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1)
一旁林惜文的表情缓和了几分,侯西岭却从面前的纸巾盒中,抽了一张纸,亲自站起身,递到了江瑟面前:“豆蔻姑娘,您没事儿吧?”
这与剧情里可不一样,林惜文也是熟读过剧本的,当下有些吃惊的望着侯西岭看。
江瑟神情自若的将纸巾接了过去,林惜文注意到,她将纸巾以手帕的捏拿方式,夹在指尖边,轻轻的压了压眼。
这样的小动作显然令林惜文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侯西岭脸上露出笑意来。
“就是戏唱得太好。”
她说话时,并没有去看侯西岭一眼,反倒仍盯着前面的方向看,仿佛并不喜欢有人打扰了自己这份清静,固执的将自己从人划出一道距离来。
豆蔻的失态仿佛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将外放的情绪收敛了起来,神情慵懒的拉了拉披肩。
江瑟年纪还小,但是这个动作由她做来时,林惜文能看到她包裹在旗袍中,小巧圆润的肩头,在披肩拉动时,使人隐隐能窥探到一角。
她很快又将披肩裹好,但那诱惑只是不经意间。
他很快改变了先前对江瑟的看法,她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风韵,比之叶萤飞外放的性/感更加的撩人。
深蓝的旗袍衬得她肤色雪白,她歪靠在椅子扶手上,美得像是一幅精致的画卷。
她与林惜文开始认定的沦落风尘的‘豆蔻’不同,林惜文先前一直认为这个角色更像是为叶萤飞准备的,但此时看来,气质干净的人,无意中展露出来的诱惑却比随时卖弄风骚的人更引人瞩目。
林惜文一旦改变了心态,再看江瑟时,便不再总是像之前一般,先入为主的认定江瑟不适合这个角色了。
他翻了翻手上的资料,江瑟还在读大一,年纪还小,可矛盾的是,她的气质并不是那种年少轻狂的少女时期的娇,反倒像是经历过一些事情后的熟。
似是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她手里还捏着别人递来的‘帕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站起了身来,仿佛允许自己放纵的时间已过,她不紧不慢的牵扯着裙上的皱褶,仔细的抚了抚裙角,她动作不紧不慢,但是在这动作过程中,她的神情逐渐有了改变。
虽说眼圈仍红,但她的表情显得坚定了起来,背脊也慢慢挺直,她从那个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孩儿,再次变回经历过磨难,而跟在安九昱身边的豆蔻了。
她再次往先前来进的门口方向走去,这一回与来时有些轻缓的脚步声不同,她离开时的脚步声显得沉重了许多。
江瑟有意踩重了声响,高跟鞋发出‘咚咚’的声音来,每一步都像是敲击到了心头。
她走到门口的地方,林惜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错。”
凭心而论,江瑟的演技还需要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但是她很聪明的把握到了两个点。
一个是豆蔻出身的雅,另一个则是她听完戏,准备离开时的坚定。
尤其是听完戏后,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用抚衣角、拉披肩的动作,将豆蔻内心深处对于要离开天桥街梨园,离开曾经的‘氛围’及三月七号的那一天的纠结展现了出来。
她的表情变化也很好,带了些浅愁的神情与坚定的表情也转换十分自然。
最重要的是,她离开的时候踩着的脚步,被江瑟有意踩得比先前重,拖出沉闷的声响来,却偏偏又与她神情的坚定,及挺直的背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点十分重要,并不是说她的表现好,而林惜文所谓的重要是,她将侯西岭想要表达的感觉领悟到了,并且极力在表现出来。
豆蔻离开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是不情愿的。
她就像是一个沉浸在梦中的女孩儿,她将天桥街的梨园当成了三月七号家里人还没死于侵略者手中的梦里家园。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假的,却不由得留恋,她知道自己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伤害,沦落风尘。
因为这些心理上的变化,所以她在离开这里时,她的脚步会显得有些迟疑,是她心里下意识的抗拒,但同时她明白自己面临的一切,所以她又像是一个坚定的战士,在短暂的放松之后,又准备迎接现状。
豆蔻是矛盾的,江瑟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一点,所以看了她的表演,侯西岭脸上露出笑容来。
先前黎助理曾说江瑟喜欢他的作品,事实上侯西岭心中对此是感到有些怀疑的。
他的作品挖掘人性大于情爱,并不适合时下的年轻人的口味,他觉得江瑟提及自己,恐怕更多的是为了得到剧中‘豆蔻’这个角色,以增加自己对她的好感。
但目前看来,江瑟对他作品中的角色理解较深,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感觉,这应该是真正读过自己的剧本,而且是深入揣摩过后,才能体会得出来。
“谢谢林导。”
江瑟折转回来,先向林惜文弯了弯腰,又向侯西岭行礼:
“侯老师,刚刚多谢您递的纸巾。”
侯西岭挥了挥手,笑着问道:
“小姑娘很好。”
他年事已高,头发花白,身材有些清瘦,脸上戴了老花镜,身上穿着老式唐装,掩饰不住一身的儒雅学者之气,神情亲和。
江瑟这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与六七年前相较,侯西岭精神虽然好,但岁月不饶人,与她印象中前往第一学府演讲的老人还是多少有了些变化。
她与侯西岭握了握手,工作人员将她先前坐着当道具的椅子搬了过来,她也沾着椅子一侧坐下了。
“还不够好,以后希望能有机会向侯老师及林导学习。”
这样的场面话林惜文显然听得太多,只是笑了笑,没搭话。
倒是侯西岭因为她先前出演豆蔻离开梨园时揣摩到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而对江瑟印象很好,听了这话就道:
“听小黎说,你是第一学府的学生?”
“是的,今年刚上大一。”江瑟听到这儿,就知道重头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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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回答
先前的试镜只是考验之一,林惜文要拍《北平盛事》,大费周章请来了侯西岭这样的老文人当编剧,显然有所图谋的。
‘豆蔻’这个角色十分重要,他不一定会轻易的就因为自己一场生涩的表演而轻率的给了自己。
哪怕先前有顾嘉尔的电话,但从黎助理当时劝自己接下《二郎神之平定人间之乱》的情况来看,顾嘉尔的电话虽有一定的作用,但作用并不能大到让他放出‘豆蔻’这个角色。
但是江瑟想起了与黎助理第一次会面时,她曾说过的话。
她曾说林惜文对《北平盛事》十分看重,花了很大心思才请出了侯西岭操刀剧本,侯西岭对于这部电影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并且他很喜欢崇拜他,认真读他作品的读者。
江瑟想到这里,眼角余光就看了一眼站在林惜文身旁的黎助理,神情更加谨慎了。
“那是我的校友。”侯西岭说到这儿,打量了一眼江瑟:
“林先生先前说,上嘉公司为你准备了两部电影,其中一部电影里有两个角色,台词、片酬都很多,为什么你最终会选择《北平盛事》里面的‘豆蔻’?”
他目光灼灼,透过老花眼镜的镜片盯着江瑟看,等着江瑟的回答。
这个问题很重要,一旦回答得不好,无论侯西岭先前对她印象如何,很有可能江瑟会失去竞争这个‘豆蔻’角色的资格。
对于侯西岭这样拥有文人脾气的人来说,他在华夏文坛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哪怕他的作品并不是如今年轻人喜欢的风格,但是在老一辈文人之中,许多人却将他看得很高,就连艺术行业的一些前辈人物,在见到他时,都得毕恭毕敬叫一声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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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年过古稀,这一生经历过风浪,听过的奉承及恭维话不知多少。
江瑟虽然重生过,但重生之前她的年纪也并不很大,在侯西岭面前耍小花招是没有用的,反倒招人反感罢了。
林惜文在听到侯西岭提起这个问题时,也抬起了头来。
江瑟心里这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说实话,开始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了编剧是您。”
侯西岭没有说话,江瑟这两句并没有使他表情有所变化,依旧笑呵呵的,等着江瑟接下来的话。
虽说他喜欢崇拜自己的读者,但黎助理当时没有说的是,他不喜欢盲目追求的读者,而更喜欢与能读懂自己作品的读者进行精神上的交流与对谈。
事实上如果不是江瑟最后的表现,可能他根本不会示意江瑟留下来,更不会问她这些问题了。
“我之所以还在看剧本的时间里,第一反应是拿起了《北平盛事》,那是因为,我知道侯老师您年事已高,近几年已经很少出新作品了。”
侯西岭想过许多的原因,也猜想过江瑟可能会说出口的话,想过她可能会以作品的优秀,及对剧中‘豆蔻’这个人物的分析来打动自己,但他唯独没想到,江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写《前年的秋天》时,您在文中,主角周青松在最末尾离开村落时,曾说过一句:‘再见了。’。”她提到侯西岭曾经的著作,侯西岭愣了一下,江瑟接着又道:
“我在看到这里时,总觉得您是在借周青松的口,在向爱您的读者道别,恐怕当时就已经有封笔不写的打算了。”
侯西岭脸上的笑意缓缓的便收了回去,他的神情由怔忡逐渐变得软和,看江瑟的目光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他没有出声,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江瑟接着往下说。
“所以在看到《北平盛事》出自您的手时,我就在想,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江瑟说到这儿,既然没被侯西岭礼貌的打断,就证明自己刚刚说的话,并没有说错,“如我先前所说,您年事已高,将来再出作品的机会可能不多,如果我错过了《北平盛事》,可能终其一身,要想再有能参与亲自演绎您笔下人物的故事的机会,可能就并不多了。”
众所周知,侯西岭对于自己的作品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他的作品集版权全在他自己手中,并没有外卖过。
他不愿他的作品被搬上大荧幕而玷污了他剧中的人物,所以他宁愿守着清贫,宁愿不肯再写了。
他封笔的原因,除了因为他年纪已大,身体逐渐吃不消之外,更大的原因是,他不愿再为写作而写作。
如果失去了知他懂他,看得懂他书中要表达的意思的读者,那么再写作下去,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失去了意义了。
老一辈的作家有自己的坚持,他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那种骄傲甚至刻进骨子里了,他不愿意对现实将就妥协,所以这一次上嘉公司林惜文为了请出他,真的是耗费了很大心血,游说了他很长时间,最终磨了侯西岭将近三年,又答应了他许多条件,其中一些侯家里的家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林惜文才如愿以偿的。
“我以为,现在这个世纪,周青松说的话,可能已经没几个人能懂了。”侯西岭叹了口气,将脸上的眼镜取了下来,一旁林惜文递了帕子,他道了一声谢后,轻轻擦了擦额头与眼角:
“可能懂得我心境的,都已经是那些老家伙,没想到今天还会听到有人跟我这样说。”
随着时事的发展与变迁,年轻人更喜欢快餐文化,曾经老一辈的作品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
有时哪怕教科书里选几段,学生也不见得能领会更多。
他当时写《前年的秋天》时,确实是有封笔的打算,写作多年,他并不像如今的年轻人一样,依靠电脑打字,而是以钢笔,一笔一划写出多本著作,几十年下来,给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伤,留下了许多后遗症来。
那时的他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对于传统作家逐渐式微的失望,因此有了那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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