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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心中发慌的顾春眼神闪烁,目光游移,却不知从何问起。

待那突如其来的疼痛缓过去之后,李崇琰才无奈苦笑,垂眼望着她:“你还记不记得,祭茶神那日,我说,‘我仿佛从前见过你’?”

“噫,难道不是你见色起意随口搭讪吗?”顾春揉了揉因先前的哭泣而有些发红的眼睛,歪着脑袋仰面皱眉,努力搜寻着幼年时的记忆。

没有。她确定之前从未见过李崇琰这个人。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忍不住捏了她的脸,咬牙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

顾春抿唇,刚被泪水洗过的眸中忍不住泛起晶亮的窃笑。

“你为了别让自己过得太风光,所以就不想让人注意到,”李崇琰淡淡扬唇,眸中是洞察真相的微芒,“你的母亲,是叶遐。”

他这话音一落,顾春立时尴尬地扭头,皱眉闭眼,最后无奈地抬手挠了挠额角。

“我猜得,可对?”李崇琰轻笑,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

四目相对,顾春无奈地撇撇嘴,口中逸出万般纠结的一声轻叹。

“那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办?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说我爹是顾时维,我娘却是叶遐……这就,很尴尬了呀。”

这事真的很难处,非但顾春自己尴尬,恐怕全天下都要尴尬。

毕竟原州之战虽已经过去十年,可原州各地的“战神庙”至今仍香火鼎盛,每一个“战神庙”中供奉的皆是同一个人。

一位在兵部并无军籍、从未受过朝廷“将军”封号,却在大缙的国土之上被无数人手书口颂多年的名将。

战神叶遐。

叶将军执旌旗兮,与我同袍。

****

古往今来的许多事例都表明,在极端的重压之下,多数女子的表现,其实比男人要坚强得多。

光化二十三年秋,项城失守后,顾时维不堪心中重负,于绝望中选择了自尽,留下身后骂名。

可顾时维的妻子叶遐,一个自成亲后便深居后宅的妇人,却执戈跃马,向肆虐原州的来犯之敌亮出了大缙儿女铮铮的风骨。

那时的叶遐顶着丧夫之痛,以及丈夫被千夫所指的压力,先是将顾家所有能战之人清点出来,当机立断拉起了一支三十余人的小队,出了相对安全的顺庆城,直奔项城方向,本着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沿路不停展开偷袭或巷战。

叶遐自幼生长的团山,在嫁给顾时维之前本是团山屯军的在编战士,在团山时又积累了不少与嘉戎斥候小队作战的经验,最擅巷战及与敌小股部队相持的遭遇战。

那时她手中的人手虽少,但胜在战术灵活机变,对手中有限的人员调度自如;且她手中的人多为原州本地人,占尽地利人和;

再加之敌方万万没料到,在经过屠十城的威慑之后,竟仍有人敢挺身而出、带队殊死抵抗,因此在初时也没有足够的防备。

在这种种有利的因素下,自打叶遐出旗号之后,竟奇迹般的胜多败少。

很快,叶遐这支来去如风的队伍便声名鹊起,虽每次战斗后人员折损情况都比较严重,但之后不断有原州的幸存者投靠响应,便始终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战斗力。

之前因顾时维的自尽而愤怒至绝望的原州民心顿时振奋,所有人都坚信,在我们这代人手上丢掉的原州土地,一定能由我们这代人亲自拿回来——

因为,有叶遐将军在!

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叶遐就成了原州沦陷区内收复山河的希望与图腾。

当时朝堂上林立的各派系暗中相互倾轧,大多数人对短时间内收复原州不抱希望,手握兵权的各方势力都不愿让自己的人马去填原州这个坑。

谁也没有料到,叶遐手中这支一边增员却一边减员、从头到尾超不出三百人规模的散兵游勇,竟活生生在敌军压境的沦陷区内辗转扛了近两年。

在项城失守近两年后,原州人终于等来了长公主李崇环带领的援军,时年尚未入军籍的李崇琰亦随军达到原州。

所以,他当初对顾春的熟悉感,其实来自年少时对叶遐的记忆。

****

光化二十六年春,收复项城的攻城之日,敌军为打击大缙士气,将被俘的叶遐绑缚悬于城头示威。

被绑缚悬空的叶遐虽遍体鳞伤,却神色从容地俯瞰着城楼之下,目光坚定沉毅,浑如阵前阅兵誓师的统帅。

那一身血色猎猎迎风,骄傲得好似一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炬。

她最后的遗言,是一串鸟语暗哨。

彼时叶遐手下幸存的残兵已被长公主李崇环派人接应出城,当日一同列阵于城楼之下。

当叶遐发出鸟语暗哨后,站在长公主李崇环身后那些曾跟随她征战近两年的原州人含泪转述,她说的是——

叶遐虽败,原州未败。援军已至,不要放弃。

十三岁的李崇琰曾在原州城门下望着那个后来名动天下的战神,偷偷抹掉眼角泪光,在心中对自己说过——

将来,我也要如她这般。

那是他戎马生涯的最大抱负。

不问前程,不畏生死;心之所向,虽杀身,亦不折其浩荡。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春:对,我的身世就是这么复杂,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尴尬啊。

李崇琰:看上了女神的女儿该怎么办,在线等,再没人答我……我就只能生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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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即便面对十年来亲密无间的几个伙伴们, 顾春也从未如今夜这般与他们谈及过自己的父母。

虽说她的身世在团山并不算什么秘密, 可这其中复杂又离奇的矛盾与关联, 使这个话题仿佛怎么聊都不对,于是索性大家都避而不谈。

今夜她原本只是想让李崇琰注意到屯军的隐患, 顺便从侧面提醒他, 他整军的方案之所以阻力重重, 是因这其中还有许多关节他没弄明白。

可当谈到战神叶遐当年在原州的风采时, 李崇琰眸中乍亮的敬仰让她心中顿时喊糟。

万没料到,李崇琰竟会是自己母亲传奇终点的见证者之一,早知如此……哎,千金难买早知道。

事实上如今的顾春并不惮与人谈起自己的父亲,可她特别怕与人谈起自己的母亲。尤其,若对方正巧又是自己母亲的“信徒”时, 这对她来说就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按照一般思路,她既是叶遐的女儿, 那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些过人之处。

可实在是不巧,她真就没什么过人之处, 再怎么奋进也成不了下一个叶遐。

即便没有她父亲的因素在, 她也成不了下一个叶遐。

她只是顾春,做不出惊天动地之事,实在担不起什么厚重期许啊!

“那什么, 怎么越扯越远了,”回过神来的顾春讪讪笑着,偷偷往后蹭了半步, 不着痕迹地退离李崇琰的怀抱,“总之,我就是想说,你领兵多年,团山的问题你一定看得比我透彻。只是有些事大家会故意瞒你,若有影响你推行整军的细节,只要我知道的,你都可以问我。”

她也只能帮上这么多了。

“我眼下就有一个疑问,”李崇琰有些不满地皱眉,目光灼灼地瞪着她,“很大的疑问。”

顾春有些紧张,怕他问出一些太过复杂深邃的问题:“你说。”

话音未落,李崇琰长臂一伸,将她抓回自己的怀中,恼声咬牙:“我是抹布吗?用完一丢就想跑?”

顾春被他那委屈发恼的模样逗笑,自他怀中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后,轻声叹了叹气。

这一切真是乱七八糟啊。

原本她只是想好好跟他说说屯军隐患的问题,是怎么东拉西扯就说到她的身世的?怎么莫名其妙又扯到他们两人之间那一团乱麻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该明白,”顾春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又挣不出他的怀抱,只能将话挑明,“我们,不合适。”

这话说出来,她心中是有一丝痛意的,但更多的是释然。

她早知自己身份尴尬,若要考虑婚配,自是越不显眼的人越好,否则早晚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而李崇琰作为当下唯一一个尚未封王的皇子,若沾上她,恐怕麻烦会比一般人更大。

“你说的是,‘我们’,那合不合适,就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李崇琰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发紧,“不必去考虑你的身世会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封不封王他不在乎,毕竟这些年一路行来,无论他被置于在旁人看来何等荒谬的境地,他最终都凭着孑然一身站稳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既护得住自己,自然也护得住怀中人。

僵持半晌后,自暴自弃的顾春拿额头往他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撞,口中疑惑又焦虑地轻喃:“究竟是……看上我什么了啊……”

任她饱读各种话本子,也没见有哪一家的话本子上有这样荒唐又恼人的状况。

“看上就、就看上了,这种事,谁管它为什么,”她这放弃顽抗的态度让李崇琰立刻心花怒放、心猿意马,“总之,整军的事一了结,就、就成亲!”

顾春吓坏了,满面通红地抬起头瞪他:“我还没想好!”

“没事,你慢慢想,”李崇琰神思不属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瓣,笑得志在必得,“成亲之前的时间都留给你慢慢想。”

“你这算强买强卖!”顾春气笑了,差点忍不住抬腿踹他。

李崇琰对“强买强卖”这个说法不做回应,只是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偷偷往唇上擦的胭脂?”

“我没有啊,”顾春见他眸中的疑惑不似作假,还认真地拿手背往唇上蹭了蹭,“看,没有……哦,是火齐珠的光吧?”

李崇琰垂眸端详了一下她摊在掌心递过来的火齐珠,摇了摇头:“我不信。”

在顾春一头雾水的疑惑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过来,在她唇上抿了一口。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品味片刻,偷笑望着她眼里自己的身影,“竟然真的没有。”

于是他毫无疑问地被踹了。

****

两日后,天刚破晓,就有叶家旁支的一名小弟子来敲门,说是师父请春儿师姐过去一同吃早饭。

这可把顾春吓坏了,顿时睡意全无,慌慌忙忙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一路小跑着赶往叶家大宅。

刚迈进大门就见叶盛淮手中拎着个小茶壶,优哉游哉地绕过影壁正出来迎她。

“跑什么?早饭还没好呢。”

一袭素白袍的叶盛淮在影壁前的迎风口驻足而立,过堂的晨风微微拂过他的衣摆,简直是仙风道骨般的意境。

顾春甩了个嘲笑的白眼给他,一边顺着气息一边向他走去:“叶盛淮,不做作能死吗?当谁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站在风口似的,啧。”

叶盛淮自幼崇敬叶逊身上那种淡泊飘逸的气质,打小就爱学这副做派,偏生他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颤翎子般的心性,装不了片刻总要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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