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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贯赶紧把她交给宫人:“乔娘娘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卫敬容到这会儿不再发抖了:“巫蛊人偶就在她偏殿之中,受了惊吓也是常情,扶她回去殿中歇息罢。”说着看了两个宫人一眼,两个宫人都知这是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罗王竟然放了行,哪里还敢让自家娘娘犯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正元帝却不开口放行:“吓住了?”他看着雪地上两行脚印,想到乔昭仪确是从来胆小,要不然也不会被吓得落得胎。

乔昭仪整个人发木,心里明镜一船,一眼就知道符昭容的意思,也知道皇后娘娘必然替她说了好话,被人扶蹒跚几步,还未走下台阶,人就昏了过去。

正元帝一挥手,着人用藤椅把她抬了回去。

哪个殿宇中搜出些什么来,王忠一一记着,那些美人采女,有的发往掖庭为奴,有的闭门思过,正元帝在席中牢牢扣住卫敬容的手腕:“这许多年,你也累了,似这等人事,交给下头人去办,何苦累着自己。”

徐淑妃眼见两人都没回来,知道大事不好,又见卫敬容这个模样,立时起身举杯,笑意盈盈:“臣妾愿替娘娘分忧,若有办不来的,再来请教娘娘。”

她从来都是贤妃淑妃,卫敬容给她定下一个“淑”字,倒是最合适不过,此时突然换了语态声调,卫善一刹时间仿佛看见了杨云翘,跟着才回过味来,她学的就是杨云翘。

后宫不和才是正元帝愿意看到的,他把朝堂之术用到了后宫上,卫敬容垂下眼帘,并不举杯,干晾着她,叫她难堪,可徐淑妃的脸上笑意未敛,当着正元帝的面那一盏酒给饮尽了。

正元帝笑得一声:“晏儿也大了,这些年都没给他定下封号来,等过了元宵节,让礼部议一议。”徐家升了官儿,秦晏跟着封王,徐淑妃赶紧从案后绕到前头来,跪拜在软毯上叩谢皇恩。

正元帝仿佛突然想起了这个儿子似的:“早就该封,拖了这许久,儿子的心里可不会怪我罢。”秦昰是六岁上封的王,如今秦晏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正该给封号了。

殿中小宫妃们,便是还能坐着的,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原来后宫一片和乐,四时节中大伙一处赏玩,还从未有过似如今这样暗潮汹涌的时候。

正元帝说完这些,忽然又道:“今儿是元宵,便不见血了,符昭容降为采女,先关起来,等过了节再收拾罢。”

两个字说得殿中人人心中一颤,小太监送上一碟子红白炸元宵来,卫善坐在卫敬容的身边,紧紧挨着她,替她夹了一个元宵。

正元帝没把巫蛊之事扯到皇后的头上,不是他不敢,而是此时他不能,清江大军在卫平手下,营州边军在卫敬尧手里,晋地扩军五万,加上原有四万,有将近十万人,这十万报的还不定是实数。

若是卫平一不作而不休,倒向了大夏,江宁王立时就可发兵,正元帝便只得收拢权力,不仅不怪罪皇后,反而加倍的体贴,团圆之夜,还留在了甘露殿中。

两人面对面时,软声开口:“我说你是心慈,你自个儿从来不认,你哪里见过外头那些阴谋诡计呢。”说着上搂住卫敬容的肩:“我也知道你这回是为着什么同我生分,昱儿行为颠倒,说不准也是受巫蛊诅咒之惑。”

卫敬容背脊挺得笔直:“是我治宫不严,再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胆子。”那木偶年深日久都已经被摩挲得发光,符昭容也确是认了,这个娃娃已经做了许多年了。

正元帝拍拍她:“咱们也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底下还有这许多儿媳妇,哪里就非得你自个儿打理宫务呢?”

让徐淑妃管着宫务是假,要提起太子妃来才是真,卫敬容只觉好笑,手底下这么些人,徐淑妃还是昭容的时候学了一年,件件大事都能拿得起来,太子妃这么些年了,还被杨宝盈比在后头,竟要让她管理宫务。

可她一口应下:“倒也好,她学了几年,也该出师了,总不能一直扶着帮着,往后她自个儿也得料理这些。”

两人说的话对口不对心,正元帝暂时安抚住她,卫敬容也假作自己确是后悔,帝后二人冷战了半个月,又和好如初。

乔昭仪大病一场,接连发梦,梦中呼喊不止,徐淑妃亲自去看,见她短短几日,人瘦成了竹杆,眼睛也木呆呆的,既不肯吃饭又不肯用药,一心求死。

徐淑妃苦劝她无用,最后气道:“娘娘为了保你,难道不担罪责?陛下不过此时不发落罢了,你这模样,对得起阿符吗?”

乔昭仪的眼睛一下子活了,她盯住徐淑妃的脸,眼睛干了几天都没掉下泪来,忽得落泪:“我们可是拜过天地日月,对着灯火菩萨发过誓言,我自然要对得起她。”

符昭容是如何死的,后宫无人肯告诉她,可她心知必是死得很惨,心里烧了一个洞,怎么也填不满,突然间听了这话,倒有了新指望。

老老实实养了一个月的病,病好了去往甘露殿请安,卫敬容看她瘦了一圈,倒比原来更添了颜色,乔昭仪拿了绣花样子给卫敬容看,指着上头的八宝攒花:“这个原来是宓充容拿手的花色,我学了许多日子,如今也能绣了,娘娘少什么只管让我来做就是,宓充容能做的,我也能做。”

卫敬容怔忡片刻:“你……你安心养病罢,才出了这事,陛下一时也无兴致再进后宫……何况他也不会信。”不信乔阿二人当真无情。

乔昭仪突然笑了:“他会信的,他自己没有,自然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收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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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稻草

元宵宴上搜捡宫室一事, 瞒不过外宫, 可此时朝堂上已经无人能指谪正元帝,袁礼贤在世时,以监督正元帝操行, 使之合乎明君风范为己任, 如今袁礼贤深埋在了龙门山,再无人能跟正元帝顶着来。

何况正元帝只是惩罚小宫妃, 并没有动皇后的意思,这些臣子便也充聋作哑,把后宫事当作是正元帝的家事,连监查御史都大多闷不作声,只有包御史依旧上书。

同僚劝他这是陛下家事,却被他一口喷了回来“自主误人君者,多是此言。”,依旧上书呈送到御案前, 以后宫之乱象, 写到前朝之乱象,若事事以家事回避,那么帝王以四海为家, 天下事就都是帝王家事了。

正元帝对包御史早有不满,派他去晋地, 就是为着让他捉秦昭的错处,谁知却把一口好刀送到了秦昭的手上,反替他肃清了晋地, 而秦昭只落了个纠察不利的罪责。

一口好刀若是不听凭主人的心意,那便是扎手的凶器,锻造不成便把它化成铁水,包御史这几句触怒了他,正元帝看过奏折,便把包御史贬官发配。

监查御史本就是七品小官,正元帝将包御史发配往岭南,可他这样直言敢谏,反而落下了清名,押解他往岭南去时,官员同僚们还给他送行。

永乐坊中住的俱是这样七八品的小官,十几个监查御史凑了凑,给差役塞钱,让他们在路上能够善待他,包御史到得此时依旧瞪着一双牛眼,一一谢过诸位同僚,看了京城最后一眼,被差役押出城门。

秦昭经此一事,反多人有同情他的,当日情状和正元帝的态度,官员都瞧在眼中,后来杨家突然阖家覆灭,也引得人猜测,正元帝分明不是为了晋王,才处决了杨家的。

杨云越在朝中早已经没有多少势力了,当年削爵保命,他门下那些乌合之众便作鸟兽散,等到好容易翻身,靠着秦昱才又收罗了一批下阶官员,这些官员还想升迁,可杨云越却再不似原先那样得到正元帝的宠信。

这些指望着依靠他能升官的,渐渐又都散了,杨云越阖家身亡,在朝中竟没能掀起波澜,就连秦昱也不曾过问,还是曾文涉写信给他,指点他此时应当去收裹尸身,为杨家人立坟。

到底是齐王母家,纵然获罪也该得最后的体面,此事旁人看的不是杨家,而是秦昱,秦昱对杨家人不闻不问,连提都不提起来,如何不让人心寒呢?

秦昱先时还能以病推脱,说是邪风入体,须得在床上静养,连元宵节宴都报病不出,等进了二月,他的病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出来,替舅舅收尸。

杨家事人人都知是正元帝做的,秦昱自然不会去质问,他日夜辗转,最后还是觉得舅舅就这么死了更好些。秦昱对杨夫人最后说的话时而深信,时而起疑。

可他确是生得不像正元帝,可接着他又宽慰自己,秦昰秦晏两个长得也并不全像父亲,兄弟之中除了大哥与父亲生得一模一样之外,余下的兄弟总有些不像他的地方。

秦昰越长大越文气,秦晏便是一味老实忠厚,六岁大的孩子,事事都懂得谦和中正,可就算如此,秦昱也是所有的孩子里,跟正元帝最不像的人。

杨夫人一句话,似投进他心底一枚尖石,时时翻涌,没有一夜能够安眠,若是父皇知道了他的下场是不是跟杨家人一样,被野狼叼吃了去,连全尸都没留下。

他越是想像就越是害怕,在杨宝盈的屋子里呆得越来越久,杨宝盈躺在床上,他就坐在窗边,背着日头,时不时的打量她一眼。

她是一个证据,一个杨夫人说谎的证据,若是真的,她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他呢?再是蛇蝎心肠总还有些人伦。

秦昱偶尔还会开口问一问杨宝盈小时候的事,跟着一同陪嫁来的嬷嬷更是问了又问,问杨宝盈出生时的事,问杨夫人当时的情状。

他是想从嬷嬷的嘴里掏出些蛛丝蚂迹来,也许杨宝盈不是杨家亲生,而是抱养的呢?他自己也只记得杨夫人怀杨宝丽,那会儿他已经记事了,可怀着杨宝盈的时候,他实在太小,记不真切了。

嬷嬷从小看带大了杨宝盈,眼看她日子过得这样,哪里会不帮她说话,常人以己度人总是想勾出秦昱对舅家的感情来,哪怕不是善待妻子,也能善待表妹。

杨宝盈却噤似寒蝉,被他接连盘问,不住想起母亲的好来,想到杨家一家如今还只一口薄棺停灵,收拾回来的还都是些残肢碎尸,便日日淌泪,待知道秦昱已经被正元帝勒令就藩,更是惶惶不能终日,在京城里他许还能留下自己一命,要是真的去了封地,他会不会想换一个王妃?

要是自己死了,他只要上表表示哀恸之情,就算正元帝不想,礼部也要替他再选定一个王妃,杨家倒了,可别的朝臣家中多的是没有成婚的女儿,齐王还未有嫡子呢。

杨宝盈越是想,越是害怕,既伤心母亲父亲无人收尸立坟,又忧心自己在秦昱手里也活不久,一个月间瘦得面颊尖起来,嬷嬷苦劝她:“老爷夫人不在,没人再替姑娘撑腰了,不如再寻它途,去求一求太子妃?”

求卫善是求不着的,杨家与卫家从来都不对付不说,这回又出了这样的事,但杨宝盈和太子妃一向交好,太子妃对她虽不似过去那样言听计从,可有些事依旧还能商量。

杨宝盈仿佛抓着了救命稻草,一门心思求太子妃能保一保她,找个什么由头,能留在京中,可她病中无法入宫,见不着太子妃,拼着一口气,病情竟好了起来,趁着二月里亲耕亲蚕,宫中办大典,穿着王妃冠服入了宫。

正元帝一向最重农事,农为国本,就是再收走卫敬容手上的权柄,也依旧还得她去斋戒亲蚕,这回跟在她身边的不是徐淑妃,而是太子妃。

正元帝提起徐淑妃,又不住给徐家升官,徐淑妃先还时时往甘露殿去,卫敬容却从不给她好脸色,徐淑妃在正元帝的面前诉了几回苦,两人便再少走动了。

乔昭仪从紫兰殿又挪回了拾翠殿,她原来就是从拾翠殿里出来的,只说连连夜梦,怎么都睡不踏实,想换回拾翠殿去,不曾过问皇后,反是徐淑妃一口答应了,这事报到皇后跟前,自然又起口舌。

正元帝表面上申斥了徐淑妃,又不停往甘露殿里送赏赐,可如今谁也不拿他的话当真了。乔昭仪在徐淑妃的宫中见着正元帝许多回,可清虚还在路上,正元帝又已经许久不幸后宫,乔昭仪倒也不急,她除了会做针线,这些年里磨了厨艺,炖些滋养的汤水,做些清淡小菜,正合正元帝此时的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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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轻娇嫩的小妃子,反而不合正元帝的心意,反是乔昭仪徐淑妃这样,进宫有些年头的,能摸得准他的喜好,一时之间拾翠殿中热闹起来,甘露殿中门庭冷落。

紫宸殿与甘露殿离得最近,回回都能听见正元帝的步辇从宫道上过去。卫敬容只作不知,依旧日日念佛,如意却没受过这样的冷落,自她出生便是父母恩爱,夜里哭了几回,被卫敬容抱到床上,与她同睡,可些事实不知如何告诉她。

亲蚕这一日,杨宝盈按品大妆,眼睛灼灼盯住太子妃,一等礼成,立时挨到她身边,想要握住太子妃的手,此时百官命妇俱在,太子妃刚刚拦手宫务,与徐淑妃二人共同襄理,正是新官上任,急于立威的时候,见她这么不管不顾的凑上来,冲她打了个手势。

性命攸关之际,杨宝盈哪里还管得什么体面,紧紧跟在太子妃的身后,一直跟到了辇上。太子妃蹙眉:“甚事就急成这样?”这不是她头回督办亲蚕大典,可却是头一回管这么多的人,办这么多的事。

杨宝盈一把握住她的手:“姐姐救救罢,我不能跟着齐王去封地。”

杨家做下那事,阖宫皆知,太子妃自然知道,杨宝盈生病,她遣人去看望,腊梅回来便说齐王妃在府中日子不好过,可这些旁人也帮不了她,此时没头没脑说出这话来,太子妃立时掩了她的口。

辇外俱是太监宫人,又有响鞭鼓吹声,她这一句倒无人听见,杨宝盈惨然一笑:“姐姐若不是肯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路了。”

杨家已经替秦昱背下所有罪责,这回没有爵位抵命,死了个干干净净,可没有家庭庇护,秦昱哪里还会念及早年的情份。

太子妃蹙着眉:“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与三弟到底是夫妻。”

杨宝盈怔怔看向她,秦显就算不曾给甄氏体面,也从不曾恶言相向,何况是杀心呢,杨宝盈摇摇头:“姐姐不懂,姐姐的命有多好呀。”

这一句却戳中了甄氏,她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妹妹又不是不知我是怎么挣扎过来的。”

杨宝盈抖着嘴唇说不出话,辇外却响起秦昱的声音来:“盈盈可在车中?”

就是两人小时候,秦昱也没有这么称呼过她,太子妃越加不解,看了杨宝盈一眼,说道:“妹妹在

我车中,三弟稍等。”说着推了推杨宝盈:“你去罢,那样的话可别再说了。”

说着让腊梅打开车门,扶着杨宝盈下去,杨宝盈身子颤抖,回头看她一眼,被秦昱牢牢握住了手腕,装作扶起她的样子,在她耳边低语:“你要是乖些,你就永远都是齐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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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太孙

太子妃眼看着二人携手离去, 待见杨宝盈上了车, 这才松一口气。腊梅放下帘子:“齐王妃可真是的, 再绊嘴儿也得看看地方才是。”

太子妃无暇顾及旁的,扫了腊梅一眼,看腊梅闭口不言, 这堵问道:“殿下的礼服可送来了?再没多少日子可就要用了。”现在哪里管这些细碎事的时候, 承吉再有些日子就能用得上了。

腊梅笑了:“天天都派人去瞧,串在冠帽上的珠子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珠,咱们殿下穿上不知得有多精神呢。”

正元帝只说清明要带着承吉去太庙祭祖, 让尚针局替他做新礼服,冠上的珠子,礼服样的纹样,俨然就是按着太子的冠服来的。

到得此刻, 人人都知正元帝立太孙的心意已经无法更改,宰相接连倒台, 朝上再无宰相的站位, 没了领头的,这些朝臣中再没有人能一呼百应,站起来对抗正元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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