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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里,顾青竹看着伯府的马车离开庄子,转身就见红渠苦着一张脸:“小姐,她们真回了。回去之后,肯定跟夫人添油加醋的说小姐不好,夫人要是生气了,再不来接您可如何是好?”

顾青竹见她这样,不禁笑了:“放心吧,不出十日,她们还得来。”

红渠完全不懂为什么,顾青竹却不再说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上一世秦氏直到老夫人寿辰的前一天,才派马车过来把她接回去,可这一世,居然提前了两个月,秦氏不可能良心发现,所以必然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顾青竹只要想想秦氏现在最缺什么,就不难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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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忠平伯府四个字,听起来是金光闪闪的,吃穿用度在京城名门里也是数得上名儿的讲究,可这些讲究,哪一样不是建立在一个‘钱’字上。

秦氏自命出身不低,就是命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扶正当了世子夫人,可哪想到管这一个伯府的中馈会那么难,连一根香,一张纸,一床被子都要花钱,伯府的账面上,钱是有的,可是每一份钱都有各自的用处,轻易挪不出来,她巧妇难为无米炊,眼看着积攒了这么些年的家底儿都要拿出来了,不得不想其他法子。

沈氏虽然死了,可她的钱还留着呀。沈家是江南首富,沈氏的嫁妆有多丰厚,秦氏以前是见识过的,偏偏沈氏奸猾,临死之前只把东西都交给自己的儿女,一分钱都没给别人留下。

秦氏又不能明说自己没钱,生怕被伯爷和老夫人说自己不如沈氏。

于是就把心思动到了在庄子里养病的顾青竹身上,李嬷嬷再三保证,一定把顾青竹的钥匙骗到手,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她得手,每回问她就都只会说丫头看的紧,小姐看的紧……真是废话,要是看的不紧的话,还要她帮什么忙。

秦氏正在厅里想心思,穿着一身素底暗绣银线的家居服,她容貌不算出色,但胜在有一股书卷气,瘦瘦高高的,顾知远总爱把她形容成傲骨寒梅,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就像寒梅初雪那般雅致动人。

翠珠苦着脸走进来,秦氏放下茶杯,看着她问:“人回来了?”

翠珠闻言,立刻跪下:“没有,奴婢没用,没能将大小姐给请回来。”

秦氏眉峰微蹙:“怎么,她不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一年里,那丫头至少派了七八回人来府里打听接她回来的时候,眼巴巴等着才对。

翠珠将庄子里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与秦氏听,秦氏气恼,拍案而起:“还反了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夫人息怒。”翠珠不敢再劝,只低着头求饶。

秦氏恨得咬牙切齿,王嫂子正好进来,瞧见跪地的翠珠,小声问了问怎么回事,听说大小姐不肯回府,难怪夫人要生气了。

打发翠珠出去,王嫂子凑到秦氏耳边轻言:“夫人,大小姐不回也得回啊。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崇敬侯府那儿可说了,这回派人来给老夫人贺寿,顺便……”

王嫂子的话没说完,秦氏就给打断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分寸,嘴巴给我放严点,泄露了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秦氏冷声一句,王嫂子就不敢多言了。躬身退了出去。独留秦氏一人在房里头疼想心思。

**************

十天之后,果真如顾青竹所料,顾家的马车再次前来,这回来了四个丫鬟,八个嬷嬷。

红渠都能感觉的到,这回夫人请大小姐回府的决心有多强烈,心中暗喜,道小姐这回该答应了吧。

未成想,顾青竹依旧拒绝了。甚至连上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没高兴说,直接两个字甩了出来:不回。

李嬷嬷都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抓脑袋,就差跑到顾青竹面前摇晃她,看能不能把脑子里进的水给摇晃出来。

可顾青竹却依旧不为所动,每天不改作息,怡然自得。

又过了七八天的样子,顾家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顾家二房的嫂子,也就是顾青竹的婶母宁氏,顾青竹在厅里见她,宁氏寒暄过后,就是长篇大论,说她怎么怎么不顾全大局,怎么怎么不懂事,怎么怎么不应该等等,宁氏是长辈,倒是有资格和顾青竹说这些,因此在她说话的时候,顾青竹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之后,顾青竹让红渠给她上茶润喉。

然后才娓娓道出自己不愿回府的理由:

“婶母莫怪我,我虽年纪小,却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里来这么长时间,无非就是夫人容不下我,不想看见我罢了,如今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是被顾家厌弃的孩子,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我若就那么回去了,外人该怎么看我?我虽没了亲娘,却也不能被这样糟践吧,横竖回去也不受欢迎,不如就在我娘的庄子里待着好了,耳不听心不烦。”

宁氏受秦氏所托来劝顾青竹,却也不是个欺负人的婶母,事实上在她的认知里,秦氏终究是妾,顶了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居然差遣起她来了。

又听顾青竹说的句句在理,心里明白了这孩子的真实想法,叹了一声可怜,劝了几句,就回去给秦氏回话了。宁氏也想让秦氏给顾青竹体面,无缘无故被送来庄子,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的回去,宁氏左思右想,干脆回去就和秦氏说了句一劳永逸的话:

青竹那孩子委屈啊,要你这个世子夫人亲自去,得风风光光的接,她才肯回。

秦氏听了之后,当天就在房里摔了好几个茶壶杯子,气的一夜之间,嘴角就生了两个火泡。

顾青竹倒是没想到宁氏会那么和秦氏说,依旧在庄子里候着,没几日的功夫,庄子外头传来了响马鞭的声音,一顶八人大轿搁置在庄子外,秦氏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抱住了顾青竹,做戏做全套,声泪俱下的跟顾青竹哭诉自己有多想她,当初送她来庄子里住,她也是心如刀割云云。

秦氏这情真意切的样子,丝毫没有让顾青竹觉得感动,听来听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看来秦氏是真的缺钱啊。

既然秦氏这个世子夫人亲自来了,并且还出动了伯府里唯一一辆八抬大轿,那顾青竹若是再不回去,就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干干脆脆命红渠收拾了东西,跟着秦氏与忠平伯府敲锣打鼓的迎客车队,风风光光的回到了忠平伯府。

秦氏这一趟的动静闹的挺大,也是豁得出,轿子转入忠平伯府所在的安平巷,老远就看见伯府外站满了人,府里从门房到烧火的,凡事府里当差的都事先接到了信儿,站在门口迎接大小姐的归来,顾青竹从轿子帘子往外看了两眼,哪里还会不知道秦氏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她回府,就打着她顾大小姐的旗号,折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这样一来,顾青竹虽然得了体面,却也落下了个行径嚣张,劳师动众的印象。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秦氏是想让她一回来就丧失人心,将来在府里说话做事都难响亮,府里随便哪个伺候人的下人怠慢她一些,都够顾青竹苦恼一阵儿的了。

八抬大轿稳稳的停在了忠平伯府门前,红渠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急急忙忙过来给顾青竹掀轿帘子,顾青竹一出轿门,由王嫂子带领的前排奴婢就率先对顾青竹行大礼问候:

“恭迎大小姐回府,奴婢们给大小姐请安。”

她们这么一来,后面那些还在犹豫的就只能跟着跪下给顾青竹行叩拜大礼,街头巷尾不知道的,还以为忠平伯府有贵客盈门呢。

顾青竹暗自冷笑,昂首挺胸接受众人的大礼,干脆利落朗声说了一句:

“都起来吧,每人赏银二两。”

劳师动众的等候,的确会令人心生不满,可若是等着等着,等到了一小笔横财,那试问谁有功夫不满?

第7章

果然,顾青竹话音落下,在门外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人们无一脸上不现出惊喜的神色。

大小姐也太大方了,刚回来就每人赏赐二两银子。要知道,府里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的月钱也不过就八百纹,二两银子得是一个一等丫鬟三个月的月钱啊。若是以每月只有一两百纹的门房和杂役,那就是一年多的月钱啊。

他们今日出来迎接大小姐可真是来对了。

这边下人们交头接耳,一个个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就连王嫂子带领的那一队丫鬟都忍不住雀跃,被王嫂子一记眼刀扫过去才低下头,不再说话。

秦氏从马车上下来,正好听见顾青竹的话,每人二两银,今日出门迎接她的有一百多人啊,为了今天这阵仗,秦氏在府里交代了好些天,才全都把人给通知聚集起来,为的就是想给顾青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伯府如今是谁当家,可谁会想到,顾青竹一来就是一记反杀。

这下别说让下人们对她产生意见了,只怕今后府里上上下下,看见这位大小姐都要感恩戴德了。

一出手就是几百两银子,回想自己这一年来抠抠缩缩的样子,秦氏就恨得牙痒痒,这位大小姐好大的手笔。

顾青竹走在早已从她记忆里淡去的忠平伯府回廊之上,她已经有足足二十多年没回来了吧,自从嫁去了武安侯府,除了三日回门那天她一个人回来坐了片刻,那之后基本就没回来过吧。

顾家有事是直接找到武安侯府去的,她看心情,愿意帮的才帮那么一下两下,不愿意帮的连搭理都不搭理,没想到因果循环,如今她又回到了起点。

伯府的院子中规中矩,不是很大,但基本上能保证一人一座小院子,区别是有的带花园,有的不带。

顾青竹的院子叫‘琼华’,与主院右后侧假山林的水榭并排,琼华院是当年沈氏花重金为她专门建造的两层小楼,因为顾青竹不喜欢潮湿,所以她的闺房在二楼,推开房间南边的窗户,能看见花园,北面的窗户打开,则能看见府外的郁郁葱葱和长安街上的牌楼。

顾青竹住在琼华院的时候,花园里有不少奇花异草,自然也是沈氏给她搜罗过来的,只是一年不在,有些花草已经枯萎,有些则连花盆儿都给挪了地方,不知道去了哪里。

红渠好不容易发完了赏赐,嘴里念叨着小姐真大方,都是些强盗之类的话,来了琼华院,见顾青竹正在院子里走动,还没换衣裳,红渠就赶忙小跑过来:

“小姐,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回来后得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呢。”

琼华院在顾青竹回来之前已经收拾过了,秦氏再怎么恨顾青竹,这些表面文章上面却是不会怠慢的。

顾青竹的行礼在她之前就送到了房间里,还没收拾,红渠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裳取出来,伺候顾青竹换上,房间里有一面比人还高的西洋镜,顾青竹从小十分爱美,沈氏就给她打了这么大一面镜子来,让她进出之时都能时刻注意到仪表。

之前在庄子里还不觉得怎么样,回了顾家,处处都是沈氏的影子,尽管在顾青竹的印象里,母亲沈氏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可有些东西,有些摆设,乃至于房间里的布局,每一处都是沈氏亲自为爱女布置的,顾青竹又怎会没有触动。

这个顾家,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让顾青竹惦记的,也就是祖母陈氏了。

顾青竹穿着一身素底兰花的衣裙,梳着普通的堕马髻,轻轻便便的往祖母陈氏住的松鹤园去。她爹顾知远虽然是个糊涂的男人,但是对母亲却很孝顺,松鹤园自然是伯府里风景最好,面积最大的院落。有凉亭,假山,池塘,池塘里种着荷花,每到夏季,荷花开了之后,陈氏都会命人做荷花饼给府里人用,那清香的味道,顾青竹至今怀念。

陈氏的院子里今儿很热闹,二房婶娘宁氏和三房婶娘武氏围着老夫人陈氏坐着说话,顾玉瑶和二房姐姐顾娇凑在一起也有说有笑,五岁的顾宁之跟三房的小少爷在地上追追打打,吵闹的很。

看见顾青竹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大家都看了过来,只见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湛黑明亮,清澈见底,五官搭配起来正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尤其是长颈窄肩,四肢修长,每走一步皆有风度。

顾青竹的仪态那是连宫里出来的礼仪嬷嬷都无可挑剔的,嫁入武安侯府,无论她怎么努力,祈暄就是不喜欢她,顾青竹从自身找原因,特意学了一年多的仪态,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陈氏似乎有点激动,对顾青竹伸出来的手都有些颤抖:“好孩子,快些起来,让祖母看看你。”陈氏的腿脚不太灵便,平日里都是坐着与人说话的。

顾青竹走过去,见陈氏的眼眶里含着泪,抽出帕子给她擦拭,全然没有被送去庄子住了一年的怨气,一丝一毫都没有,就这份喜行不于色的隐忍,就足以让那些质疑她的人闭嘴。

顾玉瑶打量着顾青竹,见她衣着普通却难掩出色的外貌,心中酸楚的厉害,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姐妹情深的样子:

“大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府里这段日子,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顾青竹看着她,微微一笑:“既然想我,怎的不去庄子里瞧瞧我?”

顾玉瑶心虚的垂下眼睑,不敢再多言,她的模样与秦氏很像,看着都很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就有才名传出,是京中贵女圈中出了名的小才女,上一世嫁的是崇敬侯府嫡次子贺平舟,交往不多,因此不知道夫妻感情如何。

“如今好了,青竹回来了,姐妹又能相聚了。”三房婶娘武氏替顾玉瑶解了围,大家笑笑,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外面婆子进来传话,说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大小姐回来了,在老夫人这里,特意过来见面。

大公子是秦氏所生的庶长子顾衡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伯府的嫡长子,地位水涨船高,反而是从前顾青竹的母亲沈氏生的嫡长子顾青学变成了嫡次子。

家里所有人顾青竹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同胞弟弟,她不能不在乎。

门外走入两个高瘦少年,左边的是顾衡之,他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服,气度颇为风雅,在外据说有‘溯玉公子’之称,便是从他举手投足的风仪而来;与他相比,学弟就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了,穿着一身土色圆领直缀,若非脸生的不错,这颜色的衣裳可真不敢穿,走路略有些躬腰驼背,就算挺直了也站不住多会儿,手上不住有些小动作出来,一会儿摸摸衣角,一会儿抓抓袖子,总之心不在焉的。

跟陈氏请安,他都敢敷衍了事,更别说对她这个他并不太喜欢的姐姐了,简易问了两句她在庄子里过得如何,便此作罢,主动退到顾衡之身后去了。

反倒是顾衡之,谦谦君子,对顾青竹嘘寒问暖,尽显大哥风范。与他相比,学弟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但若比内在的话,顾青竹又觉得顾衡之比不上学弟。

当年他与一贫家女暗度陈仓,至对方怀孕,后来却转娶了工部侍郎之女为妻,那贫家女受不了这份打击,连夜在顾家门前悬梁自尽了,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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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竹回府,除了顾知远没有见着,其他基本上都打了个照面,陈氏留她在松鹤园里吃饭,吃完饭以后,顾青竹才回到琼华院,红渠已经帮她把衣裳之类的常用物品全都收拾摆放出来,先前还有些空的屋子,看着像是填补了一些。

站在二楼回廊往前看,顾青竹从脖子里抽出一根金链子,金链子的底下有个金坠子,金坠子是把钥匙,沈氏去世之后,把这私库的钥匙交给顾青竹,顾青竹平日里都贴身藏着,吃饭,睡觉,洗澡的时候也不离身。

红渠抱着一床被褥出来,见顾青竹把金链子掏出来了,赶紧凑过来提醒:

“小姐,快收起来,这可是夫人留给你的宝贝,可不能被人拿了去。”

顾青竹把要是重新放入衣襟里,问红渠:“谁会拿?”

红渠没有说话,用下巴朝下努了努,刚才下面是李嬷嬷提着包袱经过,暗示再明显不过,顾青竹自然明白。

趁着红渠她们收拾屋子的时候,顾青竹踱步走到内间,有一只一人高的柜子,这也是随顾青竹的行礼一同被抬回来的,是顾氏的私库,之前在庄子里,顾青竹一直没敢打开,现在既然回来了,总算可以打开看看,巩固一下当年的印象。

柜子被打开,里面确实有不少宝贝,珠宝首饰不用说,银票是论沓算的,全都是五十两小面额,两沓加起来约莫有个三四万两吧,加上珠宝首饰,玉雕金像等物,约莫不超过二十万两的样子,虽然这些和沈氏真正的嫁妆相比不算什么,但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还记得上一世她打开这私库的时候,只看见这些实物东西,三四万两的银票却从未见过,还有珠宝首饰,只有几个刻了母亲名字的东西留在库里,其他全都不见了,至于拜谁所赐,顾青竹现在心里门儿清的很。

第二天一早,顾青竹就让红渠拎着个食盒,去了顾青学所在的‘安常院’。顾青学还没起床,问了他的丫鬟,说是昨晚玩蟋蟀玩的太晚,刚刚睡下没多久,顾青竹没把他喊醒,留下食盒就离开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说一百句都不如学弟自己亲身经历一回来的有说服力,所以这一世,顾青竹打算换种管他的方法,少一点参与,多一点放纵,早晚学弟会明白谁亲谁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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