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外头一片嘈杂,隔着几道门,宝茹这些人都听到了,可见是十分难了事的。好在丁娘子家一向门户严整,小厮与粗壮婆子紧守了门户,到底也没什么事真扰了里头。
宝茹还以为是石狮子街别家别户有个什么事体——她想着丁娘子一个女塾师连出门交际都没有,能有什么麻烦。可是之后丁娘子久不来上课,宝茹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知道午间丁娘子才红着眼睛见她们,不是为了上课,只为了说今日提前放课了,教她们家去。
宝茹她们出门时外头已经静了,实在不晓得外头原发生什么故事。还是车夫那时在不远的茶摊儿上,隐隐约约听了一些。
说是好像来的是丁娘子的婆家人,只不过不晓得为什么丁娘子不肯与他们相见,后头便与门房争吵起来了,又是拍门又是砸东西,还把那门房打了,听说那门房头上有雀卵大的一个洞,血流了好多呢!那帮人怕出事,这才散了。
宝茹听了也是一阵无话,这叫什么事呢?前脚自己还在与周媺说些倒霉亲戚的事 ,玉楼还接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后脚就应验在丁娘子身上了。
只是不知道是些什么事,就宝茹知道的,丁娘子的相公是早死了的,她婆家家计艰难不肯白白养活她这样一个寡妇,打着笑脸儿与她说‘你一个少女嫩妇的,守他做什么’,就要把她嫁人。最后丁娘子不肯,拿了一纸休书这才了事。
算起来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婆家人到底有什么事要找上一个已经写了休书的儿媳妇?
这事情宝茹一直琢磨,直到第二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第二日甚至连丁娘子的面也没见着,丁娘子的算术课叫饶娘子的瑶琴课给顶了。只是练习瑶琴须得静心,不只宝茹,学里的众人心里只怕都挂念着丁娘子的事儿,一堂课也不过是潦潦草草,应付过去。
到了午间所有人都在议论,还有女孩子问宝茹这个课长知不知道,宝茹又哪里知道,她自己还迷糊着呢。
还是周媺,宝茹与周媺谈论这事时,周媺却是神思不属,吞吞吐吐的,十分异样。宝茹心里猜测,只怕周媺知道些什么。
虽是这样猜测,宝茹心里也笃定了八.九分了,可她没问周媺。她与周媺关系这般亲密,要是能说的,周媺不会故意不说与自己,要是不能说,自己难道要让她为难不成?
果然,最后头周媺悄悄与她耳语道:“学里人多口杂的,今天你来我家罢,我说与你听。”
后头宝茹放了学便直接带着小吉祥上了周媺家的马车,只让车夫回去说自己去周媺家玩耍,迟些回去了。
晚一些到了周媺家,宝茹与周媺关系亲密,可是对她家却十分生疏,也没得什么别的缘故,就是觉得她家有一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周媺家上下人口众多,除了她祖母辈分最高外,她父亲那一辈有七个兄弟。当然七个兄弟并不全住在这宅子里,有两个兄弟并不是她祖母生的,她祖父一过世就被分了出去,当时几乎是净身出户,如今在周家这宅子后门对着的小巷子里各有几间房子栖身。
所以就是周媺祖母并五房人口住在这五进宅子里,说是五进宅子,到底还有些花园子,树林子,池塘,亭台等占着地方,住着这样多的人口实在是拥挤不堪。
就宝茹知道的,周媺家住着的那个小院就只与自家住的地方争不多大,但是自家只有一家三口,周媺却还有两个兄长!周媺如今还住在父母正房的西屋里呢!
可照周媺说的,她家才不是最拥挤的,她家隔壁院子住着三叔一家,那才真叫挤得慌。她三婶吴氏生了一儿两女,看着与她家人口差不多吧?可她二叔还有一个妾室两个通房,通房便罢了,妾室总不能也像丫头似的住在耳房吧?再有那通房又生了一儿一女,她三叔家的堂妹如今还是姊妹几个挤一个屋子呢!
“我母亲如今还愁呢!房子这样紧,我大哥眼见得就要说亲,可新房安置在哪里,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叫婆婆媳妇住在一个院子里罢?”
引着宝茹往自家院子里去,周媺与她叹道。她没说的是她母亲都打算出些钱在外头与她大哥置个宅子了,只是父亲不允——与其说父亲不允,还不如说是父亲晓得她祖母一定会反对。
周媺的父亲在自家酒楼里做着大掌柜,人称周大掌柜的,是一个很有决策的人。他也是个孝子,可并不愚孝,他只是晓得妻子这般做根本不通。一家子儿孙,若是不分家,就是住在屋檐子底下也断没有在外头置产的说法。最后事情不成,妻子只怕反过来还有委屈受。
周媺先带着宝茹去见了母亲,她母亲早认得女儿的好友了,只让宝茹好生玩,当在自己家一般,还吩咐丫鬟去厨房多要几样点心让周媺待客。
这样一番周媺才带着宝茹进了西屋,说起了丁娘子的事情。
“是我母亲晓得的,”周媺先与宝茹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这才接着道:“我昨日回家与母亲一说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我外祖家与丁娘子先夫家在同县呢!”
宝茹点点头,这也是可以知道的了,古代与现代不同,在古代呢,哪怕是你家一点鸡毛蒜皮,隔天街坊也能知晓。听说那等权贵人家,深宅大户,内宅整肃,能密不透风,但宝茹没见过。只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家街坊之间是没甚私密的。
既然周媺外祖家在同县,知晓些什么也是当然的。
“说来教人难为情,”周媺觉得这简直是难以启齿,搅着绣帕与宝茹轻声道:“说是他们县里有一个有钱的鳏老,今年也有七十来岁了,家里有家有业,有儿有女的,竟然要纳一个妾!”
周媺近来已经有些通人事了,说到这些嫁娶纳妾之事有些难为情,但宝茹全然不觉得说这些有什么害羞的,只用眼神示意周媺接着说呀。
周媺以为宝茹还没开窍,也不好说什么,只接着说:“他还不肯随随便便纳一个,媒婆不知上门多少,他都只摇头。他说要一个性子温柔,通诗书的。这都好说,只一样,还要好人家的,这便千难万难了。”
宝茹能想出为什么了,真正好人家的女孩子谁会与你做妾,还是一个七十来岁的糟老头子。除非只为图钱,所以只能是穷困人家了,那么穷困人家的女孩子,又要通诗书,这哪里寻得着。
那样的人定然是有的,但是一千个里头只怕也找不出来罢。
“后头实在找不出来了,那鳏老也松了口,不一定要那青春少女,就是那寡妇或是再嫁之身也可以了。”
宝茹本来还在颇有八卦精神地听着,冷不防听见‘寡妇’二字,联想到这可是说丁娘子的事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媺。
“该不会有丁娘子什么事吧?”
“的确是有,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丁娘子,说她今年才三十多岁,年纪也不算大,如今还在湖州府做着女塾师,必然是知书识礼的,正可聘得。”
“可这又关丁娘子先夫家什么事啊?谁不知丁娘子被她家休了,也算不得他家媳妇了吧。”
这才是宝茹不解的地方。
“本来是没什么的,”周媺叹了口气道:“只是原本没提还好,那媒婆一提鳏老就想起来了,丁娘子做媳妇时他竟也见过一面,他很中意丁娘子。”
最后一句话周媺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来,宝茹立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一时怔了怔,也叹息了一声。
“后头便有人来与丁娘子提亲了,丁娘子最是意志坚定不过,十几年没再嫁,如今给一个老头子做妾,这怎么可能。”
这一句话是宝茹说的,不用周媺说,她也能猜出这一节,好歹与丁娘子师徒三年有余,这些事她是肯定的。
“是呢,一般这样的事情到这儿也就打住了,只是那鳏老竟想起了丁娘子先夫家,就算丁娘子已经被他家休了,但丁娘子又没得娘家人了,他们上门去逼嫁,就算有一两句闲话,但到底还是没人能插手的。”
宝茹再一次被这奇怪的时代震慑到了,她当然知道守寡的媳妇如果没得娘家做主是任婆家处置的,体面人家要面子,自然是养着她,让她守节,那等精穷又没得半点天良的,把这妇女卖了,竟也是寻常!宝茹知道这些时只觉得丧尽天良。
可是她却不知道像丁娘子这样已经拿到休书的也能受原来婆家摆布。这只能说宝茹涉世未深,只消想想便能知道了,这世间对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男子若是停妻另娶,对先头的再无情,也没人说半句嘴。可若是那女子对先头丈夫无情,这便教人口诛笔伐了,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样的话便出来了。
所以说丁娘子先夫家如今不能对丁娘子的事儿一言九鼎,但指手画脚的,丁娘子却也不能将他们打出去。
想到这样周媺与宝茹心中都暗自有些为丁娘子担忧,只是她们没想到事情最后竟是那样结尾的。
第23章 三婶图谋
“丁娘子她先夫家本来就只是普通人家,这十多年里还越发败落下来了。他家又有一个本家不肖子弟,平日里只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帮着从中说和,那鳏老许了钱财给他家,他家如何不肯!”
竟是这样,宝茹心中冷笑,竟全然是为了银子!虽然早就想着能打动那样人家的无非名利而已,但真的晓得了,宝茹还是不免觉得齿冷。
“无耻!”宝茹半晌只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也不知这件事会如何收尾,宝茹心里只暗恨自家没什么权势,不然肯定能帮上忙——虽然宝茹早就晓得了权势的重要,无论古今,可遇到这样的事,到底会不免再想起来。
“三婶婶好!”
在周媺送宝茹出门时宝茹还想着丁娘子那件事,神思不属的,也没注意看路。遇到了了周媺三婶竟也没察觉,还是周媺的一声问好惊醒了她,赶忙行礼问好。
“竟是宝姐儿来了!”周媺三婶吴氏笑呵呵地道:“好久不来了,怎的不多留,好歹吃了晚饭再走啊!”
“谢婶娘好意,只是今日却是不成了,原没和家人说今日在外用饭呢!得先回去呢,不然家里该忧心了。”
宝茹只是中规中矩回话,不是她敏感,她总觉得这位吴氏婶婶对她格外殷勤。她是晚辈,又与她不熟,说的难听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宝茹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她图谋的,但到底不自在,所以一直只淡淡的应着她。
宝茹的直觉倒是没错,可她却想错了。她当然有值得周吴氏图谋的,而且是大有图谋!
“娘,你为甚对姚宝茹那般好!”
问这话的是周媺三婶的女儿周妍,她刚才和周吴氏一同行动,自然也见着了宝茹与周媺。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自家母亲怎的对堂姐的同学这样好,平日对自己都没这般和蔼呢!
“你晓得什么!”周吴氏呷了一口茶,却不与女儿说了。
她心中自然有自己的算计,她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也十三岁了。眼见得就要长大说亲,她早就四处寻摸差不多的人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女儿了。
看来看去,她还是觉得宝茹最合适。
“我是不知道,我只晓得我可厌烦那个姚宝茹了!”
偏周妍像是与她唱反调一般,她心中才有这想头,周妍却把嘴一撇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为什么?我瞧着宝姐儿也是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儿,你有什么厌烦的?”
周吴氏觉得十分好笑,心里估量着只怕又是些小儿女的鸡毛蒜皮。
果不其然,周妍只是把头一仰道:“她平日好生矫揉造作!只端着了,只比我大半岁却做那个样子给谁看。”
“人家那才是好女孩的样子呢!”周吴氏满不在乎,心中又是一动,与女儿道:“若是她做你嫂子你觉得如何?”
“嫂子!”周妍瞪大了眼睛,再看母亲似乎不是说笑,这才失声道:“她哪里配得上哥哥,我家可是悦东楼周家!她家只是天王庙对门开杂货铺子的,哥哥如今还读着书,怎的将来也该配个书香门第的嫂子,这才不算辱没了吧!”
周吴氏不想自己一番玩笑般的试探女儿竟是这样认真地驳了她,一时为女儿的天真幼稚好笑,放下茶杯,扳正女儿的身子看着她教导。
“你小孩家家只图外头好看呢,悦东楼周家,好响亮的名号!你外祖母原也是图这个名声才把我嫁给你爹呢,可如今你看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父亲常与我气受便罢了,是我自个儿命不好,嫁不着好老公。那旁的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下竟是连一间宽敞屋子也没得!”
周妍不知母亲竟是这样想的!她与母亲不同,虽然也觉得住得不舒适,但她是周家的女儿,心总是站在周家这边的,忍不住道:“也不是没钱啊,不过是没得合适房子换,这才全家这样拥挤的。”
周吴氏却没照顾周妍周家女儿的心思,有些话儿她早就想说了。
“哪里来的钱,一家子上下,没得别的什么生发,全指着这一间酒楼祖业过活,再大的酒楼,这样多的人来分润,轮到你父亲那个不中用的,又还能有几分?”
这还是周妍长这么大第一回晓得自家酒楼的账是如何算的,只见周吴氏与她扳指头。
“当初你祖父白手起家,带着一套锅灶家伙摆摊,到最后有了这满湖州也有几分名气的悦东楼。这其中却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呢,族里也有些人出了银钱,占了干股的。实实在在的,如今你祖母只能分润悦东楼六成干股。”
“不说你祖母如今把家计抓得牢牢的,就是将来分家,你父亲能分几分?你大伯是长子,又能干,做着大掌柜,多分一些走是显见得。你五叔是他们兄弟里唯一能进厨房的,如今做着大厨,管着厨房,到时候也不可能吃亏。你父亲能分到一成干股我就阿弥陀佛了!”
周妍再想不到自家竟是如此窘迫,她以往骄横跋扈,只以悦东楼周家的女儿自傲,如今自家竟被母亲贬成这样,脸色涨得通红,却不能反驳。
周吴氏见女儿这样,心里也不好过,但想着女儿一日日大了,也不能让她不通世事,只接着道:“你晓得如今家里每月是多少进账?我虽没见过家里的账簿,也能约出七八分。只悦东楼的流水一个月是两千两上下,除去各色开支,也好有千把两利润,这样你祖母便有六百两的银子落袋了。”
周妍乍一听还觉得挺多的,一年也好有七八千两呢,就这般与周吴氏说了。
周吴氏却只冷哼一声。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家上下光是正经主子就有二三十口,主子们的月钱放起来就有二百来两,再有丫鬟婆子小厮,谁不发钱?厨房花园屋里,哪不开销?你祖母就是手头再紧,只怕也没攒下几个钱来,不然怎得底下儿子媳妇这样怨声载道了,也不换个大些的宅子?”
周吴氏见女儿似乎是听进去了,这才不说周家,说起宝茹来。
“再说宝姐儿,她家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曾去过她家铺子,门面五间,上下三层,又是生意兴隆的,一年到头少说七八百两,多的话一千出头也有。她又没得一个兄弟姐妹,这些以后不都是她的?你哥哥将来若真能讨着这样能贴补他的老婆,我还愁什么呢。”
“可,可哥哥读着书呢!若是给他说一个官家女子不是更体面吗?我瞧着住在斜对面李经历家的太太似乎很喜欢我哥哥呢!”周妍忍不住道。
“傻孩子,”周吴氏只是轻描淡写道:“官家女子是那样好娶的么?悦东楼周家怎样响亮的名号也只是一介商贾罢了,何况在湖州商贾里头也不过是个中等,怎么娶官家女子,只怕只有那等散官或是捐官才愿意,可那有什么用?至于李太太,人家不过是与你客气,你怎的就当真了,你看她对谁家的孩子不是一般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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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瞧着哥哥与她家红云姐姐十分要好呢!”周妍小声道——她不小心瞧见了红云姐姐给哥哥递荷包,因着红云姐姐对她十分好,她也没说出去,况她还觉得自家哥哥和红云姐姐正相衬呢,将来与家人说了结亲也是能成的事啊!
“红云!”
却不想周吴氏听了这名字勃然大怒!连忙追问女儿个中种种。
原来这红云虽是李经历家的小姐,可是却是庶出的。李经历的后宅一直教他夫人把持的牢牢的,没得一个庶子,庶女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出嫁,余下的就是红云。
李夫人面甜心苦,李经历万事不管,若真让这个李红云赖上自家儿子了,那可没得什么好处。
再一想那红云倒比自家儿子大了两岁,定是她引诱自家孩儿,暗恨她这样不尊重,不知羞耻。
待周妍与母亲全招了后,周吴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家小子多呆在书院里,不许他有空与那李红云见面,又想着还是宝茹与她做媳妇才相宜,心中暗暗筹划该如何料理。
宝茹坐着周媺家的马车回家去了,却不曾想她在为丁娘子的麻烦忧心忡忡,那边却有人同样在打她的主意呢!
她自家去,到家时正好开饭,在饭桌上姚太太却也正好问她丁娘子的事情。宝茹本不欲说,别人家的私事,她大剌剌地说了,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可是姚太太这边其实却早就知晓了,饭后在房里便与宝茹说话。
“你唐婶娘与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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