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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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不跟你开玩笑了。”kevin笑出声来,他将手上的画册递给梁旭:“这是灵枢的微博书,他听说你今天来医院,催着我去印,托我带给你。”

梁旭有些不明所以,他翻开画册。

页面是房灵枢的页面,但那决不像是房灵枢会写的东西。房灵枢只会发女装照和卖萌日常,而画册里的内容十分怪异。

全是课本上的古诗,有静夜思,也有登科后。

时间从他与罗晓宁洪庆山一别开始,定格在他缴械自首的那天。

最后一天的内容很长,下面有数万条好奇而迷茫的评论,粉丝都在茫然地讨论“小愿望哥哥为什么转走古典风格”。

梁旭明白,那并不是出自房灵枢的手笔。

这是罗晓宁唯一学过的一首古诗十九首——十九首诗里,他学不会盈盈一水间,也学不会西北有高楼,不知为什么,只有这一首背得特别熟。

——行行重行行。

梁旭犹记得他陪着罗晓宁把这首诗默写出来,两个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此刻他难言心中的战栗,下意识地用手去摸画册上的墨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不知罗晓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笔一划写下了这首诗。

“谢谢你,邹大哥。”梁旭噙住眼泪,把画册抱在怀里:“替我谢谢灵枢。”

邹容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有句话,很早就想对你说。”邹先生温柔道:“你和晓宁,还有灵枢,性格虽然不一样,但做事的原则却很相似——总是在想别人,很少考虑自己。但折磨自己,就是在让心爱的人伤心难过。”

“以后的日子,为自己多想一些,珍重自己,就是珍重别人的心意了。”

“长长久久,中国人的祈愿。”他仰望长安的夕暮:“这句祝福,也送给你。”

天空中泛起磅礴的夕照,那是秋风中的黄沙掩映夕阳,映照出西北独有的古铜色晚霞。

秋鸿振翅,向南而去。

离别是因为知道秋去有春归。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开庭的日子转眼在即,在那之前,所有伤员都接受了或长或短的治疗。警员们当然要予以精心的救治,而被告人也应保障基本的生命权。

罗桂双也被抢救过来,警方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将他送到医院,谁也不肯让他在医院舒舒服服地死去。

他应当活着受审,等待枪毙。

治病的日子比受审更令罗桂双煎熬难耐,这或许是另一种微妙的凌迟。

这些可不足以泄众人心头之恨。房灵枢一肚子坏水,他授意让许多立功干警在医院接受采访。

罗桂双自认是个传奇,他在医院的唯一盼望就是得到一次采访,畅谈自己杀人的心路,而十几天漫长的治疗过程中,纷纷芸芸的记者涌向他所在的医院,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往他的病房。

——记者们当然是接到了总局的命令,不敢踏足禁区,但在罗桂双眼里,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刑侦中心的小伙伴也跟着房灵枢作妖,他们在病房外演戏。岳萍萍假扮女记者,带着摄像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行到病房门口,那位俊秀的小医生陪着她装神弄鬼。

小医生惊讶道:“哎呀,岳记者,你来采访杀人犯吗?我还以为没人会来呢!”

岳萍萍傲慢地拒绝:“这有什么可采访的?请带我去欧阳蕊队长那里。”

罗桂双在病房里辗转反侧,谁人理他?小医生尾随着岳萍萍,大家欢声笑语地走了。

这事儿被李成立知道了,刑侦中心挨了一顿严厉的批评。

“无聊!低级!”李成立指着鼻子大骂:“一堆工作没有做完!在这里私人泄愤!”

几个年轻干警虽然挨骂然而暗爽,哎你别说干坏事儿还是房灵枢靠谱,这真是扎心扎死罗桂双。

折磨罗斯双的并非刑侦中心的影帝们,而是他内心扭曲的焦灼。

“我们也没接受采访,我们难受了吗?”房灵枢笑道:“他自己想加戏,怪我们会演咯?”

骚操作,大家给房哥疯狂打call。

——没过两天,他们又得到了李成立红着脸的表扬。

罗桂双因为煎熬难耐,又无人倾诉,居然自己一口气把所有案情都交代了。

他所交待的犯案事实,与朱同彪和梁旭的证言构成确凿的证据链,加之罗晓宁对冯翠英的举证,证据链已完整无缺。

罗晓宁的确不傻,他没有单独举报,而是强拉冯翠英在警察面前举证,因此证据十分确凿,令冯翠英无可抵赖。

金川案七起命案,终于水落石出,不日即将提起公诉。

“你们这些小孩,下次有什么行动,要先跟局里请示,明不明白?”李成立真是无奈又头大:“赶紧好好干,好好干接我的班,我真是带不住你们了,一群活猴儿!”

攻心奇策,大家在微信群里狂喜乱舞。

“就问你们我6不6。”房哥虽然不能面见战友,却能在病房里举着手机风骚吹牛。

微信群被6字淹没,微信群改名“宇宙最6房灵枢”。

只有邹先生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为梁旭安排律师,一面还要接洽罗晓宁的保外就医。

夫人之命有如圣旨,房灵枢一口一个“老公你去”,邹先生含着蜜办事。

开庭的日子,万人空巷,kevin却从法院赶回医院,带着房灵枢爱吃的大樱桃。

“你还真买到啦?”房灵枢吃惊。

“外面好大的风沙。”kevin将风衣脱在客厅,唯恐将尘土带进病房:“这像德州的暴风天气。嗳,不要急,洗是洗干净了,我帮你把核剔出来。”

房灵枢捧着脸笑:“哎哟我的妈,这可真是贵妃待遇!”

趴回病床上,他又去琢磨自己的脸:“真的好难选啊,鼻子也想垫眼睛也想开!”他向邹先生举起两张明星照片:“整成哪一个?钟越还是白杨?”

kevin宁静回望于他,仿佛要将那道横贯面颊的伤疤看得消磨无踪。

“中国明星,我不太认识。”他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太漂亮,我无法驾驭。”

房灵枢瞪他。

邹先生于是摸摸鼻子:“两个都很帅,这太难选了。”

房灵枢又瞪他。

邹先生无奈地挖樱桃核:“说明星好看也不可以,说你好看也不可以,我没有第三条路吗?”

房灵枢撒娇地踢他:“你这骚话是给狗吃了?你应该倾情吹牛,说为什么要整成这样?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他们相视而笑,放下了照片,甜蜜地,又去吃樱桃。

“梁旭怎么样。”房灵枢轻声道:“公诉了吗?”

邹凯文在他身边坐下来:“我从北京为他聘请了律师团,他是一定会活下来的。”

——在高墙里。

“他还年轻,按照中国的法律,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得到自由的人生。”邹凯文握住他的手:“是你救了他。”

“人只有自己能救自己,”房灵枢说:“但我应该更早遇到他。”

——如果可以更早遇到的话。

没有任何一起案件是无风涟漪,而要追溯它的因果,总有太多如果。

如果罗晓宁能够早一点恢复记忆,如果梁旭能够信任房正军的承诺,如果卢世刚能够明白与虎谋皮必殃自身,如果罗桂双能够有一分一毫的良心发现。

又或者,如果金川县不是那样贫穷,如果沙场村的群情激愤能够妥善化解,如果罗桂双四人没有踏上前往缅甸的死亡旅程。

一切如果之前,都是时光永难痊愈的伤疤。那其中充满善与恶的一念之差,也充满命运喜怒无常的嘲弄与温柔。

所有行差踏错,付出的是再也不能复生的鲜活的生命,是长安天空经久未散的血云,是金川案一代人的扭曲的人生。

而善恶永远在如果的罅隙中角力,坎坷前行的十五年里,没有如果,但仍有信念与温柔,仍有带来希望的爱情、友情、亲情,仍有永不言弃的奋勇之志。

人们总是愿意设想如果,愿人生能如故事一般可以改写,愿冥冥中能有一只拨回时针的手。

——倘若有如果。

秋风萧肃,漫卷黄沙,就在今日,在这城市的另一端,金川连环杀人案开庭公审。一切有罪的、殉罪的,都将迎来他们应有的审判。

这场满负生死与冤仇的血案,终将落下它沉重而叹息的帷幕。

风沙弥漫,难掩青天。

“你父亲刚才也去了法院,他向我问起你。”邹凯文将樱桃核拢在盘子里:“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整成国民男神进军娱乐圈啊。”

kevin笑着敲他的脑袋。

“他说你做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倒是你们李局,非常想要留你,又不好意思对我提起。”

“让我暂时做做我自己吧。”房灵枢伸了个懒腰:“等我能坐飞机了,想先跟你回德州玩玩,看看咱们种的柳树。功成身退,警察我是不做了,不过以后长安若是还有大案——”

“你还要回来帮忙?”

“话虽然是这样说。”房灵枢投目于黄沙弥漫的天空:“我却希望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有第二个金川案。”

——唯愿世间,永无金川案。

秋风吹过他们窗外,吹过这座古老的城市的街,这风依然带着汉的沙、唐的土,漫过曾经的朱雀大街,漫过西市与东市,漫过这座古都的昼与夜。

黄沙从西北荒而来,它掩埋了无数时光的痕迹,亦会掩埋许多仇与罪,掩埋许多爱与诚,掩埋许多为不公而扭曲的愤怒,掩埋许多为安宁而忍耐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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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何等的伤痛与悲哀,终会随滚滚黄沙,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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