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梅雪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雪水一样,她张了张嘴巴,没有按照王汀母亲的意思坐下来,而是抱着胳膊站在了旁边。太安静了,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她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来打破这死亡一般的沉寂,却觉得自己是被排斥在整个屋子之外的。
然而直到王汀的父亲跟周锡兵回家的时候,梅雪也没有独自一人离开。再多的不满怨怼甚至是痛恨纠结在一起,让她成为了鼓足了气的河豚子,可她最终还是没有丢下自己的母亲。
门是梅雪开的,王远对上了她的脸,甚至还微微点了下头,说了一句“谢谢”。好像之前在餐桌上的争执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跟往常一样。梅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评价这家人,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能这样?他们的女儿躲上了楼,她们的母亲在给丈夫和女婿拿棉拖鞋,她的丈夫跟女婿再向她道谢。
呵,梅雪的唇角浮起了自嘲的笑容,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其实你们一早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只有我还以为自己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身子往后默默退,脊背骨碰上了墙边的锐角,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将她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倔强,一半在冷漠地嘲笑着自己的荒唐愚蠢。
“我送送你们吧。”周锡兵冲梅家母女点了点头,又向岳母交代情况,“爸爸半个小时前吃过半颗降压药了。”
王汀的母亲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一边点头一边冲着周锡兵笑:“麻烦你了,小周,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周锡兵摇摇头:“没事,妈妈,我们是一家人。”
王家妈妈“嗯”了一声,拿了车钥匙给周锡兵,然后又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了家里的备用钥匙塞给他:“你拿着,省的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上次来家里就想给你的,结果忘了。”
梅雪一声不吭,直接抬脚朝外面走。她实在没兴趣看什么合家欢的大团圆场面。说这话的时候,难道他们都没意识到王汀跟王函根本都在楼上避而不见吗?
梅丽尴尬地向周锡兵道歉:“我是真没办法了,我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会这样。”
周锡兵笑了笑,接过了岳母递给他的手套:“没事,阿姨,我送送你们。”
人在过道上的时候,梅雪还能大踏步朝前走,跟身后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等进了电梯中,她就不得不忍受跟他们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头的憋屈。年轻的女孩子绷着脸,撇过了脑袋,只将后脑勺留给电梯中的另外两个人。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周锡兵的声音在电梯中平静地响了起来:“你知道多少?”
梅丽慌慌张张地开了口:“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锡兵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梅丽的脸上,声音依旧平静:“阿姨,我问的人是你。”
梅丽更加慌张了,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看着梯箱的地面,声音微微发颤:“我知道什么啊。不怕你笑话,小雪没几岁大的时候,郑东升就不着家了。他的事情,根本就不跟我说的。”
电梯发出轻微的“嘎啦”声,显然有点儿年头了。王汀上次告诉他,电梯跟她抱怨每次检修都要拖三拉四,而且检修人员动作粗鲁的很,弄得它非常不舒服。如果王汀在这里的话,电梯大概会对着她嘲笑人类究竟有多无聊多怯懦又多卑微。他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庆幸女友此刻正在酣眠。
“我说吧。”梅雪冷淡地瞥了眼母亲,嘲讽地勾勾唇角,“人都死了,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死的,你还替他要什么脸?”
梅丽勃然色变。当着警察的面,她不能厉声呵斥女儿,只能眼睛猩红地瞪着自己的女儿。不,准确点儿讲是这个跟自己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因为直到今天,她才突然间发现,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女儿。那个年轻气盛到傲慢的女人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挑衅,你认识的从来都是想象中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我。
梅雪从母亲脸上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周锡兵,声音又轻又快:“我听到了他在打电话,他问电话对面的人,老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后文。梅雪却突兀地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她轻快地抿了一下嘴唇,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后来,我妈就把我叫走了,让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转过了头,声音轻轻的:“妈,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听啊?”
梅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费力地拽着自己的手套,声音在电梯的杂响中甚至有些破碎:“郑东升不喜欢我们母女俩过问他的事。他那段时间心情非常不好,我不过是担心他会迁怒女儿而已。”
电梯门终于开了,扑面而来的寒冷几乎能将人彻底冻成冰块。梅丽却像是获得了拯救一般,惊慌失措地朝外头跑。她的脚步刚跨过电梯门,身后就响起了年轻女孩的声音:“真可惜啊,郑东升的书房跟卫生间只有一墙之隔,我进了卫生间。窗户开着通风,我听到了他的电话。”
梅丽猛的回过头,死命地想要去捂住女儿的嘴巴,已经快要哭出声了:“你闭嘴!郑东升已经死了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你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吗?”
梅雪脚步往后退,嘲讽地看着身材高大的警察,冷笑道:“你打算做壁上观,收渔翁之利吗?”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母女之间的争执,并没有出手做任何阻拦。
梅丽还要伸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女儿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她的手伸出去,只能高高地抬着才能碰到女儿的嘴巴,呈现出一种可笑的投降姿态。她突然间崩溃了,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夜风猎猎,她的哭声也被刮得七零八落,连悲伤都支离破碎。
她的哭泣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冲击着梅雪的心,可是越痛苦越兴奋,年轻的女孩在汽车预热的声音中品尝着将自己的心口撕开的快感,声音像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剜着自己的伤口:“我听见了他说,老王到底闹什么闹。那块地到手以后,大不了他拿六成,我们喝点儿汤就好了。一个女儿而已,他还缺女儿吗?再说又不是要他女儿的命。”
到底是父女,即使十多年里头关系冷若冰霜,梅雪模仿起郑东升的声音依然惟妙惟肖。她说话的过程中一点儿磕碰都没打,显然这件事已经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想了不知道多少回。焦灼不满的男人语气停止了,换成了轻快的少女声音,梅雪像是在笑一般:“每次我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很一定很羡慕王汀跟王函,因为她们有个好爸爸的时候,我都非常想笑。的确很好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锡兵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嘲讽,启动了车子,只提醒对方说重点:“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陶鑫,我听到了他喊老陶。”梅雪的手轻轻地拨弄着安全带,脸微微地垂着,只在后视镜中露出了小半边没有血色的脸跟微微上撇丝毫不掩饰嘲讽的眼睛,“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更郑东升关系亲密的人就变成了王叔叔。”她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
周锡兵的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子驶离了小区,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梅雪突兀地抬起了头,眼睛盯着后视镜中母亲的脸,嘲讽地笑了,“后来我母亲敲了书房的门,他们吵了一架。我不知道我母亲到底又知道多少。”
梅丽的嘴唇上下哆嗦着,被女儿强行推到了悬崖边上的她,只能不停地绞着手套,拒绝看周锡兵的眼睛。车厢中的气氛愈发沉闷,还是梅雪轻笑着再一次打破了沉默:“我觉得非常奇怪,奇怪极了。那个时候,我跟王函一个学校,她虽然小我两岁,但却跟我同班。我知道她失踪了被绑架了的事,我还知道警察在找陶鑫。”
“你很关心王函。”周锡兵用的是一个肯定句。如果不是特别关心,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女孩子不会知道这么多。
“谈不上。”梅雪嘲讽地笑了笑,“永远有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你面前晃悠的时候,你会很崩溃的。当然,如果你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大概体会不到。”
周锡兵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我是看到了王汀。虽然我跟王函的年纪更接近,可我觉得我和王汀更像同一类人,永远在王函的阴影下生活。即使我们再努力,王函轻轻巧巧地往前面迈一步,就将我们轻轻松松地丢到后面去了。天才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周围人怀疑人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的味道。她伸手捏了一下眉心,头微微向后靠着,拒绝了母亲投向她的焦急目光,整个人沉浸到了回忆当中去:“王汀跟疯了一样到处找王函。她追问了我们班上每个人,希望王函只是去同学家玩,忘了跟她说一声而已。那个时候,我觉得王汀很可怜。我们家楼上也有个高三学生,全家上下四个大人齐上阵,为高考保驾护航。王汀呢,还得照顾王函的生活,王函不见了,她还要满世界的找。多有意思啊,这样的父母,人家还以为我会很羡慕。”
这种强烈的打抱不平的语气微妙地获得了周锡兵的共鸣,即使有再多的苦衷,当年王家父母的所作所为还是严重地伤害了王汀。即使她学会了释然,伤害早就造成了,绝对不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你是因为同情王汀,才特地关注王函的案子的。”
这一次,梅雪不曾摇头,但也没有点头,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追问我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一直在吵架,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于是我就先回房间去了。后来我妈送牛奶去我房间,我问她为什么跟郑东升吵架,她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我再想说话的时候,郑东升出了书房门。”
即使经过了十多年,甚至郑东升现在已经死了,梅雪的脑海中再出现郑东升当时阴郁的脸时,依然忍不住握了一下手心。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了一些:“他的表情非常阴郁,眼睛当中布满了血丝。我突然间觉得非常害怕,所有的大人都非常可怕。明明我妈跟王函妈妈的关系非常好,明明我们两家非常熟悉,经常往来,为什么他们会这样?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我反复思考这件事,觉得很奇怪。第二天放学以后,我去找了王汀。”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王汀呢?”
梅雪突兀地笑了,像是感慨一样:“你们的感情真好,你真信任她。所有人都在隐瞒,谁都会为了自己掩盖真相。你为什么要相信她没骗你呢?”
周锡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它根本就不足以被称为问题一样。
梅雪瞥了一眼后视镜中警察的下颌,平静地开了口:“我看到王汀的时候,她脸上还肿着。我听到旁边人说她的父亲,再怎么着也不能打孩子啊,孩子报了警也在到处找妹妹了。”
十三岁的梅雪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她突然间意识到了,其实大人们什么都知道。那个时候正是房地产业疯狂开始发展的时候,谁搭上了那班顺风车,谁就能一夜暴富。她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猩红的眼睛,耳边回荡着那句“老王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闹什么闹?”。
那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王汀的脸上,也摧毁了梅雪对长辈们的信任。王汀仅仅是情急之下报了警而已,就被殴打了。如果自己戳穿了这个丑陋的秘密,那么等待着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强烈的恐惧让梅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也背负上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我非常害怕,我逃回了家中,钻进了被窝里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值得信任了。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人性的虚伪。我一直都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们要绑走王函。王函再聪明再天才,也就是个普通的初中生而已,她又有什么能耐值一块地呢?”
这个疑问一直到梅雪有一次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偶然听到了书房里头郑东升跟人打电话,才得到了解释。
“那个时候,郑东升已经很少回家了。我直到关上了家门,准备去卫生间的时候,才意识到书房中有人。我怕的要命,我听到了郑东升再说,到底什么时候来把人接走。再不接走的话,就只能弄死了,不然留着是麻烦。警察迟早会找到老陶的。到时候,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在跟谁打电话?”周锡兵的瞳孔微微地收缩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抓紧了。
“我不知道。”梅雪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我真的不知道。郑东升一边打电话一边往书房门口走,我吓得赶紧躲到了卫生间里头。我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赶紧弄死了拉倒算了。”
十三岁的梅雪吓得几乎快要疯了。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之前他们还想用王函去换一块地的。现在是买家出现了问题,不想要王函了?她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全是各种犯罪恐怖片。等到家门重重合上的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瘫软在地上动弹不了。一股热流涌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肚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个上午。在这一天,她来例假了,她经历了从女童到少女的真正转变。
梅雪抿着嘴唇,轻轻地喘着气。在她的身旁,她的母亲正在捂着脸啜泣,口中一直念叨着:“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郑东升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已经走向了生命衰落阶段的女人抬起了头,悲哀地露出了个绝望的苦笑,眼泪还沾着她的脸,“要是他知道这人是谁的话,吴芸还能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吗?”
陶鑫被警方抓了个正着之后,郑东升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梅丽才开始正儿八经地怀疑她的丈夫与王函被绑这件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与梅雪猜测的不同,在此之前,她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捉.奸上头。她以为郑东升那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生意不顺利以及搭上了狐狸精,想要谋划什么。
直到梅丽听到了郑东升跟人打电话,催着对方去联系那个人。要是他被抓了,他不保证自己会什么都不说。她才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后来对方嘲讽了他,大概是问他究竟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他情急之下吼出了声,你们什么都瞒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也要跟他说话,别想把我推到外头去。惹毛了我,我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可是对方态度非常坚决,一直不肯吐露口风。郑东升发了很大的脾气,直到对方承诺那个人肯定会补偿他,他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了电话。”
周锡兵的手紧紧地捏着方向盘,因为用力太大,灯光下,他的指节都泛出了白色。他的嘴唇微扯了一下,开了口:“谁?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十三岁的梅雪没有能力查到更多,但是三十多岁的梅丽只要想,完全可以调查出郑东升跟谁打的电话。
梅丽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先是去营业厅查,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我偷偷用公用电话打这个号码,结果一直没人接。后来,我趁着郑东升洗澡的时候,用他的手机拨打了这个号码,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方很不耐烦地说,这段时间小心一点,没事不要给她打电话。我吓得立刻挂掉了电话,对方喂了两声就骂了一句。后来郑东升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很快就答应了。我只想我的女儿离他们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下限不在一个标准内的人,是没有办法相安无事的。
“你为什么不报警?”前面是红灯,周锡兵点了刹车,眼睛像刀子一样锋利,“既然你几乎是净身出户,你为什么不报警?你又在求什么?”
“有什么好报警的。”梅雪突然间开了口,“她的父母都那样了,报警了又能怎样?她的父母还活着好好的呢,凭什么要我妈出头?”
梅丽微微地笑了,像看待一个真正的晚辈一样看着周锡兵:“小周啊,如果你有孩子的话,你就能够为了你的孩子不惜一切。我可以离婚,可以被王家人拒之门外,可是我还有女儿。她的父亲是绑架犯,这个污点会背在她身上一辈子。以后她政.审什么的都会受牵连。别的不说,起码警察她是当不了的吧。我不能让她未来的路因为这个而变得狭窄。我承认我自私,为了我女儿,我根本不在乎是非曲折。”
周锡兵的手捏紧了方向盘,即使眼前的交通灯已经转为了绿灯,他依然没有办法立刻开过去。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驶动了汽车。
梅丽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无奈:“后来,很快郑东升就接到了一笔大生意。虽然那块地没有给他,可是从那以后,他接的都是别人抢破了头的工程。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就决定永远闭嘴,绝对不多事。王家的生意原本多兴旺啊,说垮了就垮了。郑东升说起来了就起来了。这里头的门道,小周,你不是第一天参加工作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水有多深吧。陶鑫咬着牙坐牢都不吭声,这只能说明他要是吭声的话,他付出的代价就更大。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可我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就得装聋作哑。”
既然王函都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些过往的秘密,那些过往的罪恶,就由时间去埋葬吧。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梅雪搀了一把她的母亲。在漫长的岁月中,母女俩的自以为是在她们的关系中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大概也只有时间,能够慢慢地去修复消弭这道伤口。
周锡兵一直到重新返回岳父母家里,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们自以为的好,也许其实已经在无意间深深地伤害了我们最想保护的对象。尽在不言中,说不如做。可是一个举动却可以有千百种含义供人解读。一本《红楼梦》尚能读出世间百态,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客厅里头只留了一盏壁灯。王汀的母亲在鞋柜给周锡兵留了字条,让他今晚睡王汀的房间,客房她没来得及收拾,被子没晒,睡着不舒服。
昏黄的灯光下,周锡兵捏着那张字条,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换了拖鞋,又去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软软地陷进了被窝里头。那被子晒得极为蓬松柔软,带着阳光的暖意。他就在这暖意当中,沉沉地睡着了。他实在太疲惫了,在这一刻,他奇异地获得了安宁,陷入了酣眠。
睡梦中,没有雪地中滚动的头颅,也没有脖子喷血的女人,更加没有上半截身子断了的尸体;只有平静的黑甜。
这是周锡兵近来睡得最酣畅淋漓的一觉,甚至连吃过早饭,王汀说要跟他一块儿出门的时候,他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他迟疑地看了眼王汀,又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王函的脸上。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女孩此刻看上去却有些蔫蔫的,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王汀顺着周锡兵的目光看自己的妹妹,清了清嗓子:“函函今天要去看一下陈老师。过年的时候没顾上,我妈准备了年礼,我们送她过去。到时候再过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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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爸爸轻轻咳嗽了一声,点点头道:“你们去忙你们的事情吧,我送函函就好。你妈的车子也该开出去晒晒太阳了。”
“姐。”王函突兀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姐姐身后,拽住了姐姐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饭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空气就跟忘记了要怎样流通一般。昨晚王家爸爸回家的时候,他的女儿们已经入睡了。今天早上,大家起的都有点儿晚。妻子将早饭端上桌后,女儿们都是直接上桌吃饭的,小女儿更加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王家爸爸准备放下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爸,你别忙了,我们顺路捎一下的事情。你别再特意跑一趟了。”
王函一直低着头,手抠着姐姐的衣角,跟着小鸡仔不敢离开母鸡半步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出了家门。
王汀轻轻地揉着妹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有姐姐跟你姐夫在呢,没事的。”
王小敏在口袋里叫了起来:“不要!王汀,我还没有承认帅哥是姐夫呢,我还要考验他!”
帅哥说了爸爸不是坏人,王小敏就神气活现起来。嗯,王汀说他们今天要去找坏蛋,那个给吴芸塞字条的人肯定是知情者。这个人故意引导着吴芸一步步走向他(她)设好的局中,引发了后面这么多事。哼!终于到了它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小兵兵毫不客气地给王小敏泼冷水:“呵,好像你们在江市也没有找到郑妍的落脚处。还是警察确定了她大年初三时,曾经去街心公园拿过快递。”
王小敏气得要爆.炸,愤怒地强调:“那是时间不够!警察调查了多久,我跟我主人又才调查了多久。哼!小车车已经说了,等下次我们去江市,它肯定有好消息告诉我们。它会发动全市的固定资产帮我们一块儿寻找的!”
车子开到心理诊所的时候,小函函还在试图劝王小敏跟小兵兵,它忧愁道:“你们真的能抓到坏人吗?那你们要赶紧啊。我的主人好惨啊,本来它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王小敏十分护短,立刻强调:“我的主人也很辛苦啊,原本她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小兵兵瓮声瓮气:“嗯,其实我的主人也一样。可我觉得他当警察很好啊,可以维护世界和平,除暴安良。”
王小敏立刻嫌弃地“哼”了起来。
王汀将妹妹送到了心理医生面前,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轻声道:“别怕,我跟你姐夫都在,你永远都不需要害怕。”
王函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小声地央求道:“姐,你要过来接我啊。”
王汀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她送妹妹去上幼儿园。那个小小的粉团子奶声奶气地要求她,一定要记得过来接她。其实幼儿园放学早,每次都是父母去接的王函。可到了第二天,她还是会这样对姐姐提出要求。
王汀点点头:“好,姐姐一定过来接你。”
春节假期已经过去了,然而元宵节被认为是春节真正的终点,此刻街面上年味依然浓郁,可以说是相当热闹。周锡兵将车子开到了吴芸拿到传单的街角,王小敏开始扯着嗓子询问周围的户外广告牌以及超市大楼,有没有看到那个给吴芸塞传单的人。
广告牌对这事儿没什么印象。过年的时候,它一直忙着看热闹,完全没留心到还有什么人发广告传单。
超市大楼想了半天,终于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那个女的看上去有点儿不太正常?嗯,她还差点儿撞到了一个小朋友。小朋友的奶奶非常不高兴。那个给她发传单的人啊?嗯,他在这边大概发了半个小时的传单吧。中途到我这边来,买了瓶饮料,然后又出去发了一会儿传单才走的。当时外面的户外显示屏一直在放春节还奋斗在工作岗位上的人。所以我才多看了眼那个发传单的男孩子。真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打工。”
街角边上有家小店,从大年初二起就继续营业了,卖的饮料价格跟超市差不多。这个发传单的年轻男孩到底为什么非得跑去超市买饮料呢?王汀看了眼周锡兵,轻声道:“我们去超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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