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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石碑上洒下来,照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眉目清隽舒朗,双目幽邃烁亮,眸中一如既往泛着浅浅的笑意,温和而专注。

程寻定了定神,轻轻摇头,口中却道:“你说的是。”

“现在,咱们来说一下你的那个亲戚。”苏凌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

程寻也跟着紧张了几分,她想了想,小声道:“今天的事情,还算是幸运。霍冉他们都不信我是姑娘,一口咬定是他疯了。我想,这也许不是件坏事。以后再有这样的话,大家肯定也都不信,除非证据确凿。可是……”她狡黠一笑,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怎么可能有确凿的证据?我又不会脱了衣裳给人检查……”

苏凌蹬蹬后退两步,耳根迅速染上了红意。原本想好的说辞因为她那句“脱了衣裳”而一瞬间忘掉了大半,半晌只低斥了一句:“这话以后不要乱说。”

程寻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想到大约是那句“脱了衣裳”不雅,她忍不住笑了,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

因为都是同性,才无所顾忌啊。她还有些想问,苏同学平时都是怎么装扮的,看起来比她还要成功。

“嗯”了一声,苏凌耳根愈红,他轻咳一声,神态如常,“在我面前,自然是能说得。什么话都能说。”他清了清嗓子,回到正题:“你那个亲戚……”

程寻轻叹一声:“我正要说呢,他能在霍冉取笑他的时候,替我说话。我有点意外。我原本以为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呢。”

苏凌眸中即刻浮起一丝晦暗,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淡。他轻嗤了一声:“他有点话多了,不过还算有救。”

“哈哈,现在我不担心了。”程寻嘻嘻一笑,甚是舒心,“就算是他拿着大喇叭去吆喝,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

苏凌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当然这一点,她说的是真的。她如今这形容,确实很难让人看出是个姑娘。至于那个张煜,他双目微阖,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今日在小校场,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曾起过杀心,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这样不好,他对自己说。

程寻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张煜。

大约是他刚结束罚跑,鬓发微湿,略显狼狈。

程寻一脸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张煜嘴唇紧抿,直直地望着她。

程寻给他看得一阵发怵,小声扔下一句:“你要没事,我就回去了。”刚要行走,一只胳膊就拦在了她身前。她下意识后退两步:“你究竟想怎样?”

“……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张煜偏着头,不与她视线相对,“我不该一时口快,胡乱说话。”

他极少与人道歉,本来以为他说不出口,但是真正开了头之后,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今天的事情,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不是霍冉那些人比较蠢,后果还真不堪设想。不过他想万一真有什么事,他会对她负责。

程寻眨眼:“嗯?”这是来给她道歉的?

张煜眉宇微拧,紧抿着唇,又盯了程寻一眼,偏头看向西边的红日,声音提高了一些:“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程寻:“……”不是来道歉的啊。

“那个霍冉,不是什么好东西,喜好打架滋事、作风很坏。你离他远一些!不止是他,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别忘了!”张煜急道,“我会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但是也请你……”他顿了一顿,“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

程寻没有说话。她一直都有注意,不需要他来提醒。

张煜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让生硬的语调稍微软和了一些:“记住没有?”

“我在书院三年多近四年,一直规规矩矩,没半分不对的地方,也从未有人起疑。反倒是因为你的缘故,出了今天的事情。”程寻声音很轻。

“你……”张煜语塞,反驳不得。

程寻眼眸半垂,继续说道:“我爹常说,人无信不立。我答应了表哥,在书院恪守规矩,远离同窗,表哥先前答应我的,应该也能做到吧?今天的事情,我不想有第二回 。”

她睫羽低垂,看着颇为柔顺,但说出的话,却硌得张煜难受。今日确实是他一时口快,险些误事。

“我先回去了。”程寻也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张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落西山,才拖着酸软的腿往梧桐苑而去。他没有用晚膳,直接去了浴房。

途中碰上张仁。这个自称和他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人凑了上来,满脸惊奇:“听说你想姑娘想疯了,拉着霍冉叫姑娘,被他给打了?”

张煜:“……”他没好气道:“是,我看着霍冉像姑娘。”

“那就难怪你被打了……”张仁摇摇头,啧啧两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更加惊恐,“你以前不是和霍冉住一间学舍吗?难道……”他“啊呀”一声,逃一般离开。

骑射课上发生在小校场的小插曲被传的变了样子,大致的几个版本都是张煜想姑娘想疯了,胡乱抓着人叫姑娘,不过跟程寻几乎没有了任何关系。

面对这样的传言,张煜只能板着脸,装作没听见。他不能解释,一解释很有可能把程呦呦牵扯进来。然而这样丢脸,却是他十多年来,都未曾经历过的。——当初在国子监跟霍钊打架被除名,都不像如今这般难堪。

不过很快,大家的关注点就不在这件事上了。

四月初殿试结果出来,对崇德书院而言,是一桩大喜事。

第51章 关于求亲

崇德书院的学子杜聿中了状元!

喜讯传来, 整个书院都为之沸腾了。

每三年一度的大比中, 崇德书院的学子不乏金榜题名者, 但是数十年不曾有学子高中状元。杜聿还不满十八岁,年纪轻轻, 一举夺魁, 震惊书院。

“我听说杜聿会试的名次不算很好……”一向消息灵通的柳明丰压着嗓子,脸上的喜气却遮掩不住。

云蔚点头附和:“我也听说了,可惜没有连中三元。据说皇上在大殿上, 看他仪表堂堂,又问了他的年岁籍贯, 很看中他啊……”

“皇上才不会以貌取人。如果真的看他年轻英俊,为什么不点了他做探花?”

“……呃, 可能探花更英俊?”

……

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 反正不足十八岁的杜聿成了新任状元,打马游街,琼林赐宴,好不风光。

四月底休沐,杜聿回书院, 一则拜访恩师, 二则收拾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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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的厅堂里, 杜聿与其母焦氏诚恳地向山长程渊表达谢意:“当初如果不是山长收容,免去束脩杂费,又悉心指导,怎会有杜聿的今日?”

程渊摆了摆手:“你天资聪慧, 能有今日,多赖你自己。老夫不敢抢功。”他说着笑了一笑:“再者,多年的束脩,是令堂辛苦所换。你若是想谢,应多谢你的母亲。”

他虽推辞,可杜聿仍感激不止。历来读书花费极大,笔墨纸砚哪个不需要钱?有不少人家因学而贫。这数年来,他们母子一直在书院。诚然母亲在膳堂帮忙,说是充作束脩。可是母亲所得的工钱,分毫未少。这些他都知道的。而且平日在书院、会试之前,山长和程夫子对他的指点关注,他一点一点都记在心中,从未忘却。

是以,他诚诚恳恳同山长以及程夫子行了大礼。

程渊见他执意如此,就随他去了。

焦氏瞧瞧程渊父子,又看看端坐着的程夫人雷氏,她犹豫半晌,轻唤了一声:“聿儿。”并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杜聿会意,又郑重地躬身行礼:“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山长答允。”

“说来听听。”程渊抚须轻笑。

“听闻山长有一爱女,端庄贤淑,秀外慧中,学生斗胆,恳请山长……”

“等等!”程渊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眸中即刻掠过一丝诧异,“你想求亲?”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原本慈祥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冷硬之色:“你见过她?”

莫非呦呦和杜聿私定了终身?

雷氏面色发白,不知不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跳却一阵快似一阵。她打量着这位新任的状元公。十七八年的年纪,清瘦俊秀。许是刚入官场,看着还很青涩,但一身锦绣衣裳,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清朗俊彦。

她念头转的飞快,先时不是担心呦呦将来的亲事么?状元公倒是不错的选择。

杜聿一笑:“山长说笑了。令爱养在深闺,学生如何能见得?”

他神情泰然,目光澄澈,一脸真挚,不似作伪。

程渊“哦”了一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他仍是问道:“那你为什么……”

“山长恩重,学生无以为报,想做个半子,尽些孝道。”杜聿不慌不忙。

程渊轻轻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修远。”

“修远”是杜聿的字。他闻言忙恭敬站好:“请山长明示。”

程渊笑了笑,已到天命之年的他,一把长须,不显老态,只让人觉得儒雅。他轻声道:“老夫过去几十年来,帮助过的年轻后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个个都想报恩,做我的女婿,那要愁死老夫了。老夫可只有一个女儿。”

“山长……”

程渊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婚姻之事,不必急在一时。”

他确实看重杜聿,但杜聿今日之举,让他觉得有些草率了。只因恩重,便要求娶他的女儿?若是以后再遇上恩重如山的,又会怎样?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他程渊的女儿确实不愁嫁。

一旁安静的焦氏忽然开口:“程先生,我是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你和太太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程渊尚未开口,雷氏已然道:“你说。”

“当年,我们娘俩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们帮了我们。让聿儿进了书院,又给我一口吃的,还给我们银钱。要不是你们,我们娘家早就没有活路了。”焦氏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如今聿儿有了出息,考中了状元。皇上还让他做了官,说他以后会飞黄腾达,封妻荫子。我们不是那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不是想攀附你们家,就是想报答你们……”

她擦了擦眼泪:“我没有闺女,要是娶了你们家的小姐,会好生待着,绝不教她受一点委屈。你们要是不嫌弃,愿意跟我们做亲戚的话……”

雷氏的神情有一些不自然,她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了丈夫。

程渊轻轻摇头:“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若是为了所谓的恩情,没有必要。”他看向杜聿,温声说道:“老夫帮你,一来是因为看你心性坚定,一心求学。二则你是个可造之材,对你意存怜惜,不忍你中断学业。三则是你母亲一片爱子之心,教人动容。可是,说来说去,都没有存过要你报恩的心思。”他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小女年纪尚幼,未到婚嫁之年。现在谈论亲事,为时尚早。”

雷氏在一旁听丈夫似是坚决不同意的样子,颇有些心急,又不好插话。

然而杜聿神色不变,他拱一拱手,不疾不徐道:“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恩情。山长高义,学生早就知道,且一直铭记五内。有父如此,想来令爱也是性情高洁之人……”

程渊微微一笑,面色缓和了不少,却仍是摇头:“她年纪还小,不到议亲的年纪,这话先不必说。”

见他态度坚决,杜聿也不好再提。

程渊沉吟片刻,转移了话题:“听闻你圣眷颇隆?”他很清楚,杜聿年岁尚轻,会试名次不算很好,能在殿试夺魁,全靠皇帝偏爱。

杜聿迟疑了一下,遥向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承蒙皇上抬爱,学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压低了声音:“皇上曾问起,学生的生辰年纪。”

“嗯?”程渊微怔,这事他也曾听闻。他略微回想了一下,皱眉:“我记得,你今年十八?”

“神龟三年,八月……”

程渊眉宇微拧,心头忽的浮上一个名字:怀敏太子。他眸中即刻掠过一丝复杂的晦暗。还真是巧了,杜聿和年前薨逝的怀敏太子同龄。

他们在这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已临近晌午。程寻从文库回来,刚进家门,就得知有客。她远远瞧见江婶,冲其招一招手:“是谁啊?”

江婶满面红光:“你认得的,是状元公!”

“杜聿?”程寻眼睛一亮。状元郎诶。虽然她之前跟杜聿同在一个学堂念书,可是对方中了状元之后,她还没见过他。这个时候的状元,三年才出一个,和后世的各省高考状元还不一样。

江婶连连点头:“真是有出息了,咱们书院好些年不曾出过状元了。想当初你……咳,想当初山长也只是一个探花……”

“……那还不是因为山长生的好看?”程寻嘻嘻一笑,心说,爹考中探花的时候,比现在的杜聿还小了一岁,不算差。

她正同江婶说着话,没注意到杜聿随着二哥从厅堂走了出来。

她一眼看见他们,心知躲避不合理,干脆迎了上去。——反正她刚从文库回来,穿的是男装。

“程夫子,杜……”程寻眼珠转了一转,笑道,“应该叫状元公啦,或者杜大人?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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