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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雷与铁蛋枪这两个词一出,百官哗然大惊。毕竟是军中所用的东西,在场的武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官的反应却要慢上片刻,却也很快想了起来,震天雷就是那种圆圆的铁蛋,“砰”一声,碎铁片能射出十步有余,轻轻巧巧将人扎成筛子;而铁蛋枪外头是一根生铁管,里头放上几颗铁丸子,点起引线就能将铁丸子射出二十步远。持着这两种火器的兵士不必近身,便可伤敌十数人。

这火器大盛朝已经用了百年,匈奴也曾学过,却一直不成气候。他们不缺铁矿,硝石矿与硫磺矿也不少,但提炼技术就要差得远了,塞进铁管里常常是哑火,有时还会爆膛伤着自己;二来弄不到图纸,每每与盛朝火器营交战的时候轻易溃败,连弄到手的实物都见得少,只能让工匠摸索着来。

匈奴骑兵几百年来一直用的是弯刀与长枪,骑在战马之上便可所向披靡。如今竟然造出了震天雷与铁蛋枪,无异于如虎添翼。

谷蠡王目光环视一圈,心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又说:“这三月来,我靺鞨将士折去了十分之一,不可硬拼只有退避,至我出行前已连丢两城。匈奴狼子野心,常年侵扰盛朝边城。我知中原有句老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当真要容忍其壮大?”

宴席丰盛,宴上却没多少人能有心下筷子,都与旁坐之人议论纷纷。统共一个多时辰,晏回的眉心一直没有舒展过。

回了长乐宫,唐宛宛伸手给他揉了揉眉心,“陛下别老是皱眉,将来就要像太上皇一样眉心长竖纹了,那样会显老的。”

听了这话,晏回皱了一个时辰的眉头唰一下就舒展开了。

唐宛宛知道他在想什么烦心事,可这会儿都快要到就寝的点了,再想这些烦心事就不美了,于是拉开他一根胳膊挤进他怀里,笑盈盈打岔:“陛下,你今晚是不是不高兴,先前那谷蠡王夸我漂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晏回眉梢微挑,轻哼了一声,又没忍住翘了翘唇角:“看把你嘚瑟的,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么?明明是在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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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唐宛宛只好顺势问:“匈奴人是什么样的?”

晏回沉声道:“匈奴原本生活在北边的戈壁大漠,祖皇帝建朝那时,匈奴领地还没有我朝的三分之一大,这二百年来不断向北向西向东扩展疆域,如今已经比咱们的版图还要大了,都是靠劫掠得来的。”

唐宛宛瞠大了眼睛,从书里就知道匈奴厉害,可书上写的都是匈奴人茹毛饮血面目可憎,说他们如何如何不敌大盛将士,何曾想过匈奴有这么厉害?

晏回又沉声道:“匈奴兵强马壮,他们的百姓从小骑在马背上长大,不论老少皆可为兵,尤其是他们的战马,我大盛骑兵从来不是对手。若是两军各出千人,骑在马上以刀剑对阵,咱们只需一个时辰便轻易溃败于匈奴铁蹄之中,凭着火器方有一战之力。”

“而如今,他们也造出了火器。”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晏回深吸了口气,眉头刚想往一块儿皱,宛宛方才那句“显老”就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忙伸手把自己的眉头抚平了,又感慨道:“老祖宗从百年前开始使用火器,每每战无不胜,不知道可曾想过会有这一日。”

唐宛宛眨眨眼,对这匈奴当真一点好感都没有,嘲讽起来也顺手,“那匈奴人挺笨的,咱们用了一百多年的东西,他们照猫画虎都学了一百多年才学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宛宛趴在他胸膛上,听着陛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安稳极了。好半晌小声嘀咕:“我先前还以为是咱们借些银子和粮草给他们,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去,听这意思是还得咱们派兵?”

“早着呢,要打也起码得到今年六月的时候了,这会儿靺鞨那地方还冷得厉害,咱们的将士耐不住那冷。春天也不行,春天时粮草续不上,等到初秋把今年的粮食和赋税收下来,才能有七分把握。”

七分把握。

唐宛宛闷闷地不想说话,好半晌长长叹了一声:“怎么就没一天消停日子呢。”

听了她的话,晏回亦是心中沉重。从去年年初开始,先是皇陵塌了,又是自己受伤,然后天狗食日,京城乱成一团。他醒了之后抄了三户人家,宛宛怀着身孕的时候还出了几件糟心事,临到生产时鼠疫也跟着来了。

这么算算,宛宛跟着他,好像还真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晏回拣着轻松的跟她说:“靺鞨使者会在京城待一两月,那谷蠡王夫人及使者带着的女眷偶尔会进宫来探访,你可要拿出女主人的款儿来。”

*

二月廿三是钦天监挑出的吉日,这一日朝中百官与靺鞨使者在京城围场狩猎。

天儿渐渐地暖和了,唐宛宛把馒头和花卷也带上了,随行照顾他俩的奶嬷嬷和丫鬟就有七八个。

侍卫抡圆了手臂敲着巨鼓,声声震耳发聩。待十声过后,骑在马上的将士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入了林子。

这鼓声动静挺大,馒头被吓得打了个奶嗝,嗷一声就哭了。唐宛宛早早地把花卷耳朵捂上了,晏回手慢了一下,已经晚了。

“哎哟,小殿下不哭啊!”奶嬷嬷从陛下怀里接过孩子,好几个丫鬟都聚了上前,这个给捂着耳朵,那个拿着拨浪鼓逗,连身后坐着的几个老臣都起身来逗孩子,乌泱泱围上来一群人。

谷蠡王右臂上有伤还没好彻底,没下场射猎,这会儿就坐在晏回旁边,瞧了瞧馒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心说这么爱哭的一定是女娃,便笑着问:“这是小公主吧,浓眉大眼的还挺好看。”

唐宛宛眨眨眼,认真地回他:“这是小太子。我怀里抱着的这个才是公主呢。”

谷蠡王瞠目结舌,这要是小公主哭得稀里哗啦的还算是伶俐可爱,可一个男娃哭成这个样子,好些个丫鬟都急得跟什么似的。

谷蠡王心里又是轻嘲又是唏嘘,没忍住开了口:“我们草原上的孩儿四个月就能喝肉糜了,五个月下地爬,六个月把孩子绑在胸前就能带着去骑马了。”

唐宛宛斜着眼睨他:吹,你继续吹。

她这眼神中的意味挺明显,谷蠡王见她不信,伸手扯过身边一个七尺壮汉来,朗声笑道:“陛下皇后可别不信,你们瞧,这是我的长女。她刚生下没半月,有一回冬天我忙着带兵抓野马去了,忘了叮嘱人照顾她,大帐里头的火灭了,她在冷飕飕的帐篷里呆了半天,愣是没有冻死!别看她才十五岁,已经跟着我上过五回战场了,性子野着呢。”

说话间,谷蠡王之女朝着上座位置动作利索地跪下了,高声道:“蒙根其其格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唐宛宛面前的果酒都随着她的声音颤了颤,当真是声如洪钟啊。谷蠡王要是不说,唐宛宛还真没认出来这是个姑娘,这孩子穿着男子衣裳,头发包在皮帽里,站在那儿比唐宛宛宽两倍,就这才十五岁大,还要再长两年呢。

唐宛宛见了她,顿时觉得谷蠡王说的“草原上的孩子五个月下地爬,六个月带着骑马”这话似乎有点可信了……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五个月大只会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叫唤的傻花卷,默默地想:我家闺女是小公主,才不想像你家闺女一样呢!

第91章 带坏

蒙根其其格是个挺爽朗的姑娘, 兴许是他们草原上没有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孩儿,她对唐宛宛怀里抱着的花卷还挺感兴趣的, 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唐宛宛侧旁, 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卷看。

唐宛宛冲她笑了下,寻思着自己身为女主人, 应该对沉默寡言的客人说点什么呢?

刚这么想着, 却见其其格伸出手要碰花卷垂在她膝头上的小脚。唐宛宛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把花卷往怀里紧了紧, 眼里透着两分警惕,轻声问:“怎么了?”

其其格指了指她的膝头说:“鞋子, 没穿好。”

唐宛宛低头一瞧就明白了, 小孩子的鞋子都得做大一个码, 因为骨头还软,穿鞋子时往里边挤的那一下容易扭着脚,这会儿鞋子松松垮垮的总是容易掉, 等到学走路的时候才能换成合脚的尺码。

唐宛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把自家小花卷往怀里抱了抱。说实话, 她不习惯有外人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孩子看,尤其是个身材壮实、面上又丁点笑意都没有的人坐在旁边,当娘的总要多心。只是陛下没当回事, 唐宛宛也不好说什么,显得自己很小气似的。

奶嬷嬷比她更通达人情,打着笑脸上前来,轻声说:“娘娘, 这会儿该是平时喂奶的点儿了,奴婢先带小公主下去了。”话落,小心接过公主殿下抱走了。

唐宛宛松口气,先前错怪了人家,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其其格只比自己小三岁,还是个年轻姑娘,想来是生不出什么坏心眼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唐宛宛把桌上的果盘把她那边推了推,“你吃。”

其其格瞧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她脸上,盯着唐宛宛看了好半晌,眼睛微微发亮,“娘娘脸上涂了粉?”

唐宛宛刚点了头,其其格紧跟着就是一句:“我阿爸说脸上涂脂抹粉的都是坏女人,阿噶就是被一个涂脂抹粉的盛朝女人勾走的,一直没回过草原。”

涂脂抹粉的唐宛宛脸上笑一僵,自动被划归到坏女人的行列了,心说陛下先前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靺鞨人确实不太会说话。这“阿噶”应该是她的亲人,哥哥叔叔伯伯一类的,想来是喜欢上了一个盛朝的姑娘,变成鸳鸯对对飞了,便一直没回过草原。

谁知其其格下一句便是:“我也想要脂粉,涂上好看,娘娘在哪买的?”

这百转千回的,前一句还当她是在嘲讽呢,这句就问脂粉在哪买的了,唐宛宛没忍住笑出了声。身为一个年轻又水灵的姑娘,要问她脂粉怎么做的,唐宛宛兴许答不上来,可问她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好,这就再清楚不过了。

“街上买到的不好,尤其是路边商贩做出来的,千万不要买。京城城东有一家美人阁,我以前用的都是他家的。现在用的脂粉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回头我送你些。”

想了想,宛宛又说:“还有什么香粉唇脂蔷薇水胭脂,好多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其其格笑了下:“香粉就不要啦,天天出去赶羊打猎,一身臭汗,就成了怪味。”

她二人说话的声音小,谷蠡王坐在晏回右边,正跟朝中心系社稷的百官形容匈奴用的那火器的模样,没听到女儿这番言论。

晏回却离得近,听得好笑极了,心说谷蠡王一直把他这个酷似男儿、力大无穷的闺女当成自己的榜样,这回却要糟,很快就要领回去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儿了。

他前两日还要鸿胪寺给靺鞨准备回礼呢,这会儿也不用费心想什么了,送几车胭脂水粉带回去,想想还挺逗的。

“其其格,”谷蠡王夫人微微启唇,见到女儿回过头来,她欲言又止。其实草原上的姑娘活得是没有中原姑娘精细,可性子野到跟着上战场的却不多见,都怪孩儿她爹。

女儿都这个年纪了,仍是无人问津,靺鞨又不像大汉这样秩序井然,年轻人瞧对了眼,父母不会多加干涉。虽说女儿如今已经有了爵位,又得可汗看重,可没个心上人总有些遗憾。

念及此处,谷蠡王夫人到底没有打断,摸了摸其其格的脑袋。

其其格头回来盛朝,自入中原以来见了不少新奇东西,好奇得很,身边的人却都一知半解的,对她的问题答不上来。这会儿看着唐宛宛身上的每样东西都觉得新奇,挨个问了一遍。

“这个?是平安扣,羊脂玉做的,贴身带着能保平安。”

“这是流苏裙,回头你让裁缝用布剪成这样一条一条的,就是流苏了。”

“你问我穿着冷不冷?恩……其实有点冷,我比较怕冷,但大家都穿得单薄了,今天又不是在家里,总不能裹得跟球一样,不好看的。”

晏回越听越好笑,心说宛宛肯定要把人家带坏了,拉过她的手来试了试温度,果然有点凉,裹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去打猎的靺鞨将士带回来两头山猪,竟还打死一头趁着初春出来觅食的倒霉熊,马背上放不下,是八个侍卫抬回来的,估摸着有二三百斤;而朝中武将带回来的是十几只兔子和几头傻狍子,数量上占了优。一个占了个头,一个占了数量,也算是各有千秋。

晏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靺鞨是马背上的民族,成年的汉子双手可满展二百斤巨弓,用的是一指粗的铁箭,即便是山猪这样皮糙肉厚的畜牲也能轻易射个对穿;而朝中的武将却是以准头与射速着称,有的使不惯弓箭,用的是连弩,射程上就要短一半。

谷蠡王但笑不语,看模样是极满意的。

*

靺鞨使者要在京城呆两个月,等靺鞨与匈奴的战果传进京,该出多少兵士与粮草才能有个定数。有鸿胪寺负责吃喝穿用,他们满京城跑着玩,好像对家乡受苦受难的子民也不怎么担心。

二月底的时候,晏回让户部设了一个兵饷处,做什么的呢?号召大臣捐银子的,你出五千两,我出五千两,凑出来的银子拿来做军饷。

以前朝中没人待见的御史与言官这回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每天在朝会上都要参同僚几封折子。

“微臣今日要参张太师一本,张太师仅仅捐了八千两,甚至没有三品竹都护捐得多。敢问张太师,这出兵讨伐匈奴乃是国之大事,你怎么能……唉。”

方才还将手拢在袖子里、悠哉悠哉听别人吵吵的张太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撩袍跪下了,字字铿锵:“求陛下明鉴,老臣每月俸禄才二百三十两,八千两已经是我三年的俸禄了,都是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可我怎么听说张太师给幺儿娶亲,光聘礼就不止这个数呢?”

“胡言妄语!”张太师气得仰倒,他平时谨言慎行,却在这回朝会上跟那御史争论了一刻钟,苦于太师平时为国为民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给幺儿娶亲聘礼万两也是实情。没法子,只好又往捐的军饷里添了两千两,凑了个整,苦着脸说自己的棺材本都进去了。

如此这般,晏回连着看了半月戏。

以往这太和殿上的百官要分成四类,垂首敛目站着、轻易不开口的;整日“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这不可那不可的;像御史这般逮着谁怼谁的;还有天天有事起奏,却因官位不高,奏的都是些民间小事,在晏回面前混脸熟的。

这会儿四拨人都能混在一块儿,晏回坐在龙椅上,能将大殿内的每个角落尽收眼底,每天都跟看戏似的。可惜宛宛不能跟着来,不然叫她也跟着一起乐。

户部的兵饷处每天把账本往晏回案头上呈,成果喜人。晏回微一琢磨,谁捐的兵饷多,他就给人家题几个字,捧回家里做个匾额,使得捐兵饷一行蔚然成风。

再加上京城的富商巨贾,都因陛下亲笔题字而趋之若鹜。没出半月,就轻轻巧巧凑齐了一百万白银。

朝中不少官员暗暗揣摩:会不会是陛下舍不得从国库里拿钱,这才想出来捐军饷的法子。

不得不说,到底是在太和殿上站了十年,朝臣把陛下的性子摸得透透彻彻的,晏回确实不想从国库里掏钱。

一来国库乃是国之根基,其中多半还都是老祖宗们一辈一辈攒下来的,能不动千万别动。

二来除非是天灾人祸,别的时候要动国库,总要有御史跳出来唠叨。拿百姓赋税去打仗,打的还不是防守仗,等于是去掺和靺鞨和匈奴的内斗,一个“有伤人和”的名头扣下来,朝中便能有一半的反对声。

这会儿堵死他们这条说辞,也算是好事。

唐宛宛算了算,感慨道:“张太师每月俸禄二百多两,这一下子捐了一万两,不吃不喝也得攒三年,真是不容易啊。”

晏回看着自家傻媳妇,“二百两那是账面上的俸禄,你当他真的只赚二百两,一家百口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那是怎么?”

晏回亲亲她的榆木脑袋,低笑一声:“这京城怎么可能会有两袖清风的官?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家都在贪,不过是多少而已。毕竟人心趋利,家里头几十张嘴都靠一个人养着,俸禄哪里能够?再说官场上人情往来也是大事,只要收敛着些,朕也得闭只眼。”

“谁说大家都在贪?”唐宛宛忿忿不平地说:“我爹就只有俸禄,以前我家里过不下去,还是我娘跟舅舅家借了银子,开了几家铺子才好些的。”

晏回笑得颇有深意:“去年九月初你生下馒头和花卷,你可知光那个月你家收了多少礼?足有这个数。”晏回伸出一个巴掌。

唐宛宛颦着眉揣摩陛下这五根指头的意思,“五百两?”

“朕的孩儿就那么不值钱?”晏回轻嘲。

“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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