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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字还未出口,门已被退开,一个身影披着月光跨过门槛,站在主仆跟前。

“贝,贝勒爷。”早就听说过端贝勒仪容风雅绝世无人能及,但真站到面前,安容才知道为何每次那些有幸见过端贝勒的贵女们说起端贝勒来总是词穷,只会反复强调甚么潘安再世,容胜宋玉。你若问她们端贝勒眉生的如何好看,眼生的怎样动人,她们是说不出来的。现在安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们言语贫乏,是世间言语着实无法描绘出眼前这人的相貌。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便只能是钟天地之灵秀罢。

“起来罢。”苏景对于女子倾慕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他也见过不少。就连他最近颇为看重陈敬文,也跟着其父陈维崧学了一身好男风的习惯,第一次来端贝勒投效时,陈敬文还写了一首诗来称赞他的相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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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亮堂堂的烛火,苏景快而仔细的看了看安容,发现她生的只能算是清秀,不过双目清亮有神,显出了几分自小教养得宜的气度。或许是从小到生长在大族,吃穿不缺,眼前之人虽年不过十五,但身段窈窕之处倒比此时许多十七八岁的女子要丰满的多。苏景心中一哂,猜到之前风闻的那些康熙令人为几个人选把脉之事不是虚言了。

看来,自己的那位汗玛法真是在着急自己的子嗣。皇家,却是从来不忌讳甚么庶出生在前面的道理。

“是。”安容就着苏景的手站起身,也并不敢坐下,只是站到苏景背后。

“不必如此。”苏景对安容谈不上喜欢,却也并不讨厌。赫舍里氏的人赐给自己,苏景很清楚康熙的用意,正因如此,他不会亏待安容。他让安容坐下,“今日是你进府的好日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往后也不必。我在扬州长大,从来不喜欢用膳时太过拘束。”

“妾明白了。”回过神的安容毕竟是赫舍里家精心教导过的,至少在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给苏景斟了一杯酒,举起杯期盼的望着苏景,“贝勒爷……”

苏景看了看她羞红的脸,接过酒杯正要饮酒,魏珠硬着头皮来敲门,“贝勒爷,奴才有事禀告。”

“进来罢。”苏景放下酒杯,望着跪在面前的魏珠,“出甚么事了?”

魏珠看了看边上垂眸坐着的安容,小声道:“回贝勒爷,东碧楼那边说乌喇那拉格格伤了脚……”

不等魏珠说完,苏景已然淡淡道:“伤了脚就让府里的大夫过去,今晚服侍的人你去看着处置罢。”

“奴才知道了。”

苏景回头看着安容,见她正在搅着手指欲言又止,不愿意听她说那些违心的话浪费时间,道:“用膳罢。”

安容本来是想让苏景过去东碧楼看一看,虽说她不知道这一番作态会不会让苏景真就在那儿留下,但出了这种事,她总要表明一番自己不愿相争的意思。谁知苏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心里一颤,察觉出苏景性情与家里长辈之前说过的那些男人颇有不同之处,也不敢再自作聪明,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至于她之前倒的那杯酒,被苏景放在一边,直到洗漱过后床帏放下,都没人再想起来。

而次日一早,安容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进来帮她洗漱的玉珠喜滋滋的告诉她苏景并未离开,正坐在外面花厅里处理公文。

“贝勒爷还在?”得知苏景未走,安容首先不是喜悦,而是吓的半死。

“是啊。贝勒爷一早醒了,吩咐奴婢不用叫醒您,就在院子里练剑,贝勒爷剑法可真好。这不练完剑让人搬了公文来,说是等格格您睡醒了一起用膳。”玉珠满脸喜气洋洋,觉得自己的主子真是得宠。要知道家里的太太们头晚服侍了人,第二日一早照样得早期处理家务呢,更别说让老爷们等着一起用膳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安容又是气结又是恼怒。这可怎么办好,头一晚侍寝,就起的比贝勒爷还晚,还让贝勒爷等着用膳,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变成甚么样!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份底气!

玉珠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怯生生道:“格格,贝勒爷说,说不用叫您!”

“你真是……”安容不想再说了,急急忙忙梳洗好,出去见到倚在榻上的苏景,忙请了安,“都是妾的不是,还请贝勒爷恕罪。”

苏景放下手里的笔,望着面前一板一眼请罪的安容,忽然觉着有点无趣。

他是着想了,用了前世对女性的方法来套到这个时空,结果显而易见——面前的女子没有喜悦,只剩下惶恐。

不过既然已经留下来了,苏景还是决定按照自己之前的打算先陪安容三天,尤其是在这个外面风雨飘乱的时刻。

“先用早膳,用完早膳,你去王府给嫡额娘这些长辈磕个头。”

不知为何,尽管苏景面色平静,但安容总觉得苏景此刻有些心绪不佳,她提着心应了是,她知道苏景让她去雍亲王府磕头,其实就是一种抬举。格格,不会有甚么正经的认亲宴,能过去见一见长辈,送些东西,就是体面了。

☆、第74章 清圣宗

用过早膳,苏景没有再留下,去了前面书房,赫舍里·安容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到雍亲王拜见。

乌喇那拉氏听说赫舍里·安容来磕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瞧瞧,人家这才是聪明人,只是一晚上,就得了男人的心。”说着把手里的暖炉一放,“是弘昊让她来的?”

“是。”苏嬷嬷有些担忧,“福晋,这要是端贝勒只记得赫舍里格格,那……”

“那又怪得了谁!”乌喇那拉氏青着一张脸,“给她安排的好好的,昨晚让赫舍里家的人先占个头,就把争着要先进门的事儿抹过去了。好歹我还是弘昊的嫡母,能让亲侄女吃亏吗?她非要处处占上风,倒是好大的脾气,一不如意,把桌子都掀了,弄得大喜的日子请大夫!你难道没见着王爷昨晚过来说的那些话,简直把乌喇那拉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乌喇那拉氏余怒未平,苏嬷嬷也不敢再帮着说好话,只道:“不管如何,福晋还是得想想法子,总不能让赫舍里家看笑话。”

这话说到点子上,无论怎样,在别人眼里,她们都是从乌喇那拉家出来的女儿。

乌喇那拉氏撑着额头,疲惫道:“把库房里那匹千织金找出来。”

“您是打算赏给赫舍里格格?”

“两个格格,我这里总要抬举一个。”乌喇那拉氏道。

看起来有选择,实际没有选择,要抬举,只能抬举赫舍里氏。

苏嬷嬷明白乌喇那拉氏的意思,但她担心有人不明白,“兰格格那儿。”

乌喇那拉氏哼了一声,“她要犯蠢,谁拦得住,若实在不成,乌喇那拉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闺女!”

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玉珠抱着千织金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笑嘻嘻道:“格格,福晋真是喜欢您。”

赫舍里·安容苦笑。喜欢?

她脑子里回想起乌喇那拉氏让自己起来后说的那番话。

‘大阿哥身边有了你,我这个做嫡母的也算放心了。大阿哥既然喜欢你,你往后就好好服侍,若有人与你闹气,尽管寻我便是。好好调养身子,给大阿哥生下子嗣,你便是大大的功臣。’

鼓动自己生庶长子,还要去寻福晋撑腰……

哪怕心知肚明乌喇那拉氏是有意想要养大自己的心思,可赫舍里·安容,知道自己仍旧有些动心了。因为庶长子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而在皇家,庶长子,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

赫舍里·安容带着满肚子心事让人先回去放了乌喇那拉氏赏赐的东西,又去给李氏和年氏等人磕头见礼。

苏景听说年氏令人传话给赫舍里·安容道李姐姐为长时,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史上雍正会为年氏延迟处置年羹尧,年氏,的确是处处周到,给人的好处总能恰如其分。比较起来,李氏就失在自傲之上。

他放下手里作画的笔,对魏珠道:“传话给赫舍里氏,今晚爷会过去用膳。”

这是好差事,魏珠亲自过去一趟,果然得到厚厚的赏钱。正盘算着往后是不是要敲打敲打灶房给西翠院照顾些,分到东碧楼的常嬷嬷苦着脸来报。

“魏公公,这,乌喇那拉格格不肯用药,怕是脚上的伤……”

魏珠收起笑容,端着架子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主子不肯吃药,你们就得好好劝劝,万一要是有个甚么闪失,你们担待的起么?”

怎么没劝呢?

常嬷嬷心道早知道这乌喇那拉格格是这么个狗脾气,老娘哪会使银子非要到东碧楼去,原还想着背后有王妃撑腰,两个格格一起进府,无论如何乌喇那拉家的总要拔个头筹,万一早一步生个小阿哥,那就更了不得了,谁知道……

哪怕心里后悔的要命,已经进了东碧楼,常嬷嬷还是得想法子给周折,她从袖口里掏出个荷包,满脸是笑塞到魏珠怀里,“魏公公,这奴婢们劝几百句,那都不如……”

“住嘴罢!”魏珠一把将荷包推回去,斥道:“你算甚么东西,敢来乱出主意!主子不好,就是你们没服侍妥当,还敢在这儿狡辩。滚回去好好服侍乌喇那拉格格,再到处乱窜,休怪咱家不给你这老人脸面了!”

按规矩,格格身边本无服侍的人,只是看在乌喇那拉·云兰是乌喇那拉氏亲侄女的份上,当初还是照顾了两分。也正是这两分,引发下面人的错觉。此时常嬷嬷被魏珠一喝,顿觉有些太不来台,但她又如何敢与魏珠顶撞,忙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请罪道:“都是老奴糊涂,魏公公还请饶了老奴这一回。”

魏珠不阴不阳嗯了一声,打发她走,“回去罢,格格不好,请府里大夫,府里大夫不成,传话来,赶紧令人请太医去。要用甚么伤药,府里都是有的,明白了吗?”

看病的,治病的,要甚么给甚么,但贝勒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你一个格格仗着伤病就随便来请的道理!

常嬷嬷够哪还不明白,赶紧走了,路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直道晦气。

回到东碧楼,看到屋里丢出来的东西,常嬷嬷呱哒撂下脸,又重新戴上笑容,走近斥责守门的两个小丫鬟,“怎么服侍的主子!”

小丫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屋里传出乌喇那拉·云兰说话的声音。

“常嬷嬷回来了,快进来!”

‘呸,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常嬷嬷在心里啐了一口,挤出笑容才掀开帘子,结果一个茶盅就朝她脸上丢了过来。

“哎哟!”常嬷嬷慌得朝边上一让,差点闪了腰,“格格。”

“叫甚么叫!”乌喇那拉·云兰娇艳的脸上此时满是怒气,生生损了三分容色,“狗奴才,让你去请贝勒爷,人呢!”

常嬷嬷喊冤道:“格格,这,这贝勒爷有大事要办,老奴,老奴哪儿能坐的了贝勒爷的主。”

“大事,大事!难道我伤了腿就不是大事,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才是大事!”乌喇那拉·云兰用力拍了两下椅子把手,满心的不平与愤恨。

她是乌喇那拉家的嫡女,雍亲王妃的亲侄女,本来自降身份来给人做格格就够委屈了,还要被人压一头。眼下连个老奴都不听使唤!她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想着是给端贝勒做妾就答应过来做格格的。

“格格!”松香听乌喇那拉·云兰胡乱说话,忙在边上小声道:“您可不能胡说,贝勒爷蒙受皇宠,差事是万岁交待的。”

松香是乌喇那拉·云兰乳母的女儿,五岁就到乌喇那拉·云兰身边服侍,说是主仆,实则两人情同姐妹。为了乌喇那拉·云兰,松香连放出去嫁人都回绝了,所以乌喇那拉·云兰对这个乳姐的话还是肯听的。加上她也自知失言,故此抿了抿嘴,单着脚跳起来朝寝房走。

“快跟上。”看两个丫鬟扶着乌喇那拉·云兰,松香这才笑着过去把常嬷嬷扶起来,和气道:“嬷嬷别见怪,咱们格格年纪还小呢,在家里又被娇惯了几分,往后还得多靠嬷嬷您指点才是。”

见怪又怎样呢,还不是被套在东碧楼了,这会儿再想走,福晋那里如何交待?

熬着罢……

常嬷嬷心里实在丧气,应酬道:“格格是主子,老奴哪敢呢。”

不是不怪,是不敢……

松香听出这言外之意,笑容更深,又与常嬷嬷续了几句话,把人送走,听到寝房传出来的抱怨声,脸上不由添了几许忧色。

自己府中的动静,苏景自然心知肚明,得知乌喇那拉·云兰的脚伤又加重后,苏景甚么话都没说,他如此,下面的人心领神会,似乎就已经掌控到该如何对待东碧楼了。

不过石荣还有点担心,“主子,福晋那儿……”

苏景笑笑,摆摆手示意不必再提这事。石荣便说佟家的事情。

“舜安颜,似乎已经动手了。刑部传来的消息,说这两日佟家没有派人去看望过隆科多,隆科多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刑部的宰桑怕出事,让人去佟家问话,但佟国维到现在还没回话。”

“佟国维,没那么轻易放弃隆科多。”苏景淡淡道:“鄂伦岱呢?”

“鄂伦岱倒是去见过佟国维,咱们的人没有进去探听,只知道是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想到佟国纲与佟国维兄弟两不睦的由来,苏景笑容渐深。

佟家,可是那位照顾母族的康熙一手拆开的啊。孝康章皇后成了太后,康熙以佟国纲为长,赐封其一等公,佟国维自然心中不平。于是后宫选秀的时候,佟国维的女儿入宫成了贵妃,皇贵妃,后又封后。佟国维因此也得以推恩而成承恩公。佟国纲没有适龄的女儿么,非也,康熙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佟家只有佟国纲一脉独大,无人抗衡,佟家就会拧成一股绳,便不好制衡。

说起来,孝懿仁皇后比康熙还大了两岁。

佟国维有权利自然不服佟国纲,兄弟争锋相对,又都被康熙纵容的跋扈张狂,这样两家人,如何能和睦?以致下一代的后辈,更加暗中争斗不休。

若在别人族中,隆科多这等还算有些才干的人出了事,全族都会先想办法尽力营救,实在不行才会弃车保帅,可佟家……

鄂伦岱……

苏景仔细回想了一番鄂伦岱在历史上的下场,让人去叫何正望过来。

因纳喇绛雪的缘故,何正望早前得以投奔到苏景门下。何正望是个颇书生意气的人,十分崇尚汉学。他心甘情愿投效苏景,倒并不是因苏景乃雍亲王府长子,康熙最疼爱的皇孙,而是实实在在第一次见面便被苏景的文采折服,故此成了苏景忠诚手下。在何正望看来,唯有苏景今后登上高位,汉学才能发扬光大,天下才能凭借士人而大治。

故此得知苏景派人来传,何正望忙收拾衣裳赶了过来。

“何先生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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