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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芸同林清嘉说了会儿闲话,便说道:“还是梳双丫髻好看。”女儿十四尚未到及笄之年,豆蔻之年穿些鲜活的颜色,恰似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周芸伸手拨弄那发带,发带最末端坠着的银铃相碰,发出欢快的声响。
“我也觉得梳双丫髻好。”林清嘉扬唇笑道。
周芸一愣,只觉得女儿这一笑与之前不大一样。
以前的林清嘉梳着的是飞仙髻,笑起来的时候仍是有些稚气,如今她虽说梳着的双丫髻,笑容却清越,配着额心的一枚红痣,稚气与脱俗糅为一体,妩媚与清纯并存,自是风流之意。
周芸伸手摸了摸她的红痣,女儿如今当真是长大了。
“你祖母来信了。”周芸开口说道。
林家的祖母来信……
母亲的这一句好像打开了老旧的书,翻开了尘封的一页,林清嘉恍惚想起,前世的时候林家的祖母也曾来信给母亲,让她去城内小住。
周芸念着信,她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
林清嘉不明白,为何生父不喜她,母亲貌美而性柔,父亲却总是要找风尘女子,就连最后死也是死在青楼女子的肚皮上的。
“嘉嘉?”周芸见着女儿不说话,伸手搂住了她,“在想什么?不想去祖母家吗?”
“倒也不是。”林清嘉摇摇头。
她依稀记得,前世母亲也对自己提议过去祖母家中的事,回去以后莫烟说了许多林家可怖的话,让她打消了去林家的念头,想到前世后来莫烟做得事,她忽然对这一次错过的林家之行有些好奇。
她幼时也曾回过林家,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记事的时候就与母亲别居在这姑苏城外小镇的别院里了。
周氏温柔抚了抚女儿的鬓发,“是你祖母的寿辰,你去一趟也好。”
“娘不去吗?”
周氏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窘迫,别开了头,“我……就不去了。”
林清嘉一愣,从她的角度瞧得见母亲如玉面颊上淡淡的粉色,母亲为何害羞?为何窘迫?
周氏缓了过来之后,便搂着女儿说道:“娘与你爹爹本就不合适,我去了让老夫人也不自在,你去就好。”
林清嘉看着母亲,知道她在林府尴尬之处。
林清嘉出生的林家是赫赫有名清河林家的嫡出的一支,有娶妻当娶林氏女,嫁人当嫁林家人之说。按道理凭着母亲的门楣是没法子嫁入到林家的。周氏能够嫁给林鹤,便是因为周氏的医术了。
林清嘉的父亲林鹤出身时候身子不好,在他十五岁那年林家求医求到了林清嘉的外祖父这里,周家祖上曾是京都里的御医,世代行医,就连林清嘉的母亲周芸也有医术在身。给林鹤最好的治疗法子就是食补加上针灸,因周家的外祖身子不好,没法子给林鹤针灸,周芸会针灸但是身为女子不好替外男针灸。林家人商议过后,便替林鹤定下了周芸,如此一来周芸为林鹤之妻,自然可以为其针灸续命。
林鹤取周氏为妻,心中多有不甘,最后便是死在了青楼女子的肚皮上。而林鹤死后,周氏在林家地位尴尬,就带着林清嘉住在姑苏城外小镇上的别院之中。
林清嘉歪了歪头,轻声问道:“娘,你为什么想让我去祖母的寿宴?”
前世,她被莫烟说动,便不想回林家老宅,但母亲素来温和这一件事上却格外执拗,一定让她去祖母的家中小住,她没办法,就按照莫烟的法子,自己用凉水沐浴,生了一场病便把寿辰错过了。
周氏清了清嗓子,想要搪塞,林清嘉看出了母亲的用意,仰头说道:“娘,为什么要去祖母的寿宴,而且一定让我去,有什么……”
话说到了一半,忽的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怔忪过后忽的一笑,“娘,是不是祖母要替我相看人家?”
前世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经历的多了,此时忽然明了。
林清嘉抿唇一笑,笑意流转在眸间,停驻在唇边。
周氏一瞬间眼睛睁大了,林清嘉便知道自己说对了,含笑道:“果然如此,我快要及笄,祖母还记挂着我,便想要让我去老宅小住,想看看适合什么人家。”
周氏哭笑不得,手指点了点女儿的眉心,“说到自己的婚事也不羞。”
林清嘉笑着搂着母亲的腰身,母亲的身上有淡淡的苦涩的药香味道,嗅起来让她格外心安,“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
今生无论嫁与谁都好,她就是不要做那人的妾室。
想到了魏邵和,她心尖儿是密密的疼,年少时候她确实钟情于他,只是那情一点点被他的正妃蹉跎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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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苦笑不得,“你呀。”她的手指点在女儿的头上,顿了顿说道,“你祖母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让我先不要同你说,免得你面上露了出来,让人见了不好。”
让谁瞧见了不好?
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事被吹去了停留在其上的薄灰,露出其本色来。
林清嘉想到了王长泽,他的样貌林清嘉已经淡忘,只记得他温和笑着的面容。
王长泽是寡母养大的,与她们是邻里,前世及笄的时候与王家相互试探过口风,只是还没有定亲,后来因为魏邵和,便与王长泽自然而然没了缘分。
母亲口中让人瞧见了不好,只怕说得就是王长泽了。
“娘,我知道了。”林清嘉的双手放在拢着膝头上, “我就是去参加祖母的寿宴的。”
林清嘉梳着双丫髻,粉色的发带柔顺地垂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她这副模样说不出的乖巧,让周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次就不要带莫烟去了。”周氏温声说道。
林清嘉抬头,看着周氏,周氏继续说道:“老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听说姑苏的不少闺阁少女都在林家起过诗社,你也知道莫烟的身份,若是遇上了一两个旧人,只怕面上尴尬。”
林清嘉点点头,“我带绿衣就好。”
“恩。绿衣比不上莫烟伶俐,但最难得的她的诚心。”周氏温柔说道,“这次你在祖母家多住几日,也与绿衣多亲近亲近。”
“好。”
周氏听到女儿话的,忽的笑了,摇摇头,“你呀,今个儿怎么事事顺着我,莫不是要求我什么?”
“我求得是母亲健康顺遂。”林清嘉笑嘻嘻地说道。
周氏心中一暖,虽说心中觉得林清嘉有事要求她,仍因为女儿的甜言蜜语而感到舒心。
第4章 初相遇
指尾挑了些红色的胭脂膏,柔软的指腹晕染开了那红,手指轻巧的在面颊上打转,水晶镜里的那容颜就少了苍白,多了俏丽的浅红,拿起红纸轻抿了抿,唇瓣沾染了淡淡的红色,恰似眉心的一点红痣,红得让人心痒。
“还是小姐手巧。”绿衣站在林清嘉的身后,见着小姐梳妆,可惜她的手不巧,所做的只能用篦子把头发梳的柔顺。
“慢慢学就会了。”林清嘉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一边说,一边往耳上带着金镶红宝石莲花样式耳钉,与发髻间缀着的红宝相映生辉。
“刚刚又检查了一遍,已经好了。”绿衣说道。
“去看看莫烟。”林清嘉站起身子,“等会就出发了。”
“是。”绿衣对着林清嘉行礼。
林清嘉尚未踏入到莫烟的房间,就嗅到了浓浓的药香味道,等到进入到了房间里,那味道就更大了。
房间只开了一条小缝,让药味消散些,并没有让冷风灌入,莫烟本就生了风寒,见不得风。
林清嘉走到床边,莫烟挣扎着半靠在床榻上,“小姐。”
面上晕着不自然的红,唇瓣上干涸的去了皮,眼底有淡淡的红血丝,长发蓬乱,看上去狼狈而又可怜。
她本想要轻咳两声,谁知道扯到了嗓子,发出了嘶声裂肺的咳嗽之声。
林清嘉看着莫烟,她知道莫烟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衰弱,嘴角翘了翘。
莫烟知道了要去林家的这桩事,果然总是说着试图让林清嘉不要去林家,劝说不成,莫烟以为林清嘉要带她,咬咬牙给自己淋了一盆凉水,所以才会生了高热,躺在床榻上。
林清嘉居高临下,见着这般的莫烟,想到前世自己受的苦如今应在了莫烟身上。
“你好好养身子。”林清嘉含笑说道,“我和绿衣就要出门了,今后就不好过来看你了。”
莫烟沙着嗓子说道:“多谢小姐的关心,小姐还是离开房间,免得过了病气。”
她整个人在林清嘉的阴影之中,觉得有些事情与她所想背道而驰。
林清嘉又说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莫烟见着林清嘉离开,松了一口气,对小丫头吩咐一声让那些水来喝,她知道是林清嘉最后一天在府里,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狼狈些,早起就没有喝水。
绿衣扶着林清嘉上了马车,等到坐定之后问道,“莫烟好些了吗?”
“快好了。”林清嘉说道。
“要是莫烟姐姐一起去就好了。”绿衣有些不安,“我……什么都不懂。”她绞着手帕,她本身就不如莫烟姐姐聪敏,先前听莫烟说高门大宅的规矩多,现在要陪着小姐去林家,心中便有些害怕。
“不懂怕什么?”林清嘉半靠在软枕上,卷起的帘幕把风儿送入到车厢里,微风抚着她的面,吹着她卷翘的睫毛微痒,让她脸上也带着笑意。阖上了眼,在金光灿灿下,透过薄薄的眼皮可见着视野里是鲜红的一片,“祖母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娘的状况,怎会苛责于我?”
绿衣点点头,想着小姐看不到,连忙说道:“血浓于水,老夫人肯定疼小姐呢。”
林清嘉听着绿衣的话,睁开眼,笑了笑,“她疼不疼我不知道。”前生的时候她只见过老夫人一面,那时候她与魏邵和的事成了定局,老夫人这是长叹一口气。
林清嘉还记得她慈善而和蔼的面容,无奈而悠长的叹息。
许是那时候,老夫人就知道长青世子在京都里已经成了亲,只是不忍把事实告诉她。
摈弃了这年头,林清嘉说道,“总不会待我太差的。”若是待她差,也不会请了岑师傅做她的女师傅,也不会在及笄前,特地让她到林家小住,替她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马车始离了小镇,马蹄踏着的黄土纷飞,林清嘉就放下了卷帘,在阳光下闭眼了太久,此时睁开眼,眼前的绿衣都带着模模糊糊的暗色光芒。
绿衣连忙说道:“小姐再闭闭眼就好了。”
“恩。”林清嘉眨眨眼,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绿衣。
绿衣是个闲不住的,就算是在马车里也想着做点活计,手中打着络子,手指灵巧翻飞,结成漂亮的络子。
林清嘉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
“小姐是不是困了?”绿衣连忙说道,“靠一靠软枕,睡一觉罢,睡好了就到了。”
“好。”林清嘉这些夜晚常常会梦到前生的事,前世的事太过于逼真和栩栩如生,让她醒来的一瞬间总是分不清哪个为真,哪个为假。
只有摸一摸她的面颊,感受到柔软水嫩不曾被风霜侵蚀的肌肤,才会恍然,那不如意之事已然是往事如烟,只是烟绕着她,不肯放过她,清楚的记得前世的那些人那些事。
林清嘉靠在车壁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不同于在家里的多梦,竟是只有纯然的黑暗。
绿衣放下络子,见着林清嘉的长眉舒展,小声的舒了一口气,莫烟生了热,这些日子都是她守夜的,她自然知道小姐晚上没有睡好,眼底下是淡淡的青色,正是因为这青色,小姐才会难得用了胭脂,遮住那颜色。
绿衣有时候结络子,有时候打量着小姐,见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皱眉,心中欢喜。
林清嘉的头一点一点,几乎快要倒落,绿衣敛了裙摆坐在了林清嘉的旁侧,用她的肩接住小姐的头。
绿衣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肩膀太硬,生怕磕到了小姐,就用左手的手心压在小姐的头下。
林清嘉的脑袋一晃一晃,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醒来。
睁开眼就发现了自己枕在绿衣的手上,“傻丫头。”伸手抓过来绿衣的手。
枕的太久,绿衣的手被拉住的时候,涨涨麻麻得发疼,口出低低呼痛。
“忍一忍。”林清嘉活动绿衣的手指,一边说道:“我这一觉睡了许久,你就一直这样做着?傻不傻。”
绿衣憨厚一笑。
林清嘉见着绿衣的模样,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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