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1 / 1)
事情很明朗了,且不论东宫侍女为何可以打开手印,但至少方姬然是打不开的,那么,上次在金瑞殿暖阁里的事情,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而且是对皇帝的欺骗。皇帝就在当场,亲自见到了这个事情,他的君权也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哪怕他私心里不想动萧乾,却不得不碍于脸面,找他要一个说法。
他幽冷的目光,望向萧乾,“萧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
从开始到结束,萧乾除了与宋骜小议了几句,一直静静地坐着,不表示意见,也不与众人交流。这会儿被皇帝质问,他也无半丝慌乱,依旧那般的绝代风华,吐字清醒,神态安然,“祭天台乃墨家圣地,手印与机关,臣未曾亲见,不知详情。”
他淡然的声音,夹了一丝冷,可并非没有道理。
“难道没有人该给朕一个解释吗?”。
至化帝皱起眉头,低斥一声,墨妄便上前叩地,仰着头道:“陛下明鉴,草民等并未欺君,方姑娘乃四柱纯阴的命格,祭天台上的手印,方姑娘也确实可以开启。”说到这里,他慢慢转头,看向了尚雅,“除了八位长老,右执事当时也在场。”
墨家左右派系之争,至化帝知道。
墨妄与尚雅的不和,在场的人也无不知晓。
便是连这一场机关之事,也因此而挑起的。
故而,尚雅的话,可信性就很大了。
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尚雅,尚雅似乎也有些疑惑,她慢吞吞走出来,看了看墨妄,拳心攥了又攥。左右两系争了这么多年,她对墨妄与左系的人,并无半分好感,若有机会落井下石,自然是肯定的。但不管如何,他们的争,他们的斗,到底是墨家内部的事,如今的情况她怎会看不明白,她们墨家成了朝堂内斗和党羽之争的牺牲品,他们又要利用墨家,又想打压墨家,她身为右执事,怎么肯?
施施然福身,尚雅道:“回陛下,确实亲见。”
八位长老几乎同时跪下,神色凄然,“陛下,草民等都亲眼所见,绝无欺骗。”
听见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墨九神色不定,心里却很确定。
她不相信这么多人会一起撒谎,尤其是尚雅,不可能撒谎帮墨妄。
那么,只能证明方姬然确实开启过祭天台的手印。既然如此,那她与方姬然的手印不同,方姬然能开,她就肯定不能开。为什么祭天台的手印拓制到了这里,她却可以开,而方姬然却开不得了?
这中间的环节哪里出了差错她不知道,却可以推论出一点:如果这个机关手印被人做了手脚,那至少做这个手脚的人,得到了她的手印。那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留下过手印?得是她很亲近的人才能得到吧?
她思考着,听见墨妄又道:“此处的手印出了什么问题,草民如今不得而知,现下就派人封锁机关屋,等明日天一亮,派人仔细探查……”
“探查?”至化帝冷哼,“全是你墨家的人,探查又有何意义?”
座上的人是君王,一言九鼎,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墨九心里泛着凉,余光情不自禁瞄向萧六郎。
他挺拔的身影在灯火下,凝成了一抹清凉的影子,却不动不语。这厮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脑子锈透了,火都烧在脚背上了,他还像与他半分相干都没有的样子,让墨九又是为他担心,又是怒其不争。
“陛下!”这时,久未做声色的谢忱突然出例,“老臣有一事启奏。”
但凡这老匹夫说话,就没有好事。
墨九微微凝神,看谢忱在皇帝面前跪下,垂首禀报道:“这件事原本老臣早就禀报陛下了,可事涉太子殿下,老臣……”咬了咬牙,他马上又换了话题,“都说举贤不避亲,可向陛下讲明真相,老臣也不敢避亲。其实这位连闯机关屋,且可打开手印的姑娘,并非别人,而是当日金瑞殿的萧家大少夫人墨九。陛下莫要忘了,她与方姑娘一样,有着四柱纯阴命格。”
坑深101米 险上之险!
谢忱提醒得真是及时。
霎时,室内哗然一瞬,随即,在至华帝厉目的扫视下,又归于死亡一般的寂静。有些道理无须解释,有了谢忱的话,就都清楚了。而且,萧乾与墨妄串通藏匿真正的钜子,不单是罪犯欺君那般简单了。武器图谱早挠了天下野心人的痒痒,于是它便成了“罪之源”。
至化帝声音沉沉,却是对宋熹说的。
“太子,可有此事?”
墨九现在的身份是东宫侍婢,最应该解释的人自然是宋熹。他微拂袍袖,恭顺地致礼回答:“父皇,此事儿臣可以解释……”
“旁事不问,朕只问你,是也不是!?”至化帝声音猛地抬高,铁青着老脸又掷了茶盏。这一回,茶盏是朝宋熹面前的地面掷下去的。清脆的瓷器声里,众人的心脏跟着猛跳,高高悬起。
宋熹看了墨九一眼,终是慢慢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是。”
“噼啪”一声,静静燃烧的灯火,突地一爆,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让人紧绷的神经几乎快要断裂。火光落在至化帝凝重的脸上,他眉心纹路皱得深深,目光也更为冷厉。
“来人,将枢密使萧乾及涉案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由朕亲审。”
没有迟疑,没有商议,他流露出来的全是帝王的天威。南宋司法完善,由皇帝亲审的案子,大都是特殊案件,基本无法再翻身了。也便是说,若萧乾入狱被定罪,显赫一时的萧家将在南荣的历史上画上一道休止符。朝廷内外,那些盘根错节的权利分配都将彻底洗牌,整个南荣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至化帝说罢,室内寂静一片,气氛凝滞到了极点。除了灯火受风跳跃,没有任何一人动弹,就连谢忱也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殿前司的禁军来得很快。
一阵阵“嚓嚓”的跑声里,二十来个披甲执锐的禁军就跑入了进来,将这间休息室挤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目标明确,却没有马上跑过去抓人,禁军统领远远站定,似是习惯了对萧乾恭顺,一时半会改不掉,竟当众向他施礼。
“萧使君,请吧?”
萧乾眼眸淡淡一扫,不疾不徐地起身,嘴角抿出一丝凉笑,只字片语都无,也没有向皇帝解释,可他眉宇间的冷漠与孤傲,仍旧让人无法忽视他强大的气场,心生悚惧。
看着萧乾的脸,墨九微微攥拳,这一瞬的情绪很是复杂。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但事以至此,说什么都没有作用,怎么解决事情才最主要。他抢在萧乾之前,当先站在屋中,正待说话,萧乾就冷冷看来。
这一眼,很深。
似乎将她的想法看穿了,他抿紧的唇角生生带出一种阻止的寒意,对她的行为极是不满。墨九微微一怔,这时,宋骜却抢先跳了起来。
“慢着!”
他高声阻止了禁军,三两步抢过去,跪在至化帝跟前。
“父皇,使不得,使不得啊!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哩,怎么可以把人投入大牢?父皇,你先问明白再说,成不成?”
这个混世魔王由小到大没少为至化帝惹事,至化帝却从未真正责罚过他一次。便是偶尔骂上几句,事后也只有依从。但凡他要的,他没有不允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冷着脸拒绝了,“你掺合什么?下去!这些事,谁也不得求情,若不然,与萧乾一并论罪。”
“儿臣就求!”宋骜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他老子做对。
可至化帝的心脏却像置了冰,不留一丝余地,低头看着跪在面前耍无赖的儿子,一字一顿冷漠不已。
“来人,把安王一并押入大牢侯审。”
他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似惊涛骇浪一般,让人除了感觉到恐惧,也惊讶不已。爱子若命的老皇帝居然连小王爷一起打入大牢?这得下多大决心。
几个权臣互视一眼,赶紧懂事地给皇帝递梯子,一口一句“陛下息怒,小王爷少不事云云”为宋骜求情。便连谢忱也猜度着圣意,委婉地规劝道:“陛下,小王爷与枢密使情义甚笃,求情也是怀有体恤善意之心,不当受此牢狱之灾……”
“你闭嘴!小爷的事要你管?”宋骜恶狠狠打断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从至华帝面前站起,瞬也不瞬地盯住他,道:“父皇当真要关押儿臣?!”
至化帝别开脸,“动手!”
“好样的,我就住大牢去,就住一辈子,八抬大轿来了,也别想抬我出来。”堵气似的冷哼一声,他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禁军走过去,伸手双手厉喝,“来啊,给老子上绑!”
“小王爷,属下不敢。”禁军看着皇帝的脸色,快吓尿了。
“绑!”宋骜低喝。
那禁军脚都软了,看向至化帝沉沉的面孔,哪里敢给皇子上绑呀?可只静谧一瞬,至化帝却突地抬手,轻轻一挥,“绑了!”
“父皇!”这一回出声的是宋熹,他漆黑的眸色里似有踌躇,考虑了许久,方才出声,“皇弟任性也非一日两日,他素来有口无心,父皇无须与他计较。至于枢密使,儿臣也以为……”
“太子!”至化帝打断他,厉色望过去,那眸中之意是“你的事儿老子还没有和你清算,你却来帮别人求情?”,不过出口的话,却说得委婉许多,“律法不论亲疏,犯错就该惩罚,你身为太子连这点都不明白吗?此事朕自有分寸,你无须为他们辩白。”
宋熹垂目,慢慢退下,“是,父皇教训得是。”
幽幽的火光将一道道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宋骜倔强任性的样子,让至化帝头痛,也让禁军无奈。他们不想开罪了小王爷,可有皇帝口谕,又能如何?两名禁军战战兢兢地将宋骜的双手绑住,另外两名这才走过去看萧乾。
“萧使君,伸伸手。”
皇子都上绑了,他自然也得同等对待。
可他在禁军中素有威仪,这两个人也有些紧张。
熠熠的灯火下,萧乾从容而立,风华绝艳的身姿与常时并无不同。他唇角缓缓上扬,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转瞬便又伸出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
“请便!”
两名禁军如释重负,拿着绳子绕过他的手腕,并没有敢太过用力。与宋骜一样,他们只想做一个捆绑的样子,可这时,一只葱段一般白嫩的手腕却伸了过来,径直拉住绳头,阻止了他们。
“住手,谁敢绑我家六郎?”墨九突兀地窜过来,当着皇帝的面儿咄咄逼人地吼着禁军,那高仰的下巴,一脸严肃高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皇帝给她提鞋她都会嫌他手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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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再一次扼紧了心脏。
这墨九真是一个混不吝啊,胆子够大。
可如果方姬然不是新钜子,那么墨九必然就是了。
他们怀疑皇帝舍不舍得宰了她,至化帝也为此伤透了脑子。若非墨九连闯初、中、高级机关屋的本事,还有她有可能是墨家钜子的身份,他当场打杀了她都有可能。
可这个人,偏生暂时杀不得。
“墨氏无礼!”老皇帝眸有怒意,可看她时的神色明显轻缓许多,“但念你有才,朕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为了给萧乾求情,那就不必了。朕连亲生儿子都惹得关押,自是心意已决。”
亲生儿子都关押了,这个借口用得真好。
看来老皇帝的棋路高明,比她走得快了一步。
早知会有人为萧乾求情,先拿宋骜堵住了众人的嘴。可实际上,便是宋骜入了大牢,谁还能让小王爷吃苦头么?他住在牢里与住在王府里,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换一个地方潇洒罢了。
“我不想求情,只是舌头痒痒,不吐不快。”她眉梢一挑,丢下绳头,索性将戴在脸上不太舒服的面具轻轻撕掉,也不管“醉红颜”会不会吓着人,直勾勾看着至化帝,又恢复了那一副半痴傻半认真的表情,“青天大皇帝,你若单凭谢丞相几句话就定下萧六郎的罪,也太轻信馋言了,做皇帝脑子这样简单可不行,一个弄不好,就搞得国破家亡的……”
“你……”至化帝几十岁的人,被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指着鼻子斥责,顿时恼羞成怒,心血上涌,几乎想直接让人把她捏死。
但为了千字引与武器图谱,他又找到理由安慰了自己其实本不想动她的心,冷哼道:“念你智力不全,朕便与你说道一二。朕只让投入大牢,还未审,何时定下了他的罪?”
“虽未审,可入狱的污名如何洗去?萧六郎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南荣哪一个人不说他的好?可入了大牢再出来,不也沾了一身霉灰?不管他其实有没有罪,军中与坊间都会传得很难听,那时候,他可怎么统领军马,为青天大皇帝你征战沙场?
再有,入过狱的人,都是有前科的,你让萧六郎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与群臣共事?青天大皇帝,做事得讲证据。这个机关屋中的手印,到底是不是那什么山什么台上的,哪一个可以保证?这拓制的过程中,难道就不会出点儿岔子吗?不会有如同谢丞相一样的奸佞之人动手脚吗?青天大皇帝可别冤枉了好人,让奸人得逞呐。”
墨九噼里啪啦的话,语速很快。
以至她这番说完,那番至化帝还没回神。
萧乾淡淡看她,眸中情绪微荡,“嫂嫂莫要冲撞了君王。”说罢他只一用力,便去扳墨九紧握粗绳的手。
可墨九却固执得很,他一扳开,她以继续抓住,一来二去,萧乾力量便用得更大了一些。没有想到,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不捏绳子了,改为捏住他的手不放。萧乾一怔,用力想要挣脱,她索性低头就去咬他手,那孩子气的举动,让众人愕然不已。
“萧六郎,你是傻子么?”
她自己傻里傻气,大庭广众之下咬人,却骂人是傻子。
有人憋笑不止,萧乾却无奈一叹。
“嫂嫂不必如此,陛下自有圣裁……”
“我呸!还圣域哩?”墨九毫不客气地鄙视皇帝,“古书上说要自古圣君明主皆亲贤臣,远小人,这个皇帝却专门亲小人,害贤臣。他怎么会为你证明清白?”
骂完了皇帝,在众人惊诧的抽气声里,她又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半仰着头,对萧乾严肃道:“而且,我这人讲究。虽然你抛弃了我,我却不会随便就抛弃你……所以,我要跟着你,与你‘共狱’!”
她似是而非的话,让萧乾皱紧了眉头。墨九却挪开了注意力,眼风转向盛怒之下脸色铁青却极力压抑着暴躁情绪的至化帝,眸中溢出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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