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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彦姝抚额:“你啊!后来叫我同六妹妹给挤兑住了,才说出该看什么书的话。尽捡着高的、有名的、经典的说,显得她能呗。这是说给我们听,更是说给老太太和太太们听呢。你瞧瞧,如今她们是投文争胜上瘾了,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显出自己个儿来?既要显出自己个儿来,就不会希望旁人比她高或者同她一边儿高。你自然是她们该防范的。”
傅清溪看看眼前那堆书,还有那本足足列了三天的读书计划,嘴里发苦。
柳彦姝便劝她先不要看那些书了,若真要看,还不如看看越萦自己真正在看的书呢。起码不用担心是下的套。
傅清溪觉得头疼,心里盼着俞正楠早些给她回信。她之前读书进展缓慢,也没个人可商量的,便给俞正楠写了书信,只是到底路途遥远,如今还没收到回信。她也不晓得,如今到底什么书该看,什么书不该看了。
正这时候,颐庆堂的丫头来请二人过去,道是邓家表姑娘来了。两人赶紧收拾收拾往上头去。
到了那里,姐妹几个都刚到,有一个同她们年龄相仿的陌生少女正坐在上首同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见她们来了,便笑道:“快来见见,恐怕都不认识了吧。这是你们五姑妈家的表姐妹。”
众人便上前相见,问过年岁,却是只比傅清溪大了几天。
老太太笑道:“好了,你们小姐妹们好好相处,下午玩去吧,不用在这里拘着。”
大太太也道;“外甥女儿这回来是要呆几日的吧,我让人收拾个屋子去。”
二太太笑道:“大嫂子别忙活了,蕊儿方才就吵着要秀儿同她一处住,整好她的屋子也大,就叫她们姐妹亲近亲近吧。”
大太太便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点头笑道:“也好,陌生地方小姑娘一个人住还不定喜欢。”
大太太见老太太这么说了,自然照办。
姐妹们领了老太太的话,一起陪着客人去看了自家的女学学堂,又在花园子里坐了一会子说话,眼看到了吃饭的时候,邓奕欣跟着越蕊回青桑院去,这里才散了。
用过了午饭,越蕊便问邓奕欣:“姐姐可要午睡一会儿?”
邓奕欣摇头道:“不用。”
越蕊便问:“那姐姐可想去哪里看看?方才的花园子还没逛多少地方,姐姐要喜欢,我们再看看去。整好现在也不冷了,若是上个月,这走深了还有些吹耳朵呢。”
邓奕欣想了想道:“柳姐姐和傅妹妹也是住在这边的嚒?”
越蕊摇头道:“没有,她们住在东路,在老太太院子后头。姐姐可想去看看?”
邓奕欣点点头,越蕊便叫人拿了一篮果子,两人结伴往落萍院去了。
这高门大宅里,通廊粉墙,雕梁画柱,已经叫邓奕欣看呆了。她自然知道自家外祖家里不寻常,待眼见了才晓得这个不寻常真不是自己平日里能白白想到的样子。
绕过中路,两人来到了落萍院。在院子外头就能看见里头古槐高树,透过墙上花窗能看到两架打满了花骨朵的蔷薇,想必开的时候定然十分好看。小小院门,两边的粉墙都掩在了几丛凤尾竹中,从这门进去,就是雕花青砖铺的小院。靠墙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两架蔷薇正临水,花开花落时候照影飞雪,高大槐树上结了一个秋千架,看那样子应该是常有人玩的。
秋千架一边是一个石桌,边上配着几个青石雕花鼓凳,那石质极是细腻,也不是常见的东西。
小院里三进屋子,正面一进三间正房,另有两间耳房,中间的屋子绕过屏风通到后头去,成了一处穿堂。后头两进一东一西略略错开,都是小小的屋舍,也不是正南正北一条式的制式。却是像一正一反两个角尺的样子。各有朝南三间,连着朝东或朝西两间屋子。两层的台阶,石础朱柱,碧窗黛瓦,极是精致。
越蕊见她看住了,便低声道:“这屋子瞧着好看吧?这里原是花园子里的一处轩馆,后来花园子往后移了,就把这园子隔了出来。是以这里的树都比西路院子里的大,夏天的时候可凉快了。”
邓奕欣笑道:“那冬天的时候岂不很冷?”
越蕊摇头:“那大槐树入秋就掉光了叶子,不遮阴了,倒挡风,不冷的。”
两人是说着话,早有丫头报进去了,柳彦姝同傅清溪便出来相迎。
一行人等都进了柳彦姝的屋子,实则柳彦姝同傅清溪的屋子布置摆设的等例都是一样的。只是小姑娘们心活手巧,总是自己有许多法子装饰起来。这柳彦姝的屋子里就有许多小摆设,还有些新鲜盆花和插花。傅清溪的屋子就没这么些,都是嬷嬷们布置,她自己也看不出好赖来。
邓奕欣见着这满屋子帐幔挂的都非绫即绸,各样精致摆设更是闻所未闻。她好奇看着一样,柳彦姝便叫人取下来给她玩,倒叫她不好意思了。
越蕊却看见柳彦姝身上的衣裳,笑道:“柳姐姐你这身衣裳可又下了功夫了!”
邓奕欣放下手里的琉璃小彩瓶儿,也去看柳彦姝的衣裳,见蜜色底子彩绣百花的袄子,领襟袖口上都是三五重宽窄不一的镶边,细看上头材质绣花,更精致非凡,心中暗暗纳罕。
柳彦姝笑道:“你被哄了吧?这衣裳看着繁丽,实则这镶条子都是现成的。如今外头专有做这个的,只选好的花样颜色,拿来一层层缝上就成了。”
越蕊捂嘴笑道:“柳姐姐你的压岁钱都交代在里头了吧?只看着料子同手工,哪怕是买现成的,也得人做出来啊。这下开春新玫瑰花瓣下来做的头茬胭脂,你可还有银子买?”
柳彦姝一瞪眼睛:“怕什么的,那不是还有下个月的月钱么!?”
越蕊闻言笑倒,一旁的邓奕欣却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月钱?有多少月钱……”这话脱口而出,她自己也惊着了,臊得差点没躲到地下去。
越蕊赶紧道:“我们没考上书院的,一个月都是十两银子,若是考上书院了,一年另给一千两。你看看,这书院可厉害不厉害?”
邓奕欣见她接得自然,略减了尴尬,只那数目实在有些吓到她了。一个月十两银子,一年一千两银子!她姐姐的嫁妆归拢了大概也就一千两里外,那已经着实不算少了。还有,每个人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例?自己一个月都到不了一两银子的花费,照自家娘的话来说,给吃给穿给住,还要什么花销的?可再看看这里,自家年节时候从绸缎庄挑的料子,恐怕只够在这里铺个桌子的吧……
第47章 一命
邓奕欣呆了不过两日,她姐姐在京里定的几样大件都得了,一行人就要回兖州去。
越府去添妆的几位嬷嬷也要跟着一路过去。
大太太把傅清溪同柳彦姝叫到了理事的抱厦小院里,告诉她们,府里已经把她们两家的添妆也带了去了。她道:“告诉你们一声,省的你们心里还惦记着。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两人赶紧行礼道谢。
这面上的礼越家都替她们打点妥当了,私下的却没法替的。邓奕秀成亲,她们一群未出阁的姑娘,倒不需掺什么热闹。可这邓奕欣是当面见了的,这一见一别,总得有点姐妹的意思。是以几个多多少少都有小物相赠。
柳彦姝送的一身袍料,傅清溪送的两本新书。余者姐妹都比她们两个要厚上一些。
邓奕欣要走那日,众姐妹在颐庆堂相送,待她登车走了,几人都各有事要忙,便也散了。
傅清溪心里总忘不掉邓奕欣在落萍院里看屋里摆设时候的神情,又想起她出客穿的也不过几身平常衣裳,心里想着,嘴上便同柳彦姝说起来。
柳彦姝听了奇道:“你又奇怪什么?学里不也是如此的?俞家鲁家两家的嫡枝姑娘们是不消说,另外来附学的族中人,像那个倪苏月、高雁儿,穿着打扮不都寻常得紧?我看连杏儿桃儿的份例衣裳都赶不上呢。”
傅清溪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便道:“我只觉着……这人同人还真是差得远了……”
柳彦姝呵呵笑道:“你怎么不拿大姐姐同自己比比?大姐姐看书一目十行的,瞧瞧你,这两日我去看你,你那样子是在看书呢?眼神都没聚在书上!”
说到这个傅清溪就垮了脸,便道:“我只是想着,其实我们同她原本是一样的。只是我们被外祖父叫人接了来,才变不同了。”
柳彦姝面上一僵,冷笑一声道:“你这话才叫稀奇了!照你这说法儿,这天下的人本来不都是该一样的?一样从娘肚子里爬出来,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傅清溪皱眉;“你又胡比了。”
柳彦姝道:“胡比?照你方才说的,我们同她本是一样的,只差在后头的际遇,那么反过来说,除去际遇,人同人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了?不是全然一样?国君同叫花子,也不过是差在之后的身份际遇罢了。你也知道这个是胡比的了?人生看命,什么叫命?过成什么样儿了,就叫做命。就没有谁同谁本来该是一样的说法儿。”
傅清溪说不过她,又见她起急,只好败下阵来道:“好了好了,你说的对。我不过是随便那么一说。”
柳彦姝叹一声看也不看她道:“人往高处走,有你那么比的么?你怎么不说老太爷老太太都一早说过我俩同府里姑娘是一样的,却还有那许多不长眼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你再看看你方才那说法儿,不是同这些混账们的念头一个样儿?清溪,咱们若自己都先看不起自己,还能指望谁去了?”
傅清溪叫她突如其来一阵言语说愣了,两人这余下的路上便都没了话说。
晚上梳头的时候,傅清溪便把自己同柳彦姝一路说的话说给了夏嬷嬷,又问道:“嬷嬷,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柳姐姐想错了?”
夏嬷嬷一愣,缓了缓神色道:“要老奴说,姑娘们都没说错。这府里是老太太、老太爷做主的,老太爷同老太太都说了姑娘同柳姑娘就是自家姑娘一般无二的,怎么还有本该同谁一样的话来?若这话叫老太爷老太太知道了,他们岂不伤心?是以柳姑娘这话很对。姑娘则是另一个意思了,那是从府里论起来,确实都是表姑娘,这个身份是一样的,自然姑娘的话也没错的。”
桃儿也道:“就是了,姑娘是见了邓家表姑娘想多了。这人同人本就不一样的,姑娘的命……”
夏嬷嬷赶紧拿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桃儿自知失言,立时闭了嘴。
这一沉默,倒尴尬了,杏儿只好顺着道:“因祸得福,姑娘这是得的姑太太保佑。”
众人立时都奔着这句话去了,傅清溪也只好顺着这意思接了。
等躺下了,夜深人静,没了旁人各怀心思的言语声响,傅清溪自己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心思上去。
自己同柳彦姝都不过是这府里的表姑娘。实则这府里人等说起来,若单说表姑娘,那其实只指一人,就是越洵佳所出的陈玉贤。旁的若说起来,必定是哪家的表姑娘,以示区别。她不知道,若是老太太有两个嫡出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表姑娘的说法。只眼前看来,这亲疏远近是觉察得出来的。
自己同柳彦姝是没了娘亲,又得了老太爷的垂怜,才叫接了来这府里养育至今。虽至如今吃穿用度都非自己家里可比,可这些东西一去掉,自己仍是姓傅,柳彦姝还是姓柳,两人都不是就此改了姓越了。
比着从前陶嬷嬷的话来说,到时候论起来,这表姑娘同五姑娘,可不是一回事儿。
这么明明白白的道理,这柳姐姐就是不认呢?不止柳姐姐不认,连自家的嬷嬷同大丫头都说自己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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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也一时明白一时疑惑起来,恨不得寻个可信的人通通透透问一回才好。
第二日醒来,就把这恼人的事儿忘一边去了。
下晌收到了俞正楠的回信,更顾不上旁的了。拆了信看时,除了满满七张纸的书信,还另附了一张书单。俞正楠在信中写道,她自己如今课业甚忙,自然辛苦,但所得也多,比之从前,常有一日千里之感。傅清溪的苦恼她已尽知,她的意思,越萦说的那些,恐怕是天香书院里头的说法。只是越萦自己也不过在那里待过月把时间,能吃透其中多少奥妙尚不可知。
且退一步说,就算那些书都是该读的,是不是该这个时候读却还有待商榷。是以她便索性去抄了一张陆吾书院附学中数术一系所用的书籍,并按着难易进阶排了先后。又告诉傅清溪,这些书在陆吾书院是三年的课业,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又劝傅清溪休要太过急躁冒进等话。
傅清溪看完心里十分感激,再看那张比越萦列的书单长了一倍不止的单子,又生了几分怯意。——她实在是被之前看的那些书吓坏了,这都留了病根儿了!
待把越萦抄给她的书单、柳彦姝从书楼里问来的越萦自己借的书单和俞正楠给的书单三个一一比对过之后,她就把另外两个书单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俞正楠给的书单。
第二日就带了人把之前从书楼大院里借来的书拿去还掉,顺便看一看有没有俞正楠给的书单上初时该看的书。
那书楼院里的管事,见傅清溪将这许多书拿来还了,面上全是钦敬,倒叫傅清溪十分惭愧。她恨不得人家问一声,她好说说自己压根儿没看完那些书的实话。可惜管事们有管事们的规矩,谁会去多这个嘴?于是傅清溪只好收下这通“错敬”了。
因着这个,她也没心思借别的书了,还了书便飞也似地逃了回来。倒叫跟着去的几个人摸不着头脑。
桃儿便同杏儿说:“刚才姑娘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还要借书的?这就跑了。”
杏儿道:“想是看之前那些书实在看腻了吧。这一还,就得松快两天了。要不然,就是不看,那些书只在那里堆着,看着就够闹心的。"
桃儿想起这好长一阵子来傅清溪一脸苦相得拿着书翻看的样儿,不由得笑了出来。
傅清溪这还没来得及去借俞正楠建议她看的书,这日众姐妹在颐庆堂的时候,越萦就先问了起来。
她道:“上回说起该读什么书的事儿,傅妹妹还特地问我要了一张书单去的,这会儿可看得如何呢?那书再好,只列在单子上是不管用的,总得自己去读才行。”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关心起来,跟着问傅清溪:“你三姐姐还特地给你列了单子的?你可看了没有?”
傅清溪便老实道:“我照着三姐姐列的单子借了几本来看,只是看不太懂。我底子太差,恐怕还得从简单些的开始看才成。"
老太太听说她真去借书看了,便点头道:“知道上进就好。这为学不易,需得一步步来,倒也不急在一时。”
越萦却笑着道:“傅妹妹怎么不说实话?你前儿不是把那些借去的书都给还回书楼里去了?如今说起来,那些书你也没有都看完,怎么就急着给还回去了!若是因一时看不懂,就畏难不看了,那往后可就更难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头,傅清溪只好老实道:“正准备找些浅近些的开始看。”
越萦道:“这书也有高低之分的。有些书,比方上回傅妹妹看的那样儿的,倒是浅近好懂,终究无用。这读书为学上头,实在不能一味投机取巧,专靠走捷径的。傅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清溪并不知道越萦所指,柳彦姝却在一旁笑道:“三姐姐真是心细,傅妹妹还书借书的话儿,我同她一个院子住着都不清楚,三姐姐竟是门儿清的。我看啊,这家里头这许多姐姐,就三姐姐最是关心我们这些当妹妹的。什么事儿都替我们看着听着些儿,生怕我们行差踏错了,实在是操心得很了。只是……如此一来,怕不会耽误三姐姐自己读书用功吧?”
她这话一说,哪里还有人管傅清溪看不看书的话儿,头一个越苭几根手指刷一下就握紧了,越芝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越萦,越芃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越萦道:“我不过是去书楼回数多,同管事们说起无意中知道的。哪里有那许多闲心思管这些事儿。”
柳彦姝又笑道:“那书楼的管事也真是,专爱同人聊天唠嗑。也不知道是不是寻常在书楼里整日介守着书,少人说话的缘故。上回我好容易去一次,就说起许多话来。倒是说三姐姐屋里不得了,连小丫头三等婆子们都隔三差五要去借书的。”
越苓头一个不解:“啊?婆子们都识字?那上回做什么还要换我的嬷嬷!直叫个婆子跟来不就成了?!”
越萦深吸了口气道:“她们哪里识字,不过是我要什么书时,恰紫陌她们都有旁的事儿,就遣个小丫头记个书名儿去借一本两本的。”
老太太在上头听她们闲聊这些话,却对傅清溪道:“你就把心思放在读书上,难不难容不容易的不怕什么,立心正了,持之以恒,自然有结果。”
傅清溪赶紧起身恭领了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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