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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皇帝的目光太期盼, 以至于则宁连模棱两可的话都不忍说出来。

因为疾病缠身,皇帝这个样子早已不再是三个多月前则宁刚刚从北地回来时那个样子了。则宁想了一想, 他记得那时皇帝的脸上还是有些肉的,只感觉比三年前他离开宫中瘦了和老了一点点。可是现在,没想到急剧消瘦的这么快,就连眼皮都是皱褶。

皇帝的目光有些浑浊,努力清明几分后看到则宁欲言又止, 又想说什么。

这时, 皇帝低低笑开,又激起了喉咙的痒意,拿着手帕捂着嘴咳了老半天。

皇帝似乎有些疲乏, 靠在垫枕上的身体也不自觉的往下滑了点。他向床的里侧偏了偏, 道:“朕刚刚遣高石去太傅府下了圣旨,正妃之位是定下了, 要是你有其他喜欢的,再纳进来就是了。”

皇帝的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惊得则宁猛然抬头看他:“父皇?!”

则宁一下没反应过来, 刚刚不是还在追忆往昔吗,怎么突然就下旨定亲了?

皇帝“嗯”了一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母后前一阵儿也来和朕说了,既然你自己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没什么想法,也别怪你母后事先不与你商量。太傅府家教严明,你母后看上的,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则宁有点不可思议,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草率就给自己儿子定下亲事的父亲。虽说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身处皇室,又是一国太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通知他一声呢!

“你是储君,则宁。身为储君,子息不可少,而且尚家清廉,也足够配的上你。”

则宁一顿:“尚家?”

皇帝似乎没什么力气了,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则宁还想说什么,不过见他睡意渐沉,只能默默退去。

不过……尚家?

则宁回到东宫的时候,他要求呈过来的卷宗都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房的桌案上了。绕到后面坐下来后,则宁总觉得有些看不进去。

可能是要决定自己一生大事的缘故吧,他到现在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说真的他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了,虽然谈过几次恋爱,可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是从来没有的。一想到以后要和另外一个人共度一生,则宁就从心底泛起不自在感。不过就如皇帝所说,以自己的身份,若没有妻子和子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就算再如何,自己也只能接受。

他固然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令自己更舒适的生活方式,可是他已经踏上了脚下的这条路,那就必定要牺牲自己的自由。

皇后把这个话题挂在嘴边好多次,可每次在他不经意的转移话题下就会被绕过去。而且自己也是满脑子的政务,一踏出涌泉宫那么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事都会抛到脑勺后去。

没想到在他不经意间,皇帝就下旨了?

母后什么时候给他挑的太子妃他怎么不知道?春日宴吗?

想到这里,则宁的表情有些怪异。尚家的话女丁稀少,没出阁的除了老太傅刚出生的曾孙女也就是那个爱扮成小郎君的小八了。春日宴小八没去,那去的人一定就是小九了,母后是怎么看的上那个不正经的小混蛋的,还没认出来是男扮女装?

不过……则宁想,接到圣旨后的小八现在也很崩溃吧。

反正只要圣旨一出,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量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自己的弟弟替嫁。上次交谈,则宁也能看得出她虽然言语开阔,可抗旨欺君的胆子是没有的。

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察觉的自己的眉眼都是弯的,自己一愣,失笑摊开面前的卷宗。

春耕已过去不久,各地的农业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突发天灾的那些地方已经开始在修缮安民,逃离家乡的百姓也渐渐回归故土。随着天气转暖,本来在严寒冷厉的冬日里激起的几丝杀伐也渐渐被和煦的春风抚平。

就算是居于庙堂的则宁都能隐隐感觉到如今的大誉,比之前少了几分躁动,就从盛京里那些走街串巷的商贩的眉宇间也可以看出来确实较以往少了很多压力。

时间都是转瞬即逝的,春季尤其短暂。待不久后夏日来临,南方等地又盛行梅雨,届时河水上涨,那在隆安年间修缮的水坝都不知道能抵挡得了几分。幸得朝里的人也不全都是废物,那靠真才实干升上来的人也的确有几分本事。

以上的问题都不让他操心,只是之前则宁去京畿大营看了一看,发现士兵的戈矛等兵器都已经残败不堪了。

民为国本,军为国体,一个强大的国家就是要有强大的兵力,如果连国家的防护盾都不堪一击了,还谈什么治国安民。

北地有独立的打造军器的工匠和铁源,一切在朝廷掌握的基础上可有效供给给上了战场的士兵,而且当时他身处北地,自然不需担心兵器问题。可是盛京处于大誉腹地,铁源又掌控在皇帝手里,皇帝无心朝政,自然是不会管他们如何的。

可是身为士兵,首先最要紧的就是手中利器,无论上不上得了战场,杀不杀得了强敌,最重要的就是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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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中规中矩至少没有犯错,军器监没有主事的还有人这么兴风作浪让则宁气不打一出来。作为官员,你和谁的私人恩怨再深,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以政务失利陷害对方为目的上来,私下里斗一斗则宁不会多管,若是拖他后腿,不是睁着眼找死的吗?

六部的办事效率在最近提高了很多,果不其然在则宁用晚膳前,刑部就已经把今天上午军器监的左右使的案情报告上来。

上朝的时候是则宁一时冲动差点把那个姜武给拖出去治罪,可紧接着理智回归后也能勘察出其中蹊跷。果不其然卷宗上密密麻麻写着两家屁大点的恩怨情仇,看的则宁本来就压在心底的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

现在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正事不会件件搞砸,歪门邪道陷害一门倒是信手拈来!芝麻粒大的事都能被记在心里,这是有多小肚鸡肠?

其他不说,好脑子不用在正事上,那些刁钻经营无师自通,简直是比朝堂上那些说一句重话就低头不语的软蛋更可恨!那个姜武也是,神经是有多粗才能和身边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人共事这么长时间,由此可见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现在的朝官都被养的细皮嫩肉的,只需挂在刑部大牢里的木架子上用大粗铁链子一栓,刑具说不定都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上一遍都会招了。那姜武的死对头空有个冲动算计别人的胆子,可没有视死如归的魄力,若是他尝遍各刑面不改色,说不定则宁还会赞叹他一声“硬汉子”。

则宁终于知道历史上没几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是长寿的了。天天面对这么些糟心的,不被自己一口老血淤在心头梗死,也算那些皇帝心大。

则宁“啪”的一声合起卷宗,看着对面垂手而立的刑部尚书,压了压心头的火气道:“按律法办吧。”

该贬职贬职,该刑罚刑罚,他也不会再加重刑。天天都有老鼠屎出来恶心人,简直屁事都能作大!

第二天上朝之前,其实还是有不少朝官抱着太子心情不错的念头的。

毕竟嘛,皇帝一下圣旨,不出半个时辰基本上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了。话说皇帝不露面也有两个月了,下的圣旨居然是赐婚的圣旨?

太子年轻气盛,身边一直都没有一朵解语花,所以才会每天狼着一张脸对他们没好脸色的吧?基本上八成的朝官都认为有这个可能。

他们也想让太子早点娶妃啊,想一想当初太子不在朝时,他们一群人苦劝皇帝广开后宫雨露均沾是多么用心良苦啊,可是现在对着太子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劝他成家了。

如果真开口了的话,没有一个砚台扔过来骂他们多管管自己手头的正事还算好的。

一个男人成家绝对算一件大事,并且是一件大喜事,虽然说只是赐婚,日子什么的都没定下来,可也改变不了太子即将有一个女人来软化他了呀。

即使那个女人不是一家姐妹闺女,反而是尚城那个老学究的小孙儿。

赐婚圣旨第二天,太子总不能当着这个两朝元老,即将是姻亲的面撂脸色吧……?

可是当他们踏进大殿,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抬头快速瞄了一眼早早坐在上方的太子,不由在心里打呼“失策”。

太子这是对未来太子妃不满意吗?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听则宁冷冷道:“谁来告诉孤,北郊的铁矿少的两成是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每天都好晚啊,摸摸熬夜的各位我都要撑不住了。

第49章

北郊的铁矿, 一直在皇帝手里攥着,他也才是前一阵儿要重新融造新兵器前才拿到手。

军器监呈上来的账本, 除却杨千理栽赃给姜武所划下去的,则宁也仔细的看了个详尽。就好像有恃无恐一样,这个账本做得粗制滥造,里面的内容也是糊里糊涂,则宁看的头疼才找来户部的两个精通数术的侍郎, 带着灯看了两天才理出个头绪。

那里的铁矿, 规模不似西北庞大,不过就目前为止的开采量,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前军器监的主事的罪名, 其中也有染指矿源。不过他占的便宜不多, 大头都在李庆安那里,就上次抄家来说, 真是搜刮出泼天的财富。零零星星从上头漏下的,是被谁拾掇去了?

自古官盐官铁,都必须是牢牢把控在朝廷手里, 不仅是国土资源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它本就是制造兵器的必需品。除了国家的士兵需要武器,难道还要供给独占山头的匪头子吗?

朝臣现在都养成一个习惯了,那就是当太子生气的时候只要垂头不吱声就好了,毕竟多说多错。

下面一声不吭,则宁心里也很郁结,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样, 并不是尴尬的问题,主要是他们这种冷漠的态度,就让则宁心寒。

不发现、不提出、不解决,要你们这些当官的站在这里好看吗?

则宁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都给孤说话!”早晚换了你们!

结果此话一出,大家都是纷纷伏地高呼“微臣惶恐”,气得则宁当场就想把手边的砚台给扔下去!

每天的早朝都过得很不开心,果然朝堂是非多,硬也是他们,软也是他们。于是又是一场不欢而散,则宁交代好彻查后,也不指望他们对于自己的观点能提出个什么样的想法,独角戏就独角戏吧,总归比和那些明明一窍不通又装得什么都晓得说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强。

他也就是怕自己把握不好这个国情进度,毕竟术业有专攻,蓝相和尚城章御史他们也有很多不懂的,剩下的也只有自己来拿捏。

况且,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也笑不了多久了。

每到掌灯时分的时候,都有隐卫处递上来的密报,统一由和影收取呈给则宁。

太.祖时期设立隐卫处中的隐卫,并不只有暗中保护者这一重身份,他们也可以是上位者的耳目。隐卫处自文景两位皇帝没落后,一直到现在都不得重视。则宁执政初期,也的确存了些看重的念头,这个念头被隐卫处指挥使敏锐的捕捉到后,就更想为了重振隐卫处而取得太子信任。

如此以来,此时隐卫探来的各个衙门里的秘辛,也足够真实可靠。

用完晚膳后,则宁在东宫各处走了走,然后在睡觉前再看一看摆在床头的卷宗。

那是在则宁被封太子后,皇帝移交隐卫处后不久,他遣人去六部、五署、九寺,不论官职大小,记录的各位任职情况。

他的这个做法,就好比朱元璋在位时设立的锦衣卫,为了监听朝臣的那种做法一样,虽不是他那以消灭功臣为目的的罗织罪行,但是对于千百年后的文明社会来说,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上位者掌权,下属必定要俯首帖耳。

东宫是独立的一座宫殿,但还是隶属于皇宫,不过无论是其中亭台轩榭还是流水回廊都一应俱全。

暮色四合,各处都早早地挂上了宫灯,其下的流苏在春日的夜风里飘飘荡荡,其上画着的端庄的仕女也在迷离的烛光中变得妖妖袅袅。

则宁喜静,一贯不喜别人打扰,所以每次有禁军巡逻和小太监小宫女有事,也远远绕开则宁常在的书房和寝殿。

他的这个身份,说没有宫女动过歪心思是不可能的。就是他刚刚从北地回来后不久,也有一两个大胆的做出失礼的行为。则宁没有处罚她们,不过皇后耳目聪明,也轮不到自己出手。自自己搬到东宫后,这种情况更甚,但是他当时天天被朝堂上那群人气的肝疼,哪里还有心思看一群小女孩在耳边叽叽喳喳扰人心烦。自皇后派了宫中得力的嬷嬷过来给则宁打理好东宫个事务后,这种情况才逐渐消弭。

今日不知怎么的,踏上湖心的亭子,则宁回首看了一眼摇曳在黑夜的灯火,莫名的觉得有些空旷。不过这个念头在则宁脑海中也就闪过一瞬,又被突然想起来的其他的事给占据了。

施加压力下的工作效率到底是比轻松时高很多,被查出来的整个军器监没几个手里是干净的!在刑部大牢里狠狠逼问后,问出来的都是说高价卖给民间的富商做铁具生意了。

朝廷对民间铁器都有严格的把控,所以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是上头有人的,否则也搞不出这么多多余的铁来。

顺着他们招的口供查下去,也都一一核实了,并没有说私通给周边小国或者哪个山头头之类的,则宁在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给他们降职三级,并杖五十。买卖的富商也都由当地知州行杖刑。

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处于当初一团乱糟糟的朝廷中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可能是对他们的期望值太低的缘故,则宁在知道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后,竟然还能松一口气?当他一反应过来后自己也不禁嘲笑自己。

而下方的那些人反而在暗搓搓地掰着手指头算着太子有多久没露个笑脸了。

而他们不知道则宁也在心里头掰着手指头算,他算的是回乡祭祖的新科进士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报道?

都怪古代交通不发达,家乡远的要走个好几个月,一来一回等的则宁的心都焦躁了。

难得休沐日,则宁打算先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再出个宫散散心。毕竟要劳逸结合,脑袋混混沌沌的也不利于决策。他虽说每天早晨都有舞剑来锻炼身体,可相对于以前大量训练来说也就是毛毛雨,他现在整日坐着,也很容易得颈肩腰椎疾病和视力问题。

结果踏进涌泉宫后,则宁没看见皇后像往常一样张着一张笑脸来迎接她,反而坐在桌案后一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

则宁心中一惊,上前一步:“母后,您这是不舒服吗?”

谁知皇后抬头睨了他一眼,语气恨恨:“我哪里有什么不舒服,我这是怕你不舒服!”

则宁不解,寻了一处坐下,端起新枝刚刚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问,就听皇后继续道:“本宫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沉得下心来不问自己终身大事的。你到底是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性子到底像谁?啊?”

则宁一听这个就有些无奈,他放下茶盏:“您不是已经让父皇下旨了吗?我也没不关心啊,是尚家的,我知道。”

结果皇后一听更来气:“你知道!你知道你这么多天不来找我问一次?亲都定下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则宁更加莫名:“这不是钦天监的事吗?”

“你!”

则宁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皇后这么看重他的态度。他不是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吗?既然未婚妻都给他选好了,在他没有合适的人选下,他都已经服从这种包办式婚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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