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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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凄厉又无助。

周衍心口一蹿,见许风满头是汗,有一滴顺着他眼角淌下来,在这银练似的月光之下,就如同泪珠一般。

周衍看得怔了怔,不由得叫道:“风弟。”

停了一下,又将声音放得更轻,说:“弟弟……”

许风始终没有醒来。

周衍便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拭去了他额上的汗。

许风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第二日已是好了大半。只是他中途虽醒了几次,举止却十分古怪,一会儿抱着周衍不肯放手,一遍遍地叫周大哥,一会儿却对他又踢又咬,声嘶力竭地叫他滚出去。

周衍只当许风是病糊涂了,将一干正事搁着不理,只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如此过了两日,到得第三日时,许风的病总算是好了。他这几日只喝了些粥水汤药,刚清醒过来时,身体仍旧虚弱得很,盯着周衍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认出了他,用微微沙哑的嗓音道:“周大哥。”

周衍笑了笑,扶他从床上坐起来,又端了刚热好的粥来喂他。

许风瞪着那递过来的勺子,身体微微一僵,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张嘴吞下了温热的粥。

周衍一面喂他,一面问:“身体好些了吗?”

许风的反应有些迟缓,慢慢说:“嗯,好多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起病来?”

许风思索一阵,道:“那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头疼,怕是夜里着了凉。”

“下回小心点。”

虽是夏天,周衍还是郑重其事地给许风掖了掖被角,又见一缕头发落在他颊边,便凑近身来,替他整了整鬓发。

许风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听见周衍问:“你这几天夜里总说梦话,可是做噩梦了?”

许风睁开双眼,眼珠缓缓转动一下,最后将视线落定在周衍脸上,一字一字说:“没有。我什么也没梦见。”

再可怕的噩梦,也及不上……他如今身处的这个现实。

许风当日骤然得知周衍的身份,加之又淋了场雨,回来后确实是病了一场。但他的病并不似表面上这般严重,他这几日虽在病中,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故意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骗过周衍罢了。

他那日满身泥污的走回来时,心中尽是与那人同归于尽的念头。后来去了一趟慕容府,倒是将这念头压了下去。他自知本领不济,就算豁出性命也未必能伤那人分毫,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再另寻机会报仇。

许风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并不擅长隐藏情绪,若是跟那人玩心眼,怕是立刻就被识破了,所以他假装病得厉害,借着生病的名头,就算举止有些异样也不易被察觉。

如今看来,他果然是过了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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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许风可不敢松懈下来。接下来的几日里,他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白天要同那人如常相处,时刻担心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夜里则要跟那人同床共枕,几乎整夜都无法入眠。

好在周衍忙着谋划救人的事,每日总要出去一两个时辰,许风方得喘一口气。

他那日走回来时,怀里一直牢牢抱着那件新做的衣裳,后来去了趟慕容府,出来时却是空着双手的。过了几日后,慕容府上差人送了样东西过来,许风打开来一看,正是他给周衍定做的那件衣裳。

衣裳已被人细心浆洗过了,纯白的料子上纤尘不染,直如新的一般。

但许风心中知道,毕竟是跟从前不同了。

他捧着那件衣裳看了又看,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周衍自他大病一场后,再不敢离开太久,办完了正事就赶了回来。

许风听见外头的动静,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再慢慢地坐回去,用手指抚平衣衫上的一丝皱痕。

人家既然特意送了东西过来,他就不该浪费这番筹谋。

等到周衍推门而入时,许风唇边已经挂上了笑,用轻快的语气道:“周大哥。”

周衍应了一声,目光一扫,很快就发现了他怀里那件衣裳。

许风笑了笑,将那衫子抖开来,在周衍身前比划了一下,说:“我叫裁缝照着周大哥的尺寸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周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微微眯了下眼睛,乌黑瞳眸里透出来一点笑意。

这是他真正高兴时的模样。

那一场大雨之前,许风想象着这番情景,心中不知多么欢喜。而如今,他却只能强迫自己装出一个笑容来。

周衍接过了那件衣裳,问:“送我的?”

“嗯。”

“什么时候做的?”

“是在我生病之前。那天跟慕容公子一起逛绸缎铺子时瞧见了这块料子,觉得十分衬周大哥,就干脆买下来了。裁缝费了好几日的功夫才做好,我今天刚去取回来的。”

这番话许风练过许多遍,自认是毫无破绽了,周衍却道:“难怪你这几日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原来是惦记着这件事。”

许风暗暗心惊。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给周衍看出了端倪,好在有个现成的借口在,他就顺水推舟道:“周大哥快穿上试试吧。”

周衍便进了里屋换衣服。

他俩互明心迹之后,周衍总不肯跟许风太过亲近,便是换衣服这样的事也总是避着他。许风从前猜不透是为什么,后来知道了那人的身份,自然什么都懂了。那人……那人眼高于顶,向来瞧不上他,从前的种种柔情蜜意,不过是因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敷衍他一下而已。

可笑他竟动了真心。

正想着,周衍已经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漫天霞光从窗外漏进来,正洒在周衍身上。

许风瞧着那一袭翩翩白衣,看得呆了一下。

周衍眉峰一挑,问他道:“好看么?”

“好看。”

许风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了。他的右手藏在袖中,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将那一点水雾逼回去,含笑道:“这世上,再没有人及得上我的周大哥。”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简直分不出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周衍倒是十分满意这番夸赞,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握了许风的手道:“晚上吃些什么?”

许风知道这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强撑着笑了一下,说:“都是周大哥喜欢的菜。”

他想了想,又道:“难得今日高兴,不如咱们开一坛酒来喝?”

自那回许风嚷着说要喝酒,最后却只找着做菜用的料酒后,周衍就买了几坛酒回来备着。这时听许风提起,他便开了一坛出来,给俩人各自斟上一杯。

菜是早就洗切好的,许风快炒一番后就上了桌。他手艺不错,几道菜色香味俱全,但他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一直注意着周衍的酒杯,那杯子一空,他就立刻满满的斟上酒,卯足了劲儿要灌周衍喝酒。

周衍故作不知,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过三巡之后,忽然笑着睨了许风一眼,道:“风弟这是打算把我灌醉吗?”

许风背后渗出薄薄一层冷汗,强笑道:“周大哥的酒量这么好,我是想瞧瞧你会不会喝醉。”

周衍淡笑一下,又继续喝起酒来。

许风为防他起疑,也陪着喝了几杯。他原本是三杯就倒的酒量,但这日因着心中有事,几杯下去竟还没醉,反而是周衍喝着喝着,突然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许风吃了一惊,霎时什么也忘了,扑过去道:“周大哥!”

周衍伏在桌上,侧着头看向许风,目光里浸着一点醉意,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风弟,你再靠得近一些。”

许风神使鬼差般的凑了过去。

周衍直起身,伸手一扯,就将他抱了个满怀。

许风登时僵住了,进不得也退不得,只好任他这么抱着。

周衍收紧双臂,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耳廓,叹息似的叫:“风弟……”

许风不由得问:“周大哥,你怎么啦?”

周衍低低地笑,说:“你不是想看我喝醉么?我自然要醉给你看。”

许风一颗心扑扑直跳,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半边脸颊烧得烫起来,在他怀里挣动一下。

“别动,”周衍的气息间带着浓浓酒味,牢牢制住了他的双手,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嘴上说要看,却是伸手抚上了许风的脸,由眼角开始,手指一寸寸的摸索过去,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许风屏住了呼吸,以为周衍要亲吻下来。

周衍却只是用手碰了碰他的唇,凝目望着许风,那眼神昳丽温柔,足令铁石动心。接着他收回手去,当着许风的面吻上了自己的手指。

这比真正的亲吻更叫人面红耳热。

许风别开眼睛,道:“周大哥既然醉了,还是回房去休息吧。”

周衍仍是那样望着他,道:“风弟,你扶我进去罢。”

许风虽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架起他的胳膊,把人扶进了房里。他见周衍像是真的醉了,担心他酒后胡来,正想着这一夜要如何混过去,等到了床边一看,却见周衍双目紧闭、呼吸平缓,已是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许风松了口气,忙把人弄到了床上,自己则在床边坐了下来。

四下静谧无声,这一夜跟去年的中秋何其相似。那夜……那人喝醉了酒来敲他的门,许风差点就用烛台杀了他。他当时不知那人是不是装醉,现在当然是知道了,从他逃离极乐宫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那人的掌握之中了。

他武功平平,相貌普通,自知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唯有一点,就是他曾经救过慕容飞。后来他打算在小镇上隐居,周衍却提议他来临安城找神医治手,结果就在半路上重遇了慕容飞。这一切与其说是巧合,倒更像是有人精心安排的。掳走新娘的既然是极乐宫的人,当日井底的一场大战自然也是做戏,甚至连那徐神医都可能是假的。什么蛊虫治伤,什么雌蛊雄蛊,恐怕都是无稽之谈。

是他太蠢,竟真的以为会有人为了他豁出性命。

许风咬了咬牙,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这人仍旧顶着他倾慕过的那张脸。许风原以为他是戴了人皮面具,后来仔细察看过,并不见面具的痕迹,料想他是用了什么易容的药水。

若没有那一场大雨,若周大哥只是他的周大哥……

许风心中一恸,不敢再想下去。

他手中若有一柄匕首,即刻就可取了那人的性命,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头,静静看向那人熟睡的容颜。

桌上的蜡烛烧到半夜时,“嗤”的一声熄灭了。

屋里一片漆黑。许风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这一夜过得实在太快。

不知不觉间,天际已经泛起了微白。

他们这间屋子临着街,许风能清楚听见街角传来的开门声、说话声、切菜声,随后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直向这边而来。

许风知道来的人是谁。

昨日见到那件衣裳时,他就知道,慕容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将那人骗入局中。

那马蹄声在门外停下来后,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许风定了定神,打算起身去开门。不料他在床边坐了一夜,一双腿早已麻了,站起来时脚下一软,又重新跌回了床上。他这一下正撞在周衍身上,熟睡中的人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因着刚刚醒来,他目光不似平常那般清明,反而像笼了一层薄薄雾气,专注地瞧向许风。

许风离得他那么近,只要一仰头就可吻上他的唇。有那么一刻,他简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嘭嘭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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