九枢却忽然来一句:“对了,你到底多少本钱?别看我给你举的例子是那样,低于一百两可开不了户头。”
傅清溪一怔,“一百两?”
董九枢点点头:“是啊,再少了没法玩儿不是。几石几十石的,谁高兴这么折腾去,还不够贴天一庄的!”
见傅清溪神色,问道:“怎么?不够?”
傅清溪艰难道:“够倒是够了……”可我的银子归了包堆也只有一百两多一点点,那还是上回老太太叫人给送了一百两来才能存下这么点,若不是之前买戏本用了许多……可这些话说来何用?
董九枢道:“够就成了!等你看懂了那些东西,我就带你去那市场见识见识,到时候咱俩一联手,我出面把信用使到最大,你给算出来之后的涨跌,咱们就等着发财吧!”
傅清溪问道:“你自己可试过了?”
董九枢一噎,到底还是承认了:“唔,嗯,玩过……玩过那么几回……”
“收益如何?”傅清溪问道,董九枢咳嗽两声,“这个嘛……成了,我也不瞒你,却是输得多赚的少……所以我才这般着急啊!这眼睁睁一条赚钱的大道,偏偏就是赚不到钱,也是活见了鬼了!”
傅清溪问道:“所以并不容易是不是?不一定能赚到钱……你拢共赔了多少了?”
董九枢摸摸脖颈子:“快两千两了……”
傅清溪道:“哦。”
董九枢忙道:“你可别因为这样就打了退堂鼓啊!那道理我都说给你听了,只要能预测准涨跌,那是三日赚钱、十天翻倍、俩月就能发大财的……”
傅清溪拦了他的话道:“你能预测今年雨水如何吗?”
董九枢不语,傅清溪道:“那米价不是同天时相关?如何就能算出来了……”
董九枢道:“这不是我空口白话哄你的,实在是此前就有一人,在市场里连做了一个来月,卷走了十余万两!这都是真的!是以这路真能走,只是如今知道的人不多。我说要预测,你恐怕是吓着了,咱们不这么说,咱们就说推演……嘿,你不是说要挣钱?哪里有这个来钱那么快?旁的什么东西能在几个月里给你翻上十几二十倍的?这就算要冒点险,也值得是不是?”
傅清溪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道:“我看看那文书吧。九哥也不用劝我,这东西要那般容易,那些大商人个个都是人精,岂有不赚的道理?自然是不容易的,九哥心里想必也清楚。我、我不会畏难而退,九哥放心吧。只是……只是我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随便下手……”
董九枢赶紧拍马屁:“这样才好,干大事就得沉得住气!”
傅清溪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赔不起。”
董九枢:“……”
底下人还在玩儿呢,董九枢就过去匆匆作别顾自走了。没过一炷□□夫,送文书的小厮就来了,傅清溪看着杏儿拿进来的厚厚一个包裹,心里真服银钱的能耐。夏嬷嬷站在一旁看着,见里头都是一份一份的文书,零零散散的不说,还有许多潦草的数字,问道:“姑娘这是替谁做活计?”
傅清溪苦笑道:“嬷嬷看出来了?董九哥听说我懂些数术,这就使唤上我了,我哪里就看得懂了,真是看得起我。”
夏嬷嬷听说如此,心里松了口气。这些随侍嬷嬷们可都担负着教导姑娘的名头,虽不能真教什么,万一有什么出格的事儿自己不好开口的,也得赶紧告诉老太太、大太太才好。可是毕竟谁也不想要多事,大家安分才是最妥当的。
便笑道:“姑娘也是能者多劳。”
傅清溪摇摇头道:“不敢自居能者,我倒盼着多劳些真能多长点能耐,那也够了。”
第61章 搭心桥
这话啊,都是说着容易,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看着眼前一叠叠乱纷纷鬼画符似的文书,傅清溪根本不晓得该如何着手。好似一腔热血没个泼洒处,说不出的不得劲。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她虽木些,又生性胆小,凡事没开始之前都先想着不顺遂该当如何,可听了米契之事,那要说不动心也难。转眼翻番的活儿,还不用弄那些买卖生意的琐碎,只消想想算算,买进卖出,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事?!
可她忍不住提醒自己,这转眼翻番,也可以转眼倾尽,关键看那眼往哪边转。若是一事不知,只随心胡乱买卖,还不如去买宋家的字花,恐怕还容易得钱些儿。只看看董九枢就知道了,他那脑子,做买卖已经胜过常人许多,又是自己新发现的路子,还赔了两千余两。自己又凭什么去做那发财的大梦呢?
心念转动间,人已经坐了下来,随手抽过一份文书来看。这是一份交易记录,记录着戊子年壬戌月甲辰日米契交易的买卖数据。数字倒是各个都认得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一头雾水。
粗粗看过,又抽过另一份来,却是一个解析,一连串的“高走”、“低走”、“云动”、“量随”,字儿都认得,拼起来就全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
之后连看几份,有南北几处产粮之地的天象记录与分析,又有几个大粮行的进出货记录,还有京城库存变动的估数等等。
好似哪个都同米契买卖有着关系(废话,没关系董九枢费那劲搜罗来做什么!),可到底如何关系,孰重孰轻,如何衡量计算,全无半点头绪。
叹一口气,停了手,捂着脸仰天长叹。
便是硬撑着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可就这么停了手,就像又回到了从前的老路上似的,就像认了怂,就这么输了似的,她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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