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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头上带着黑色|网巾,束发垂腰,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短褐,一条卷了裤腿露出小腿来的灰布裤子,脚上穿的是一双露了脚趾头的麻鞋,鞋子上还沾着泥呢。
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一身皮子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他有一张清俊明朗的脸,汗珠儿布满额头,胳膊底下夹着一颗皮球,不知道的还当兰府进来了谁家的穷小子呢。
“你看看你,哪儿还有一个王爷样儿,滚滚滚,哪来的臭乞丐。”宁靖郡主没好气的训斥自家兄弟。
“大姐,嘿嘿。”
兰香馥双手握着帕子搁胸前,瞧见十五岁的楚天苟又是激动又是愧悔。
此时的他还没长足个呢,到了他长成就跟一座山一座塔似的,他喜欢留胡子,还是络腮胡,因为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三国时期的张翼德,要她说,他喜欢的是茶馆说书先生嘴里的张翼德,说书先生嘴里的张翼德就是这样的形象,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悍勇无双,嫉恶如仇,而这也是他的性子。
☆、第5章 大姑娘观花意绵绵
“还不快过来见过老太太,见过你侄女,傻站那儿做什么。”宁靖郡主叹口气,先拿帕子给楚天苟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儿,随后拉了他上前来。
“这可使不得。”老太太忙笑着坐直身子,一把拉了楚天苟坐在自己的右边。
“老太太。”楚天苟唤了人大马金刀的坐下,他方要将那皮球放在塌角上就被宁靖郡主训了,“你可别,你那球脏的跟从泥水里滚过一遭似的,可别脏了老太太的塌。什么好东西不成,春娟你来,赶紧给他拿出去扔了。”
楚天苟忙往怀里一抱,“不行,这可是我常胜将军的宝贝,有它在我就没输过。”
“你……”宁靖郡主无可奈何,“你个没出息的,一个破球罢了。”
楚天苟嘿嘿笑着摆手,“你娘儿们家家的懂什么。”
呼啦啦,老太太、宁靖郡主连着伺候在旁的丫头们都笑了,坐在老太太左边的兰香馥也小声笑起来,“小……”
兰香馥很是不愿称呼他为小舅舅,芳姐儿才是他亲侄女呢,可这会儿当着人她不得不这样称呼,遂低声道:“小舅舅好,小舅舅你从哪儿来啊。”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春天下的绵绵细雨从心里扫过,楚天苟慌的“咕咚”一声掉了球,他也不去捡,古铜色的脸略见激动,“我从西市过来的,今儿一早就去西市旁边那片空地上和人踢球了,那些穷小子,不要脸的东西,等他们把我设的彩头都拿完了就不跟我玩了。”
“怎么,你输了?”兰香馥好奇的睁大眼睛问。
蹲在一边逗王八的芳姐儿哈哈笑道:“大姐姐我小舅舅才不会输呢,他是长胜大将军,踢遍京都无敌手。”
小姑娘拎着根草儿一副与有荣焉的的骄傲模样,兰香馥爱的什么似的,拉她到怀里抱着笑问,“他既是长胜大将军怎么还让人拿走了彩头?”
楚天苟哈哈两声,“是我把他们踢怕了,我不设彩头他们没一个跟我玩的,说跟我玩没意思。对了,我还买了两筐水蜜桃回来,大姐你快打发人去门口接去。”
“小舅舅我最喜欢吃水蜜桃了,我要三个、不不不要十个。”芳姐儿伸出十根手指头冲到楚天苟怀里撒娇。
“有两大框子呢,小舅舅给你一筐。”
“嗷嗷嗷,太好了!”芳姐儿高兴的又蹦又跳的。
宁靖郡主却扳着脸道:“水蜜桃是南边的果子,这大夏天的想从南边运来可不容易,一般都是别人家先预定好的,要么就是内务府专门去南边采购来上贡的,你哪儿买的?”
楚天苟哈哈两声忽的站了起来,抱起盛放大王八的框子就想跑,宁靖郡主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说!”
“本王要两筐水蜜桃怎么了?”楚天苟一梗脖子,“他们不给我,我就去抢,我又没多拿,就拿了我安王爷该有的份例,哼!”
“你、你个……”
“芳姐儿,走,咱们放王八去。”楚天苟一手抱框子一手把芳姐儿抱了起来,又回头瞅兰香馥,“馥姐儿你来吗?”
兰香馥轻咬一下唇,“祖母,我也想去看王八。”
老太太看宁靖郡主气的狠了,也不想孩子们在跟前受牵连,忙道:“都去东边花园子里玩去吧,只是不许扰了你们小叔会客。春桃,你赶着先去让小幺们把住花园子门,不许三儿的客人惊了大姑娘和四姑娘。”
“是。”
待楚天苟他们一走,宁靖郡主坐在下首玫瑰椅上就开始抹眼泪,“老太太你说说他怎么就这么混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他知道内务府克扣他的份例起,十岁上就敢去内务府里头抢澄阳湖大闸蟹吃,把内务府的人得罪个透死,为这我说了他多少回,嘴皮子都磨破了。
他是个什么光景自己不清楚吗?我把他的处境掰碎了揉化了跟他讲,我说,你挣出命来不容易,你不说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张狂起来了呢,您知道他怎么顶撞我的吗,他说,他就是有罪那也是凤子龙孙,内务府那帮子狗奴才敢克扣他的东西他怎么就不能去闹了,我又说你闹了又能怎么样呢,皇爷爷也没管过你不是?
他又说,可皇爷爷也没罚我呀,那就是皇爷爷默许我这么干的,还说内务府那帮子人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的厉害,里头一个广储司主事家里头都富得流油,我不过拿两筐子吃食又能怎么着?
您说说,到底谁给的他胆子,他怎么就不想想,内服务那帮子太监岂是好得罪的,哪天他们在皇爷爷跟前上上眼药,一来就大祸将倾啊,我是个没本事的,要不是老太太你们家心善还拿我当个人看,我自身都难保,我又怎么去保他,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了。”
说到伤心处宁靖郡主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老太太让大丫头给宁靖郡主递上干净的帕子就叹气道:“不至于,都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前没牵连你这个出嫁女,十五年后更不会,不管怎么说你们姐弟也是圣上的亲孙子亲孙女不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老太太才说完这句忽的就顿住了,“咱们家百年传承,可不是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人家,你鼎盛时下嫁过来是我们家的好儿媳妇,你败落时我们更不会糟践你。好孩子,快别哭了。”
“老祖宗。”宁靖郡主感激的扑到老太太膝上,跪在脚踏上抬起泪眼道:“老太太待宁靖的大恩大德,宁靖铭记于心。”
“咱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可就外道了。你现在啊关键就是放宽心给三儿生下个嫡子是要紧事。”
提到这个宁靖郡主更伤心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生什么呢。”
“胡说,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你大嫂可不是老靖安侯夫人四十岁上生下来的吗,你才多大就死心了不成?况且你又不是不能生,芳姐儿都七岁了,你就是日夜思虑过甚的缘故。妾侍就算生一百个,在我这里也抵不上嫡子一根汗毛。三儿也是重情重义的孩子,他都没放弃你更不能放弃。你可别想着再给三儿纳妾的事儿了,改明儿你把三儿惹恼了,我看你哪里哭去。”
想着丈夫待她的深情厚谊,宁靖郡主脸一红破涕为笑。
“好了好了,春草快去打盆水来服侍你们三太太洗脸。”
宁靖郡主哭了这一场也累了,坐在老太太身边就叹气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是管不了他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我替他收尸,来年我下去了再去和父王母妃请罪去。”
说着说着宁靖郡主又落下泪来。
老太太也不能怎么样了,只坐在一边陪着。
兰府历经百年,嫡支所居的府宅是极大的,分成了东、中、西三路,中路是四进的院落,老太太住第四进瑞福堂,大老爷大太太住第三进四季常青堂,在第三进左右两边有两个跨院,兰香馥和舒菀菀住了右边的天香院,兰香馥的大哥兰白圭和大嫂狄氏住了左边的冷香院,第二进第一进连着穿堂则用做了大老爷大爷的书房、待客用的花厅和客房。
西路是三进院有个花园,是在外做官的二房所居,东路则是三房住着的,三房人口少,主子就三口人,也是三进的院子,宁靖郡主和丈夫兰亭壁住了三进院栖凤堂,其余除了一个二进院子外大多是花园,花园子里建造有歇山大厅就是兰香馥的小叔兰亭壁会客的地方,还有亭台轩榭,小桥流水,中间有一个大池塘,里头种了荷花养了金鱼,岸上还搭建了仙鹤的巢,一到夏天这处最是个乘凉避暑的好地方。
这会子兰香馥趴在六角亭的美人靠上就兴致勃勃的瞧着楚天苟带着芳姐儿卷着裤腿在浅水里捉金鱼玩呢,那大王八被他俩往一块太湖石上一扔就不管了。
背后的目光实在太灼人了,本就是大夏天,楚天苟站在水里还是出了一身的热汗,他也不敢回头,背着兰香馥就道:“馥姐儿你不下来玩啊。”
“我也想啊,可是不能的。”兰香馥瞥一眼正在摆盘的青雀和秋月,这两个一个是她的大丫头一个是芳姐儿的大丫头,那都是长辈派到她们身边来监管的,芳姐儿也还罢了,她七岁生日还没过呢,再说了楚天苟那是她亲舅舅,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她就不同了,她今儿要敢卷起裤腿来下去和他玩,晚上就得被训斥。
“那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小舅舅今天特别英武的缘故?”楚天苟见芳姐儿晒的小脸都红了,忙一把抱起两人上了岸,进了凉亭里坐着。
兰香馥一霎红透了小脸,呸了楚天苟一声,“谁看你了,我看花儿呢,今年的荷花长的比去年好看。”
楚天苟哈哈两声干笑,指着青雀道:“你去前头问问水蜜桃拾掇好了吗,拾掇好了端两盘子过来。”
青雀犹豫了一会儿,楚天苟一拍桌子就怒道:“本王使唤不动你?”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马上就去。”
“你,去厨房要三碗冰碗子来,快去。”
秋月是宁靖郡主给芳姐儿的丫头,胆子就大些,忙陪着笑道:“我的好王爷,奴婢去了您可不许胡闹,不许拉着我们大姑娘下水玩去可使得?”
“本王还要听你的不成,滚。”
秋月再不敢磨蹭忙忙的跑了,别看楚天苟一副穷小子的打扮,看起来也很平易近人,可他就是爆炭脾气,又因从襁褓里就封了王爷的缘故,在王府里也没个正经长辈管他,越发养的他随心所欲起来。
故此,在兰府他虽说有所收敛,可也是说一不二,丫头们很是不敢和他说笑,这也是兰府尊重安王爷的意思。
☆、第6章 违礼教凉亭初撩情
午后的池塘岸边,绿柳垂丝,清风卷着荷香飘进六角凉亭里,四周无人看着,兰香馥紧张的两只小手揪扯在一起,她偷瞥一眼站在青石片子上拿草逗仙鹤的芳姐儿,而后轻声道:“往后避着人时我叫你的名儿可好?”
楚天苟一呆一怔,他坐在那里生生比对面的兰香馥高出两个头来,故此他就看见了兰香馥因低垂着小脑袋而露出的雪腻后脖。
他尚显青涩的脸立时红了,忙抓过一杯茶往嘴里灌,心里想道:馥姐儿今儿是怎么了,往常她待他恭恭敬敬的就是对待长辈的样子,今儿仿佛羞羞涩涩的。莫非她也对我有意?
一想到此处楚天苟激动了,爽快的道:“随你叫就是,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兰香馥一抿嘴,微抬头斜睨了他一眼,“我还知道你的混名儿叫什么,避着人时我也能叫吗?”
楚天苟一口茶喷了出来,恼羞成怒的瞪兰香馥,兰香馥拿帕子捂着嘴低声笑起来,凑着脑袋去他耳边轻轻的喊,“大狗子。”
女孩子吐气如兰,身上特有的那种洁净的幽香之气窜入楚天苟的鼻子,他一下涨红了脸,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蓦地紧握成拳。
他目光灼灼的瞪着兰香馥,兰香馥也那么瞧着她,白润的脸蛋红如烟霞。她长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含情目,天然一副柔婉贤惠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一瞧她就觉好欺负,而她原本的性子也是能让则让,绝不喜欢和人生发口角的沉静性子。
可若她一笑时,那一双水雾蒙蒙的大眼睛便像是雨后初霁的天空,清净澄澈,让人连呼吸都觉是愉快的。
瞪大眸子瞧着楚天苟的兰香馥早已吓的魂飞天外了。
天啊,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竟然、竟然做了一件违背礼教的事情!
她她她撩拨了一个男儿。
兰香馥快哭了,怎么会这样呢,她以前从不这样的,她紧守闺训,恪守本分,三从四德,晨昏定省,孝顺父母,说话都不会高声,遇见外男就躲起来避讳着,今天的她怎么这样不知羞!
都怪这几天做的那些梦,都不是什么好梦,难道她真的像梦里的那个兰香馥一样,未嫁已经*了吗,还是给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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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苟眼睁睁看着兰香馥流下眼泪来就慌了,抬起粗布袖子就往兰香馥脸上招呼,可兰香馥平常是何等娇贵养活着的,很快粗布就磨红了她的脸,兰香馥觉得疼,心里又慌又惧禁不住啜泣起来,她四顾左右忙推开楚天苟站了起来,“你你你别碰我。”
“你走你走,你快点走。”生怕被在水边玩的芳姐儿听见,兰香馥抱着红漆柱子压低声音低斥。
楚天苟一脑门子的疑惑,傻不愣登的问,“怎么哭了?”
此刻兰香馥的心跳动的厉害,就像是有百个千个人在以她的心脏当鼓敲似的,可在这些害怕慌张里还隐藏着莫名的兴奋,禁忌的快|感。
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邪恶的笑说: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儿,这有什么好怕的,即使被捉住了大不了一死,你已是死过一遭的人了,有何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红颜枯等了白头。
你日日呆在礼教的套子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不敢乱说话,听这个的听那个的,你自己呢?你活出你自己了吗?你上辈子连死时身上都背着淫|妇荡|妇的名儿,你冤枉不冤枉?
还有那些害你的人,踩着你的名声获得兰氏灭族之后政治遗产的楚淳懿,害的你流了孩儿一世不育的舒菀菀,为了舒菀菀而一再以孝道压制你的亲生母亲,为了母亲而让你退让的父亲,这一辈子你就甘心再重蹈覆辙吗?
除了你出嫁的前几年硬生生被你祖母教导出了一身唬人的保护壳外,你骨子里就是个软弱没刚性的女儿家,就像你那个母亲。你可真不愧是她生的,模样像了七八分、性格像了□□分,你这没用的东西。
“不,我不像她!”兰香馥悲愤之下几不曾咬破了唇瓣。
楚天苟着急起来,却也不敢靠近她,“好好好,你不像她,谁又说你像谁了不成?反正我没说。”
兰香馥缩在柱子后头激动的反驳,我、我从不贪财,我、我是祖母教导出来的大家子的嫡长小姐,祖母教给我的我都学的很好,我看得懂账本子,我管理得好一家子的下人,这些都是母亲做不到的,我和她不一样,我绝对不像她,我像祖母!
呵呵,真的吗?
是的,是的!兰香馥小唇抿的紧紧的猛点头。
那就去证明,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这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你只要往前不要回头,不管对错,你想怎样就怎样,上辈子你憋屈了一辈子,也在“牢笼”里挣扎了一辈子,这辈子去活一个痛快出来。
嗯!
兰香馥握紧小拳头,好,活一个痛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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