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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从何说来?”黛玉一怔,眉头不由蹙起:“再如何,二姐姐也是侯门千金,婚事上不如意也是有限的。哪里就到了饥寒这地步呢。”
春纤冷笑一声,决意让黛玉对贾家再多一些提防不信,便索性挑破了这事儿:“姑娘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心要坏起来,可真是想也想不到的。我在牙婆那里住了一阵子,自然听到了些话儿。这世间便有那等卑劣无耻的,这姬妾无数,乃至于宠妾压妻的且还算好的,打骂磋磨死了人,只消慢慢来,谁能怎么去?旁的更污糟的,我不敢说与姑娘听,只能说一声——都说脏唐臭汉,却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只怕比那时候还要脏臭呢。”
“这……”黛玉不觉变了脸色,一时默默无言,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暗想:竟至于此么!
紫鹃往黛玉面上细看两眼,便忙道:“你这丫头,越发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了?这世上总是有好有坏,哪里就到了那地步去?二姑娘的婚事,不说大老爷大太太,且有老太太,有规矩礼数呢。”说着话,她悄悄比了比黛玉,狠狠瞪了春纤一眼。
春纤不愿轻易放过——世道艰难,总护着黛玉,倒不如让她看个清楚明白,也知道外头风雪来得好。由此,她反倒道:“真有心薄待,纵有规矩也让人吃不消呢。也与你十碗八盘的菜肴,都是冷的,也与你好衣裳,夏厚冬薄,也与你银霜炭,用水打湿了,乃至于你喜素他与荤腥,你喜书他与账本,桩桩件件都这么来,谁能受得住?不消一年半载,便让你郁结成气送了性命,旁人还道没福,再说不得半个不字!”
一时,屋子里不有安静下来。偏生小娥忽而来了,进来就道:“姑娘,又有几家来求娶二姑娘哩!”
第一百章 权利弊迎春始订亲
黛玉先是一怔,继而眉头微微皱起,疑道:“我虽年纪小,经历得事儿少。却也知道婚姻乃结两家之好,是大事儿,从来都没得轻忽的。谁不想着一次就成的?既然如此,便不会没一个字儿的消息,便忽而就来的。偏二姐姐这里却是不同,竟都是这样的。那南安郡王家还能说着急于求成,盼着低就就成了。这忽而来的几家,又是怎么回事儿?”
“姑娘既然想到这一处了,还能不知道里头的缘故?”春纤叹了一口气,见紫鹃也是看过来,便道:“大老爷、大太太的心思,自来与府中多有不同,对二姑娘的婚事自然与老太太、老爷、太太不同。偏前头一回被驳了去,想来这一回……”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却是分明的。
黛玉一时沉默下来,她本是个聪敏玲珑的女孩儿,春纤说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二姐姐的婚事,说到底还是要大舅舅大舅母做主的,就是外祖母,隔了那么一层,虽也能说话,却是做不得主的。偏生大舅舅待外祖母存了芥蒂,前头被驳了一回,就偏要在这事上做主……这些个求情的,忽如其来,说不得就是他示意的。
想到这一点,黛玉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半日过去,才是吐出那么一句来:“哪里就到了那地步。不说外祖母、二舅舅总会劝着的,便是二姐姐,也总是公府千金。”
紫鹃也是点头。
却不想,后头的情势却全不似她们所想。
过不得半日,哪些人家求亲便是府中上下皆知的了。不说听得名头便次了那南安郡王一头,光面上说的,多半便是庶子,只有一二家,还算过得去。等着两日过后,探春、黛玉从托了的宝玉,派出去的小厮并府中人言语等处拼凑出各家大致模样后,面色都是铁青。
“二姐姐那般花朵似的人,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受得住!”黛玉虽是素来安静冷清的一个人,到底与三春相处日久,又都是年轻女孩儿,自然也有一份情谊。听得这些人家的公子哥儿,一个不如一个,不由气红了眼。
探春沉着脸,并不言语,心底却有一阵酸痛:她与迎春乃是堂姐妹,脾性不合,却是自小的情分,比之黛玉更深数倍。但也是因为如此,她更知道大老爷、大太太的心性,这事情,只怕真要委屈了迎春。想到此处,她越发说不出话来,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忍不出颤抖起来。
究竟该怎么办!
几个贴身大丫鬟也是在旁听着的,见着这般情景也都再不敢说一句话。只有春纤想到迎春日后情境,不由张口说道:“姑娘,三姑娘,总归与二姑娘说一声才是。”
黛玉、探春方回过神来。
“也只得如此了。”黛玉长长叹息一声,神情有些疲倦。探春却是压下到了喉头的叹息,垂头红了眼圈儿:这又有什么用?听着大老爷处的小厮都传言,大老爷已是拿定了,必定要从中取一个来。还说若总是只见求亲,不见应允的,旁人还当我们家竟不是有心做亲!
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老太太、老爷竟也不能多劝了。可是二姐姐是个什么性子,自家姐妹如何不知道?别说从来父女情薄,自来没什么言语,这样的大事,她一发不敢多言,只能认命的。
果然,到了迎春处,黛玉、探春说了一阵私密话,将这些人家从头到尾说了一回,迎春虽是感念她们一番心意,却不敢去贾母、贾赦处说一句话。她只是双目含泪,两眼已是通红,哽咽着拉着两人的手,道:“你们这般不顾忌讳,只一心待我,我心里明白,只是、婚姻大事,我须说不得半个不字。老爷吩咐下来,那就是我的命!”
嘴里这么说着,她却双泪簌簌而下,看得黛玉、探春都陪着叹息一回,哭了一阵,才是各自收拾了,去与贾母请安。贾母这几日哪里能得安宁:虽说迎春素来不得她的心意,到底是眼底跟前看着长大的,又是从来乖巧,并不曾有甚么出格儿的地方,深深浅浅,总有一番祖孙情。如今却被贾赦寻了个所谓的世交,说是骁勇善战,也曾做得三品官儿,她却记得他家门风,上辈便是个宠妾灭妻的,如今这个就是宠妾之子,虽没传出什么风声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如何能做个正经的姻亲!只是贾赦执意如此,她竟也无可奈何了。
正这么着,转头三春并黛玉、宝玉、宝钗等俱是来了,她正压住心头烦闷,想要散一散,却瞧见迎春、探春并黛玉眼圈儿都是有些红肿,就是惜春,神情也有三分郁郁。
贾母不觉叹息一声,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便是凤姐儿也不敢言语。还是宝玉笑着凑了过去,拉着贾母的衣袖,摇了摇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口中说着,他眼神却往迎春处看去。
“昨儿多吃了两个果子,夜里也没好睡,这会儿就有些乏了。可见真是老了。”贾母见他也都如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宝玉的脸,原本有些犹疑的心思倒是渐渐拿定:连着几个丫头并宝玉都不自安,可见府里上下都传遍了,真要如了大房的意,岂不是要将自家体面往脚底下踩?不行,这回须得拦下了才是。
想到这一处,贾母又往小辈说笑,见着宝钗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言语如常,不由又给她添了一笔:虽则知道避讳,却着实是个冷心冷情的,都说玉儿清高,这回儿玉儿都陪着红了眼,偏这个素日的贴心人,倒是连言语都不曾多说一句。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又瞧了迎春一眼,后头更留下了她来。
迎春想着婚姻两字,心头惴惴不安,好在贾母素来待她尚算温厚,面色倒还如常,只垂着脸不敢言语。贾母见她这样,心里又生出一丝失望,半日才道:“你的大事,大约也要定了,想来你也听了两句。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我还想问你一声,可是如意?”
……
迎春沉默不语,贾母也不言语,只静静坐在上首,细细打量着她,看得迎春不觉微微动了动身子:“老、老太太……我、我……”
“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在我的屋子里,断没人敢传出去一个字。”贾母见她越加不安,想了想,便又多说了两句话。迎春听得心里一颤,想起前头黛玉、探春十分心意,百般言语,千百无奈,不觉眼圈儿一红,竟鬼使神差得顺着她们的话头,道出一句:“不、不能。”
贾母的眼中目光一凛,忽而道:“若是长辈已是定下婚事,又如何?”
那迎春说出不能两字,原是自己都觉得昏了头的,再听得贾母这话,真个有些魂飞魄散,竟不知道怎么回去。只前头黛玉、探春说得十分言语,竟在她嘴里溜出一句:“婚姻大事,本就父母做主,只是自个儿心里,总有不同。”
这话一说出口,贾母尚未如何,迎春自己便白了脸,身子滑下去跪在地上,垂着头连声道:“老太太,是是我糊涂,竟然……”“好了!”贾母原就动了八分的心,此时听得这话,越发拿定了主意,便道:“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想来也并非不肯拼一拼命的!你父亲已是拿准了主意,一意要从这些人家里选,我瞧着这些人还不如南安郡王霍家!那霍家二爷虽说病弱,好生将养,未必不能转圜,便真是一时去了,霍家也绝不会亏待了你!比之这些人家强出十倍去!你要有新,我便为你定下霍家。若是无心,便只能遂了你父亲的意思。你可知道?”
迎春呆呆跪在地上,一时听得面皮煞白,半日过去,她猛然抬起头,见着贾母正紧紧盯着自己,不觉腰肢一软,扑在地上吐出一句:“老太太做主,我自是听从的……”说道最后一个的字,她的声音几乎低得近乎耳语,但她的心跳却嘭嘭跳得越来越响。
“你好自回去,旁的事,自有我做主。”贾母见她应下,便也操办起来。她本是个精明能干的,又是世情上头经历过的,一旦真个拿准了主意,便是十个贾赦也不如她,只唤来心腹叮嘱了几件事,又是与那南安郡王王妃送了一封书信,次日情景便是不同。
南安郡王王妃特特亲自登门,不说邢夫人、王夫人,便是贾母也特地到了大堂相迎。
那王妃言语周全,却是特地过来再次代次子求娶迎春:“本是腼颜求娶,又是忽如其来,前头并无言语,贵家斟酌也是常情。只是这两日听说贵府二姑娘百家相求,我又极看重她,心里颇不自安,便想再登门一表心意。”
贾母便沉默片刻,道:“郡王门第,又是这般深情厚谊,我有心应诺,只是到底这事须得父母之命,倒不好擅专的。今日我那大儿子也在府中,不妨再使人去问一问,若他应下,自然是一门好亲事。”
说罢,她便使人去问贾赦,不多时便得了信——贾赦满口应下,迎春的婚事就此做定。
第一百零一章 生芥蒂无心生波澜
虽则碍于两家俱是世家大族,不能仓促成婚,然则南安郡王府也十分急切,权衡一番,迎春出阁便定在五月之后。又是特特取来黄历,细细查了,便裁定为十月二十六日。
大观园中众女得知,不消屈指细算,也觉有些仓促.如今已是五月二十日,真个是卡着五个月,一日也不曾多了去。须知道,旁的陪嫁不算,只那精工的拔步床等家具漆器也得四五个月方好。又想那霍家二爷如今病重,她们不免为迎春又添一层担忧。谁知她们一道过去,迎春却神色平和,虽不曾面带笑容,眼角眉梢间也自有一番安静:“这原也是我的命罢了。虽那霍家有所不足,到底也算的世交,又是老规矩的人家,想来总与家中差不离的。我总守着规矩礼数,安生过日子便是。”
不说黛玉、探春、惜春听得心中酸楚,就是宝钗、湘云两个,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停了半晌,也只有个宝钗叹一声,强自劝道:“既已是定下来,也再不得多想旁处去。二姐姐稳得住,方才是好事儿。说来南安郡王府也是一等的人家,必定会遍寻名医。想那霍家二爷也不会是福薄的人,说不得过些时日,恰得了缘法,竟痊愈也为未可知。”
这话虽说得不错,众女却都是明白灵透的人,便是迎春,也知道真要是这样,那霍家断不会这般着急。只是她素日与黛玉等不同,原是个认命的,听得这一番话,反倒默默点头。
探春见她这样子,也只得咽下叹息,细劝了两回,又道:“我已是托了二哥哥,将那霍家种种细细打探来。算来也有五个月的光景,大面儿上的事儿总能清楚的。”迎春再想不得这些,一愣后方谢过了探春,又道:“有你们记挂着我,与我担忧,为我周全,我也不算没福的。想来日后也能顺当,并不必十分担忧。”
众女听她这般说来,再没得旁话可说,略说了几句随常的话,便各自散去。旁人不提,只黛玉心里却沉甸甸的,一路郁郁,及等回到潇湘馆之中,她才深深一叹,眉眼中一片愁云漫卷:“二姐姐的婚事,竟便是这么定了下来。”
“姑娘,这事儿须怪不得旁人,到底姑娘是小辈儿,断没得插手这样的事。”紫鹃深知她的心事,忙端来一盏茶,又悄声劝慰:“老太太也是没法儿,只得如此了。”
春纤站在一边,心里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虽说迎春婚事,原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贾母也得退后一步的。但贾母那等精明强干、老于世故的人物,真要是有心待迎春,迎春必定不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难道贾母前头雷厉风行与迎春定下婚事,贾赦还能驳了不成?
不过是权衡轻重罢了。一个迎春,还不值当贾母与贾赦撕扯开来,又碍于体面两字,便索性照着规矩转圜一二,方定下了霍家。旁的不提,后头鸳鸯一件事,便可见贾母在涉及自身时的雷霆之威。
黛玉心中一半是酸楚,一半儿却是心惊,迎春是正经的公府千金,虽说是庶出,然则元春之下便是她,又是父兄俱全,虽有不足,求一个匹配的夫婿却也不难。湘云虽是嫡出女儿,然则襁褓间便失了父母,婚嫁上头论说起来,未必比得上迎春,她却能得一个好归宿。
可见史家待她厚道,而贾家待迎春的淡薄了。
迎春都只是如此,自己不过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将舅家当做依仗?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越发酸痛,前头虽有种种事,但她想着寄人篱下,莫可奈何八个字,又觉到底是血脉之亲,尚有几分企盼。如今细细想来,那金银财物固然不算什么,然则舅家都能擅取了自家存放的财物,已是失了品德两字,又谈何情分?
“姑娘……”春纤瞧着黛玉神情越发黯淡,恰似凄风寒雨之后的春花,不觉心里也有些戚戚,忙低声唤了一句。
黛玉方回转过来,不觉泪盈于睫,凄然道:“二姐姐原是府中的正经姑娘,也不过如此。我又算得什么,竟是无处可保此身。想来,也是我生来福薄,父母缘浅不说,旁的也不能强求,倒是应该合了旧年上门的和尚的话,原不该……”
“姑娘。”紫鹃听她这般说来,忙打断了她的话,又细细劝道:“我也不说姑娘旁的什么。姑娘且想一想史姑娘,可真个也这么想她不成?”
黛玉待湘云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情,听得紫鹃提及湘云,她便不再言语,但眉宇间愁色如旧,并不曾消去。紫鹃心里想了一阵,便与春纤使了个眼色。
春纤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又细细看黛玉神色,估摸着差不离,方轻声劝道:“姑娘,紫鹃姐姐说的是呢。若是老爷、太太九泉之下听得姑娘这话,怕是要伤心的。老爷临去前,与姑娘百般筹算,心心念念,不过是盼着姑娘日后有所依仗,不至于此身无计。姑娘为着老爷、太太泉下之灵,也合该打点起精神来才是。至如二姑娘,姑娘已是尽了力。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二姑娘的事,到了如今也是在难回转。姑娘若是有心,不妨预备几样合宜的添妆,也是全了一场情分。至如日后,便是二姑娘自己的日子了。这也不独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薛姑娘,谁个不是如此呢?”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黛玉。她细细嚼着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心里滋味纷杂,半日才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去,到老太太那边儿,将我们家的账单子取一些来,只要那摆件首饰的。我想着为二姐姐好好挑几样东西。想来后头史妹妹、薛姑娘也是差不离的,不如早些布置了。”
她一时兴起,随口道来,却听得春纤双眼微微一亮,暗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正能探一探底儿,也不至于太过逼迫,让贾家生出恶念来。她忙就答应了下来,正要过去,却被紫鹃拦了下来,道:“还是我过去吧。”
春纤虽也是贾母房里出来的,却不比紫鹃在那里许多年,不说鸳鸯等大丫鬟待她颇有情分,就是在贾母眼底,也是紫鹃更得看重的。这样的事,她过去,自然比春纤更合适。
不想紫鹃一开口,黛玉心头微动,立时想到自己方才这一句话能引出的事,不觉眉头微皱,道:“罢了,这好端端的要账本来,旁人听见了岂不多心。却是我想岔了。”
“姑娘,旁人若是心不正,便姑娘不做什么,自然也会多心的。若是心正,又怎么会多心?”春纤却是悄悄扯了扯紫鹃的袖子,与她使了个眼色,又与黛玉道:“再说,姑娘想一想二姑娘的事,善始善终,总有个头儿才好呢。”
黛玉动了动唇,想到迎春种种,方垂下头不再说话。
紫鹃心里有些复杂,却是并不曾说什么话,只点了点头,便去贾母房中。小半个时辰后,她取了账本来,神情却颇有些异样:“姑娘,老太太使人送了七八个箱笼来,说是姑娘既要挑摆设首饰,先送些紧要的过来。”
林家的东西,哪怕就是摆设、首饰这两宗,百年积累,又何止这几个箱笼?贾母却送了箱笼来,连着账本也就薄薄的两本,一样记着摆设,一样记着首饰,连着十之一二也未必有。
“嗯。将这箱笼放到后头的屋子里去吧。”黛玉沉默片刻,方吐出这么一句话,手指却微微发颤,半日才接过那账本,看了两页,便心烦意乱地看不下去,随手便搁在案头。春纤望了紫鹃一眼,并不多话,反去外头取了一盏银耳莲籽羹来,悄声道:“姑娘且吃些东西吧。”
黛玉原不想动,但想着自己身子,还是勉强吃了两调羹,便要搁下。紫鹃却上前道:“姑娘,我听鸳鸯说了两句二姑娘的话——那日老太太留下二姑娘,想着二姑娘自己选路子,二姑娘亲口定了这一条路的。”
“二姐姐亲口应下的?”黛玉猛然一怔,将旁的思量都抛到一边,讶然道:“虽说情势逼人,又是外祖母跟前,但二姐姐这般性子的人,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她,也能说出那么一句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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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事,就是姑娘并三姑娘都焦心担忧,何况二姑娘?”紫鹃笑了笑,看着黛玉神情一清,便又道:“虽是情势在那里,到底是二姑娘自己定下的。姑娘想着一样,也该松快些。”
黛玉却是为迎春松了一口气,但待舅家之情,却越发复杂,后头两日,她只细细从中择取了十六样摆设,又挑了长簪对钗等八样,令细细收拾出来,自己却总有几分倦怠,精神也越加乏了。
春纤瞧在眼中,知道她这是为着舅家面目而伤感,便想借事移开这一番心事,恰巧杨家下帖相邀:“姑娘这两日不自在,何不过去松散松散。”
第一百零二章 入杨家遥遥四目合
黛玉眉尖微蹙,神情恹恹,只倚在榻上翻着一册书,听得这话,也不过回头望了春纤一眼:“这两日懒懒的,竟提不起神来……”说了这一句,她忽而想起那杨家与顾家也有干系在,若自己过去,春纤说不得也能见一见那顾茂。想到这一处,她回头又道:“罢了,出去散漫一回,也是好的。”
见她回转过来,春纤便笑着取来一匣子笺纸并笔墨来。
黛玉从匣子里挑了一张天水碧小笺,挥笔泼墨,勾了一支墨色梅花,方又提笔应了邀约:“使人送过去吧。”春纤应了一声,唤了两个婆子嘱咐一番,便回来。恰巧紫鹃从贾母处归来,后头两个小丫鬟正捧着两盆兰花:“姑娘,老太太今儿有了兴头,令人拾掇花儿,瞧着这两盆倒还使得,便吩咐与姑娘顽。”
这两盆兰花,一则是蕙兰名品程梅,一则为春兰名品宋梅,枝蔓舒展,花型幽静,自有些许暗香隐隐幽幽。黛玉细看了一回,便点头道:“果是好的。”便令一盆放在桌案之上,一盆放于案几上,手指轻轻拨动了花叶,神情不觉舒缓起来,随口又令抓一把子钱与那两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再没想能得这么一个脸面,不由喜动颜色,忙连声谢过。春纤抓了一把子铜钱打发了她们,回头便与黛玉道:“阿弥陀佛,姑娘连日没个精神,如今终有点笑影子了。”
黛玉便横了她一眼,目光有如春水,丝丝脉脉,便是春纤一个女孩儿,也是觉得芳心微颤,不由得道:“姑娘这一眼望过来,我心里都有些醉了。”
“又浑说。”黛玉面上微红,含嗔带怒地瞪了她一眼,道:“便没个旁人,也不合这般自吹自擂的。”春纤只抿着唇笑,眉眼弯弯间,自然有一派明媚:“我原说得真心话,再无半点假话。”两人说笑两句,紫鹃亦是前来,越发说笑起来,倒是散去了好些愁闷。
是日与贾母禀报杨家之事,便再无旁话。
及等翌日,黛玉先去了一趟贾母之所,陪着用了早饭,又是说笑两句,便告退而去。不想宝玉见着,也巴巴跟了过来,笑着道:“妹妹这些日子总闷闷的,今儿瞧着却好了些,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宝兄弟越发用心了。”不等黛玉说话,宝钗便含笑凑了一句,又往黛玉面上望了一眼,丰唇微抿:“方才我还没主意,现在看来,果是如此。倒是平日里不曾用心,怠慢了林妹妹。”
“薛姑娘原极有心的人,如何又说这样的话?”黛玉不咸不淡回了一句,转头看着宝玉犹自巴巴看着自己,心下一软,言语也柔和了三分:“表哥放心,不过是这两日天儿不大好,我瞧着阴雨绵绵,花柳无色,不免也有些愁绪积在心底。今儿云销雨霁,却有不见十分暑热,心底便有些欢喜。倒不是旁的什么事。”
宝玉这才笑着点头,又道:“自来伤春悲秋,便在这一番感念之中。妹妹一片诗骨文心,自然越发善感物情,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倒是我糊涂,尽是无事忙。”黛玉见他这般言语温存,体贴小意,也不由留下略说了几句话。又有宝钗偶尔添一二句话,三人站在外头的院子里,竟有些闲谈之意。
“姑娘……”春纤轻轻唤了一声儿。黛玉看她一眼,立时明白过来,笑着道:“想来那车马已是安置了,我先过去。后头薛姑娘并二表哥得空,我们再说说话罢。”由此告辞而去。
宝玉见她眉眼婉转,言语柔和,偏有带着一股清洁女儿姿态,心中愈发看重,不愿违逆了半分,虽说颇有不舍,还是点头笑应了下来。宝钗在旁看着,眼中波光流转,唇角笑意不减半分,眼见着黛玉离去,她细看宝玉两眼,便回头望向贾母的屋舍,心中思量不休,一时竟也有些失神。
对此,黛玉浑然不知,她虽也知宝钗博学,宝玉温存,但前头种种事端,着实让她生出几分离去之念,不过此身无计,不得不居于贾府之中罢了。也是因此,自入了车马,离了贾府,她不觉深深一叹,顿觉肩上松快三分,心里也少了几分愁绪,然则真个察觉到了这般心思,她却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竟回望贾府。
高门深户,煊煊赫赫,谁又知道内里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呢?
黛玉心里想着,目光之中便生出几分茫然,半晌才是垂下眼帘,复又轻叹一声。就在此时,春纤取了一把扇子与她扇了扇,笑着道:“在外头不觉得,轿子里便有些气闷。姑娘可觉得好了些?”说着,又取来一块纱帕,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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