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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为贾琏几日与二姐忙活汪了一缸子醋,又闻说如此,连着那一起子下人也嘴碎,不免怒动肝火,瞅着贾琏不妨,便去二姐窗下一番痛骂,里头甚个杂毛杂种一类说个不休。
那二姐本就悲痛,哪受得住这番气恼,一时气动肝肠,欲待起身来,不想身子却撑不住,整个人没得起来,手下一软,倒是整个儿往底下一摔,额头碰在桌角,登时就昏厥了去。边上伺候的细姐儿原是听得恼了,正要奔出去寻秋桐的晦气,不想才转了身,就听得不对,当即回头一看,由不得猛吃了一惊,忙叫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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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人等挺的不对,忙一齐进来,又将二姐扶到床榻上,又打发人去喊贾琏。细姐儿人小体弱,虽得二姐看重,到底还是被挤了出来,回头听得秋桐仍是不住口,不由气得两颊通红,也没个思量,伸手就将个花瓶儿提溜过来,将窗户一推,当头一下横扫了过去!
秋桐本听到里头动静,心里正自得意,又听说去请了贾琏,便施施然站起身来,预备偷溜回去。这一个花瓶横砸过来,她恰自起来,虽不曾砸在头上,却正正碰在额头上——她虽有生了一条好舌头,却再没长甚个铁脑袋,当即只觉一阵剧痛,便自昏厥了去。众人再料不得这细姐儿有这般狠手,或叫嚷或拉扯,一时越加忙乱起来,好不容易将个秋桐送回她屋子里,又寻了贾琏来。
贾琏听了,虽与秋桐寻了个大夫,竟不理会,只还呆在二姐的屋子里,与她张罗。怎奈几番煎熬折腾,二姐虽又醒过来,大夫嘴里却不曾说得一个好字,众人听了,想她素日里温和怜下,倒也生出几分戚戚来,后晌待她,自然与头前不同。
这番情景在前,又是自个儿的身子,二姐怎不明白自己病势已成。她本就病重的人,又灰了心,思来想去,竟生了寻死之心,挣扎起来寻了一块金子,狠命直脖,咽了下去,又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到了第二日清晨,里头悄没声西,细姐儿在外唤了两声,皆没个声响,忙推门进去,却见着她穿戴整齐,已死在炕上了。
细姐儿虽有气性,再没见过这样的事,一时吓得慌了,喊叫起来。外头丫鬟仆妇等听了,也是吵嚷起来,又有平儿过来,闻说如此,不禁大哭起来。众人想她素日的好处,不由也呜咽落泪,只还念着凤姐如今月子里,见不得这声儿,不敢显出来。
一时合宅皆知,贾琏来了,自是抚尸大哭,便是尤氏贾蓉等也忙进来哭了一场,又与二姐张罗白事。凤姐在正房内听说如此,也是眉头一皱:我将将出月子,她却又死了,可不是晦气!偏二爷还要与她做好做歹的,白白生出许多事不说,自家脸面也得刮掉一层。
然而,到底是拔出一根眼中钉,又想秋桐后头必定也没得好,连着春红俱是受累。凤姐想了一阵,念着里子两字,倒渐渐舒坦来,且想着头前自己的处置,竟是十分顺遂,索性后头一准让贾琏处置去。
由此拿定了主意。
贾琏却早早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又收拾停灵之所,忙了半日,后头便寻凤姐要银子置办棺椁丧礼,凤姐心里厌烦,面上便也冷着,却还松了口,只令平儿取了一百两散碎银子,比照旧例略略多了一点儿,便再不肯多与。
贾琏心里却还不足,便开了尤氏的箱柜,从里头又取了三百两,又将旁的金银首饰俱是拢着,令小厮抬回自己屋子,至如尤氏家常穿着的绸绢衣裳一类,他自己包了个包袱提出去烧了,后头如何整治,暂不细说。只外头尤三姐听得二姐亡故,自个儿撑不住过来,却寻了个木鱼,又将尤老娘屋子里的菩萨请来,必要与二姐念佛经。
众人强撑不过,连着尤老娘也过去哭二姐,便只得由她去。
不想她撑着念了两卷佛经,竟就手里一顿,木鱼跌落下来。边上丫鬟唬得一条,忙与她捡起来,不想抬头一看,那尤三姐竟也去了。尤老娘一日里失了两个女儿,泪天泪地自不必说,就是消息传到贾府里头,众人也皆尽唏嘘。
偏也是巧了,这日迎春来娘家走动,听了这事儿没多久,霍家那里又忙使人寻她,说是霍长宁忽而昏厥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荐大夫迎春知立身
顾茜展信一看,也由不得长叹一声,心里有几分闷闷的——那尤二姐、尤三姐果是逃不过去,饶是如今与头前不同,竟还是双双亡故。好在后头提了迎春这一件事,她虽觉得也不是好事儿,但想着迎春总归是从那中山狼孙绍祖手中逃脱出来,如今又有身孕,还有几分指望,心里方好过了些。
既想到了这里,她免不了再三想了原书中的好大夫,胡君荣那等无德庸医再不必提,后头又有个王太医,倒是家学渊源,也有才干,只南安王府那等人家,必是早请过了的。细细算来,只有头前与秦可卿诊脉治疗的儒医张友士,算得一等的。其医理极深,为人也不亢不卑,与宫里的太医又从属不同,许是能有个转机也未必。
这般一想,顾茜提笔将那张友士的首尾细细论说明白,也略略提了那王太医。至如黛玉忧愁之语,她也着意劝了,然而转笔又写了一些大夫极紧要,须得仔细等等言语,倒将她伤春悲秋之意抹去,只说医德医术的紧要了。
黛玉得了信,不由一怔,待得细细寻思后,便晓得顾茜之意,不过是想将自个儿心思转开,且放在旁的上面,而不拘在衰亡病故一类事上,将及父母身世,自怨自伤。由此,她便长叹一声,道:“倒是我无能,常日里只想着这些,竟还要她在那头,且要担忧。”
“姑娘既是晓得旁人担忧,可不还自保些?”紫鹃见她得了顾茜的信,便说了这么一番话,就知里头的缘故,当即话头一接,劝道:“我也知道,那尤姨娘到底也是知道的人,又生得标致温柔,如今忽而就没了,姑娘心里自然也有些不自在的,可也没得为了她,倒不顾自个身子的道理——前儿咳嗽才好些了,这两日又伤神,眼瞧着秋去冬来,越发要仔细才是。”
黛玉便嗔道:“我才说了两句,倒引来你这一车子的话。”口里虽这么说着,她却比头前舒展了些,又将顾茜荐大夫一事说来:“也是我们听说过的,原也使得,只那霍家也是富贵,想来未必用着。”
“再如何,也是姑娘的心意。”紫鹃想了想,便道:“如今二姑娘月份也大了,偏遇到这样的事儿,她又不是那等刚强精干的,一时或伤神伤心,只怕伤着了胎儿。姑娘送一封信去,或再添点儿旁的,总也是好的。”
这正是黛玉心中思虑之事,见紫鹃也如此说来,她便点了点头,又想到探春惜春本是姐妹,与旁个不同,便在后晌略略提了两句。她们正也想着这个,一时凑了在贾母跟前提了两句,只说姐妹之情,果得了允准。又有宝钗湘云宝玉等,各个备下了些东西,使人一齐送到霍家。
那南安王妃听说如此,忙令人接了去,又送到迎春的屋子里,口里且要笑道:“他家的姐妹兄弟,倒是好个情谊,竟是极好的,难怪她心里总也念着。”说是如此,她想着贾家原也是旧人家,且又使人送了东西来,这说是情谊,未必不是显一显娘家撑腰的意思,便又将霍长宁屋子里的严嬷嬷唤到跟前来细问。
那严嬷嬷原是王妃旧日的心腹,后与了霍长宁总理他屋子里的事,论说身份,却还是王妃身边的,日后还会回去。既如此,她便不将把着霍长宁屋子里做极紧要的事,只一心立在王妃这里。也是如此,迎春一来,她十分尽心尽力,且要将事务俱交与迎春,好回王妃这里。
不想迎春性情温顺,一应事体俱是规行矩步,又因着王妃十分敬重她。这将将一年的光景,两人倒十分相得。如今王妃将她叫来询问,严嬷嬷自然如实道来,且与迎春说好话儿:“头前在不必说。如今一应饭菜汤药,俱是自个儿经手,时时在屋子里坐着,但凡三爷醒来,必是上前细问,或茶或水,或画或书,都自个儿取来,又陪说话,唯恐他烦闷了。奴婢瞧着,很是仔细稳妥。”
王妃自然也瞧过儿子的,当时迎春总退让三分,立在边上不甚言语。虽问一声,必回一句,却也不过平常。她还道迎春并不十分经心,因想着她月份大了,方不曾提一个字。不曾想,这在她跟前如此,在背后竟又是另外一幅模样。若不问一声,自己再不晓得的。
难怪长宁越发敬重喜爱这个嫡妻,原在这些地方。
想到这里,王妃倒是叹一声,道:“我瞧着她虽也是大家子,事事不曾破了格儿走了大褶儿,却也寻常罢了。论说性情才干言语,不说掌家,连着守成也是勉强,还当自己是看错了眼。不曾想,她旁的上面平平,却在长宁身上用心,也罢,旁的那些又有什么紧要,挑了合宜的人来经营,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怕甚么?能用心在长宁身上的,可是难得。”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慨然道:“我也只盼他一辈子顺遂平安,也能颐养天年,儿孙成群。”
严嬷嬷知她的性情,当下也不说话,只倒了一盏茶与王妃,口里道:“只消王妃在,三爷必也长长久久,安稳顺遂的。”
主仆两人说着话,迎春也令贾府的婆子代她致谢,又与了尺头,十分周全,回头等霍长宁睡去,她便问了茶药点心,见都备下了,方将信笺拆开细看。
边上绣桔忙扶她去贵妃榻上躺着,又取了个靠背与她垫着:“奶奶如今月份越发大了,可得仔细才是。常日里熬神费心的为着照料三爷倒还罢了,原是应当的,可这会儿事儿既齐全了,怎还不顾惜自个儿身子?且不说素日里也算不得结实身子,便十分康健,如今有了哥儿,为着他也得想一想才是。”
她这里说着,迎春还不及答话,司棋正端了一盏安胎药过来,闻言便道:“可不是,偏她就是混着不理会,倒似旁人。”迎春见她们都是叽咕,便嗔怪道:“混说什么呢?如今三爷如此,我还有什么心思?这话可不能再提一个字儿,我们自个儿人知道也还罢了,若是旁人听了,生出什么思量来,反倒不美。再有,三爷如今正不自在,别说这样的话让他担忧。”
两人方才不言语,只伺候着迎春将一盏安胎药吃尽,又含着一颗蜜饯压住苦味。
迎春细细看了各人书信,俱是劝慰开解之言,心里明白这是自家兄弟姐妹的好意,不免欢喜,又见里头黛玉特特荐了大夫,便思量一阵,与司棋道:“你是我们家的陈人,常日里也有走动的,可曾听过这两个大夫?果真是好的?”
迎春房里素日无甚事体,司棋又是个爱逛爱说的,自小在府里长大,原是姐妹极多,比绣桔更晓得风声。故而迎春便将这事拿来问她。她一听,心里想了一阵,便拍手将这两个大夫首尾俱是回说明白。
那王大夫倒还罢了,迎春不过略一点头而已,倒是头前那张友士,她看一眼正睡过去的霍长宁,心里却活络开来:既是有断人生死的本事,又非太医,许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手段,也是未知。三爷常年与太医诊治,究竟还是如此,如今若能将这张友士请来,许是能看出些不同之处。横竖方子拿来了,也与太医细细看过,若说不好,那便不用。若说使得,再照做也不迟。
心里这般想定,迎春却是个温顺贤良的,凡事俱是要与霍长宁商量过的。一时一一回信与姐妹兄弟罢了,再待得他行来,方将这事从头至尾说了一番,又将自己心里所想道来。
那霍长宁与她情分已深,又觉所说原有道理,便那秦可卿故去一件有些忌讳,他也一口应承,笑着道:“放心,这事我说与母亲,她使人去外头寻去,自然比我们周全稳妥。”
迎春见事儿妥帖,便周罗着与他用饭,略等两盏茶的光景,又将药汤送上,端是周全细致。霍长宁知她原是个万事不放心的,如今却样样经心,每每见着心里便又叹又愧,今番也是如此,便同往日一般,尽力将汤药吃尽,又与她说些闲话,细细教导些家里的事体。
他如此,迎春原也不过怯懦而已,内里却知道好意两字,自然十分用心。两厢里日复一日,夫妻情分自然越加厚重,她也比旧日更知事体——一件婚事,能让两处皆是得益,却是头前再想不得的。
而王妃晓得前后缘故,又将张友士打探一番,听得果真十分好,便忙请了来与霍长宁诊治。却也是天缘巧合,那张友士头前便曾诊治过几个如霍长宁一般先天不足的,又琢磨几个土方儿,取长截短,汇成一张方儿。如今细细讲究,他又量身儿与霍长宁开了一道方儿,纵是太医等人瞧了,也说不得一个不好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东风至顾茂得青眼
有了南安王这么一句话,王妃心下一想,便也越发看重。
迎春在这府里自然与头前不同。偏她是个省事的,凡事皆不争头,只一心顾着自己院子里,妯娌虽有几分泛酸,见她安分省事儿,也无旁话可说,倒是上下安顺,她就在这府里站稳了脚跟。
后头贾府晓得里头原委,却不十分理论,倒是探春惜春两个做姐妹的,心里便待黛玉越发亲近。黛玉原是个最玲珑剔透的,一望便知,心里自然和暖许多。
而待得后头迎春产下一子,足有六斤,霍长宁也比头调养的好了三分,她两头皆是放下心来,丰丰满满做了月子,就请姐妹过来。众人过去,见她神色形容与头前再不相同,竟光润灵动许多,不似先前木头美人儿的样子。且姐妹叙话之时,霍长宁两番亲自吩咐送来东西,言语体贴,倒真真是夫妻和合的模样,众人瞧在眼里,便都放下心来。
独有一个宝钗,虽也为迎春欢喜,然而回家来细细一想,又不免生出些抑郁艳羡之心来——论说容貌才能,性情品格,她□□都比迎春强出一头,偏如今年岁渐大,婚事仍无处主张。先前宫选再不必提,后头宝玉这一处,虽有姨妈王夫人十分有心,然而贾母并贾政两处,她却算不得上佳之选。
而姐妹里,迎春只大自己一岁,已为□□母,日子过得和美。黛玉小两岁,已是两回议亲,不过为贾母拦阻罢了。湘云小三岁,却早早定了夫婿。后头探春且小,惜春更小,更不必提。细细说来,竟还是自己独个无人,竟被耽搁了许多年华。
只虽这么想,宝钗回头一想宝玉的种种好处,又有旧日花费许多心力财力,不免一叹,将头前的一番郁结暂且压下——事到如今,也只合再磨一二岁,到了现今这地步,却也不差这一些个年岁。
如此想定,她方觉得好了些,抬头看到窗外,见着外头芳草藤蔓,苍翠青冷,一阵风拂过,越发显得垂累可爱,不觉心里微微一动,暗想:如今已是将将腊月,转眼又是一年,也不知道来年春暖花开,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她心内想着,便起身往外头走去,立在廊上看了半日,方才回转。
及等冬去春来,冰雪渐消,几株早桃绽出夭夭艳色时,宝钗早将先前思量放下,且照旧与姐妹顽笑走动,并不提一个字。倒是黛玉望着□□如许,又见府中许多细微处一日不及一日,她心内早渐生了些郁结缠绵之情。及等三月,瞧着春桃渐消,又勾起些春愁旧怨,也不知怎么的,竟就写了一篇《桃花行》,内有许多幽怨哀枉之意。一时与姐妹们瞧了,皆尽有些感慨,后晌又有湘云题了柳絮词,众人便一发生出些春愁来,复又预备凑个诗社。
不曾想,园中姐妹正自填词作诗,一日忽而得了贾政的信,道是差事渐次完结,不日便得回转。贾母等人自是欢喜,独有一个宝玉,此时闻说严父不日归来,方想到旧日许多功课不曾做得,今番忽要尽数补上,不免整日忙乱起来。
贾母听说,不免将喜气放下,反生出些担忧来,唯恐父子又要闹一场。好在宝钗探春知机,早开口每日里与他临一帖,他自家凑一凑,倒也能将将补上。只黛玉知道了,虽也细细与他临了一卷来,内里却又添了几分烦扰,暗想:素日里说他总有几分旁学杂收,只在那些四书五经一类的上头不用功罢了。若是后晌明白过来,未必不是苏老泉一类。不曾想,他竟连字帖都不甚用心。我原是女子,用不着这些功名上头的,可要不是病着,哪一日不曾临几帖?再有,远的不说,便是现今的顾茜,处置家务之余,也常自读书进益?
这般一想,黛玉将宝玉一辈人等细细算来,越发觉得舅家竟无甚日后支撑之人,不免更添了郁郁。还是紫鹃觉察出来,开口劝道:“姑娘且想,纵宝二爷常日里也做些功课,怕也不是那等正经的四书五经,说不得入不得老爷的眼哩。如今将将补上的,可不就是这些。”
黛玉口里一叹,摇了摇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紧要,只他若连临帖也不愿,怕是日后再难支撑家业。到底不是我们女儿家,原要在外头立业的,哪里能尽数随着心意的?可怜他一片赤子心肠,日后若不能立住,纵有这般家业,怕也要过得艰难。”
说到此处,黛玉长叹一声,眉眼里一片郁郁:“实说来,依着我素日的心意,自是觉得真心两字难得,纵是立时死了,竟也不能随波逐流,竟庸俗了去。然而经历许多,我现在冷眼瞧着世情,方知道承担两字的紧要。只瞧瞧顾茜她那里,兄妹两个你照料我,我照料你,相互扶持,虽要勉力做事,也是团圆欢喜。宝玉他若不知道这里的道理,日后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不说,外祖母并舅舅他们,竟都无人依仗了。”
紫鹃心里吃惊,然而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因道:“姑娘素日那般想,不过一则还小,世上的经历竟还少,不免有些思虑不周之处;二则实说了,竟有些灰心的。如今渐次回转过来,又是进益了,自然不能同从前那般了。”
听得这么说,黛玉默默想了一阵,总觉还有些旁的缘故,只说不出来,便有几分倦倦起来:“许是如此罢。”口里说着,她心里却忽而想到顾茜那里,暗道:她虽还是那么一个人,可如今境况再不相同,想来言语行事,竟都重头改了去的。从前便觉得她不容易,如今想来,竟艰难得很,倒不知如今可都如意?
顾茜却正如黛玉所想,一时遇到了难事:“哥哥竟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底下的婆子一听她声色不同往日,越发不敢抬头,忙将外头的话回道:“姑娘,外头传了话,道是圣上忽而亲临翰林院,里头便耽搁了下来,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却是一丝儿也不敢透出来的。”
“迟了一个多时辰,再过个把时辰,怕都要宵禁了去,怎还没个消息!”顾茜眉心紧蹙,踱了两步,便立定下来:“吩咐厨下立时备几样细点,另将头前热着的汤粥小菜配好,放在漆盒里带去。记着,拿棉被裹着,好歹存些热气来。”
说完这话,顾茜硬将三分焦心压下,一样一样将事儿吩咐了下去,又将外头的长随小厮招进来,隔着屏风细细嘱咐明白,方打发他们去了。至如家中,她俱是拿着事来压着,又十分整肃,便也里外安静下来。
好在又过了半个时辰多,顾茂竟就回转来。他本是稳重人,今番却显出年轻的意气来,一见便瞧出是有好事儿。更别说随着他来的婆子长随等皆是满脸喜气盈腮,府里人等瞧见,俱是安心下来,复又生出喜气。
顾茜早在院门口候着了,见着顾茂回来,便带着三分欢喜,三分疑惑,一径迎了上来:“哥哥让我好不焦心,只说有什么事,如今瞧着,想是好事儿?”
“这里风口边,你素来身子弱,仔细吹着了,回屋子里再说。”顾茂听见,便携她的手往屋子里去。待得入内坐定,又吃了两口茶,他方将事情一五一十分说明白。
原来今番圣上忽而心中一动,竟到翰林院巡视了一番,又问了两回话。因他是头前的探花,便额外关注,问了一盏茶有余的光景。这一番话里,圣上觉出他精于刑名,又知民事,须臾便将近日一件难案分说明白,倒是动了惜才之念,竟将他从五经博士一职提拔至都察院经历。那都察院经历虽只六品,却有几分权重,又是刑名之事,最易出彩,不比翰林院须得埋首古旧书卷,须得慢慢熬出资历。
顾茜听到此处,便放下心来:“这般看来,竟是好事无疑了。”顾茂含笑点一点头,见她并不提甚官运一类的话,心里一动,却不曾多说什么,只将些闲话岔开。
他们如此,低下的仆妇一类因着事儿传开,早已喜气洋洋,且将圣上格外荣恩等一番话说了又说。还是顾茂兄妹两人压住了,又好赖是旧人家,不比那等新贵人家暴发的,方不曾张扬出去。
只这样的事,旁人不说也还罢了,黛玉那一处,顾茜却不免略略提了两句,又叹雷霆雨露皆难测。黛玉瞧了,且还要回信嘲笑两句。可到底是好事儿,黛玉不说里头的曲折,只将好结果提两句,说与紫鹃,一时又且生出几分艳羡:“她虽没了父母,到底有个兄弟。这般相互扶持,竟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她便洒了两滴泪来。紫鹃也不好多说,只将夜已晚了,须得睡了一件事细细来劝。
第一百四十九章 闻俊杰宝钗生酸楚
紫鹃立在她身后,细看两眼,竟不似什么大事,便转身回房,不一会儿便与黛玉取了一件纱衫披上,皱眉道:“如今越发风寒露重的,姑娘仔细吹了风。”
“偏你仔细,我不过站一站罢了,还能如何。倒不知那里又闹出什么来。”黛玉心知怡红院那里丫鬟婆子一堆,若说吵嚷小事整日里是少不得的,若说大事却不至于。可夜里如此吵嚷,往日也不多见,便不由驻足细看两眼:“再嚷下去,怕是老太太、太太并凤姐姐那里都要知道了。”
正如她所言,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外头便有一行举着灯笼的人过去。
瞧着人来了,怡红院那头声响渐消,黛玉又瞧了两眼,方一手拢着纱衫,令闭了窗牖,道:“回去睡罢,再有什么事,想明日总也知道了。”可不是,翌日清晨且不须旁人,小娥便从外头进来,一面捧着插戴用的鲜花,一面口里道:“姑娘,昨儿宝二爷房里头很是闹了一场哩。”
黛玉原是在梳妆,听了这话,便偏头看她:“又是什么缘故?”
“昨儿二爷玩了一日,晚上倒想起功课来,必要做了。这不,那里便多点了好些烛火。人一多,又睡得迟了些,也不知哪个将窗边一个烛台推倒,一时没理会,竟就烧将了起来。”小娥比着手指,一样样说来:“所幸人多着,便惊慌一场,到底将火扑了下去。只后头说起来,你推我,我推你,又都不是省事儿的,越发吵嚷起来。又有婆子怕事,忙出去告诉了。两头一凑,可不将管事娘子招了来。”
听是这么个缘故,黛玉心底一点儿担忧也皆尽放下:“原也是小事,值不得什么,只闹了这一场,终归要惊动老太太的。”
小娥忙道:“可不是,当时夜深了,也不敢惊动了太太、老太太,这会儿可都尽数报上去了。”
“既如此,怕是后头饭也不能好生吃了,姑娘竟还是先用一点子罢。”紫鹃在旁听了,忙吩咐小丫头将先头备下的金粟米粥端来,自己则挑了两样簪子与黛玉瞧:“姑娘瞧瞧,这两根簪子可还使得?”
黛玉低头一看,却是旧日林如海与她的玉簪儿,心里一动,便生了几分怠懒之意,口里应承了,待得用了小半盏粥,梳洗后往贾母处去。
那屋子里正寂静无声,独一个贾母满脸怒色,口里嗔怪不休。不为旁个,就是昨日宝玉屋子里的事:“旧日我说袭人是个好的,做事儿周全,不想到了宝玉那里,竟也变了。”
边上王夫人听了,面上心里不显,心里却也暗想这袭人虽则贤良,到底年轻,不过抬了一抬,做事儿竟也疏忽起来。倒是一边立着的凤姐儿笑着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只是一时疏忽,并不曾酿成祸事,后晌好生将他屋子里管束管束,倒还罢了。只宝兄弟原还小,又是家里读书的,一概世上的事儿并不曾经历,这一夜过去,未必能醒过神来。等一阵子好不容易过来,又见您老人家这儿肃着脸,越发说不出甚个话来了。”
“照你说,竟还是我的不是了!”贾母原是发作了一回,再听这话,也不由和缓下来,又见黛玉并探春、惜春等俱在一边站着,忙唤她们过来坐下,又嗔凤姐:“我原老了,一时不妨没瞧见,怎么你也不提个醒,没得吓着你妹妹们。”口里说着,又让摆饭,又吩咐与宝玉预备诸般汤羹小菜,一叠声叮嘱必要好的他素日爱的。
王夫人见着,心里一松,方开口道:“老太太放心,原我过去看了,如今已是大好了,只昨儿睡不足,也不敢叫他。今儿便让他略松一松,中午必是过来的。”
听是如此,又有凤姐等凑趣,贾母方松一松手,只还将鸳鸯派过去,必要妥当:“你去瞧瞧,有什么不好的,只管告诉我,待明儿他那屋子,必要紧一紧规矩了。”
一时鸳鸯去了,便再无旁话。
黛玉在旁坐着瞧了,心里就生出几分酸涩来。倒不是为了旁个,只因头前的玉簪一件做了引子,如今贾母等那般关切宝玉,她想着父母长辈的好处,不免越发思念父亲林如海,连着眼角都微微发酸起来。可一则在人前,二则过不得几日,便是贾母寿辰,又有宝玉的事,她一丝儿声响都不愿显出来,不过安静不语罢了。
可在贾母屋子里还罢了,一时回去了,黛玉不免又垂泪一回。紫鹃瞧着也是无法,只得寻出事来:“姑娘不是说今儿要与顾姑娘回信的?怎么就忘了。”
听到这件事,黛玉又想着春纤旧日言语并今番的喜事,方略略好转,只将头前的书信又细瞧一回,便令备下纸笔来。不想这方磨好了墨汁儿,外头就有报信的,倒是探春、惜春、宝钗、宝琴、湘云五人来了。她便搁下笔,又要将书信收起。
却是湘云素日爽直,又惯熟了的,不等黛玉开口请,就一径掀起帘子到了里头,正巧见着了那信儿:“林姐姐,这是谁送来的信?”说话间,众姐妹皆尽到了里头,听了湘云的话,便都看向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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