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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送薛小姐回,有些迟了,怕你已经睡下,就没打扰。现在外头人人都在议论你,徐兄你如今可是成了大英雄,风光无限啊!”

“不过侥幸而已。英雄要是这么容易做,全津门岂非人人都是?”

石经纶哈哈大笑:“徐兄你就不必自谦了。我是真有点后悔,那晚上跑的未免快了些,否则出去了,也能沾些风光。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徐兄你赢了名声,小弟我胸无大志,有幸能救美于危险之外,也是心满意足了!”

徐致深嘴角扯了扯,转了话题:“石伯父还没回津?”

“过些天就回了。我爹也知道了那晚上的事,说等他回来,要亲自寻问你……”

石经纶说着话,忽然看到甄朱跟着德嫂出来了,眼睛一亮,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面前的一束玫瑰,朝她快步走了过去,递给了她:“送你的,喜不喜欢?”

甄朱下意识地瞥了眼徐致深。

他靠在沙发上,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眼睛看向门外的方向,面无表情。

甄朱迟疑着,石经纶就把花转给了一旁的德嫂,德嫂接了过来。

徐致深将茶盏放回在了茶几上,站了起来,目光转向甄朱,和她对望了一眼,说:“石公子来接你了,说是昨晚和你约好了。”语气平淡。

“走吧!”

石经纶笑眯眯地催促,看向徐致深:“昨晚回的稍迟了些,为免徐兄担忧,今天向徐兄保证,早点送你这个小老乡回。”

徐致深笑了笑,双手插,进裤兜里,不置可否的样子。

甄朱慢慢收回目光,看向石经纶,摇了摇头,向他露出歉意的笑,接着拿了纸笔出来,写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出门,另外,过几天就去看病了,想休息好,养好精神去看医生。”

石经纶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甄朱朝他合掌,做拜托感谢之状。

石经纶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看病要紧,那就好好休息。”

甄朱松了口气,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石经纶转向徐致深,问医生的情况,徐致深简单应答了几句,石经纶点头:“我知道那个医生,很不错,你安排的,我放心,就不插手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致深微笑点头。

石经纶来到甄朱面前,柔声道:“薛小姐,那这几天我就不来打扰你了,我给你留张我的名片吧,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有事,无论什么事,叫德嫂帮你打个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他从内兜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了甄朱。

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对他善意的回应,甄朱不可能不接,于是双手接过,点头表示感谢。

……

徐致深送走了石经纶,没片刻,甄朱听到汽车开出去的声音,他自己也出去了,到了晚上才回来。

接下里的几天,甄朱连早饭的时间也不大能碰到他了。

她有一种感觉,他仿佛是在刻意回避她。

那个晚上的一幕,虽然过去才没几天,但甄朱想起来,总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她未免有点度日如年。这样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感觉非常尴尬。

沮丧的时候,她甚至想,要是那天晚上,他挑逗——这个说法,应该没错,他当时显然是在挑逗她,她要是顺着他了,现在两人会是什么关系?

但是都过去了,他现在对她,态度显然更加冷漠了。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还是快些去看医生,希望能早些把病治好,先尽快恢复说话的能力。

终于到了和医生约好的那天,因为兴奋和期待,她早早就醒了,穿好衣服下来。

早餐依旧不见徐致深,甄朱也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甄朱被德嫂陪着出来的时候,看到王副官在汽车边等着她了。

今天将由他送她去看病。

“放心,徐先生找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德嫂和甄朱的友谊现在突飞猛进,不断地安慰她。

甄朱微笑点头,上了汽车的后座,王副官绕到前面,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弯腰进去的时候,德嫂叫了一声:“徐先生!”

甄朱心微微一跳,回头,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客厅大门的台阶上快步下来,走到了近前。

“我送她去吧,我认识医生,方便些。”

他目光望着王副官,伸手接过了钥匙。

第59章 红尘深处

路上他车开的很稳, 一句话也没说,将甄朱带到了位于英租界的一家教会医院里。

主治医生约翰逊是英国人, 皇家外科学会的会员, 早年受伦敦会的派遣来到中国,医术精湛, 对外科手术尤其擅长,往来于京津两地, 曾多次为名人政要开刀手术, 名望很高。他会中文, 和徐致深仿佛很熟,称呼他”徐”, 或者“我的孩子”,并且,与甄朱想象中的古板严肃的这个年代的英国医生形象截然不同, 这个年近五十的英国人谈吐诙谐, 看起来十分和蔼, 在听了徐致深关于甄朱的病情报告后, 对甄朱做了初步的检查, 结束后说道:“从生理上说, 这是舌系带问题造成的, 可以通过系带修整术加以纠正, 但是这个女孩,她已经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而且我要是没判断错, 她不能说话,应该也和她小时候形成的心理问题有关,就算手术成功,能不能完全恢复正常的说话功能,还要看她自己。”

甄朱原本只是担心无法手术,现在听约翰逊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

约翰逊又看了她一眼,神色变得严肃了:“并且,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如果手术,这将是个全麻醉的手术,而且,舌下也是血管丰富区,手术中,可能会出现麻醉或者术中出血的问题。所以做不做,你们要考虑清楚。”

徐致深一直专注地听着约翰逊的话,下意识地开口:“明白了,我会再考虑……”

甄朱立刻摇头,阻止了他的话,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不用考虑,我决定做,谢谢您”,推到了医生的面前。

约翰逊展给徐致深看,耸了耸肩,笑道:“徐,你的女孩心意很坚定啊,看起来,她是非常想要恢复说话的能力。”

徐致深看了眼甄朱,对约翰逊说道:“请稍等,我和她有话说。”

他抓起了甄朱的一只手,将她强行带到诊室外走廊一个靠窗的角落里,说道:“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一下医生的话。虽然约翰逊是个很好的医生,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我可以告诉你,就在几年前,我有一个同僚,就是死于手术的麻醉事故,而在术前,那个医生声称,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

这是那个晚上过后,这几天来,他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

甄朱抬起眼睛。

他的神色严肃,双目紧紧地盯着她。

甄朱和他对望了片刻,朝他一笑,转头就往里去,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胳膊再次握住了。

甄朱被迫又转了回来,继续和他面对着面。

他松开了抓着她的那只手,改而插进一侧的裤兜里,微微咳了一声,压低了声:“我知道你的想法,是想恢复说话的能力,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我并不是要妨碍你,只是出于道义,提醒你,与嫁人相比,生命才是第一要位的。你完全不必为了抱着嫁人的念头而执意要做手术……”

他顿了一下。

“我和你虽然已经没关系了,但你从前毕竟也在我徐家留了几年,以后如果因为你不能说话嫁不了合适的人家,我也是可以照顾你这一辈子,保证你衣食无忧的。”

他说完,仿佛有点不自在,不再看她,把脸侧向一旁的窗户。

窗户开着,外面阳光灿烂,飘着医院消毒水气味的的空气里,隐隐传来小孩在草坪地上打羽毛球发出的笑声,夹杂着用英语叫嚷的欢乐声音。

一个护士托着医疗盘从侧旁走过,鞋底摩擦着水门汀地面发出的单调声音,衬的周围更加安静了。

徐致深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她朝自己比了个感谢的手势,接着却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间诊室走去。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忽然涌出一丝夹杂着懊丧的挫败之感,后悔自己刚才说出来的那最后一番话。

就和那夜她挣脱开他的手,转头带走那一杯水,留他独个躺在床上一时反应不过来的那种糟糕感觉,一模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甄朱就在徐公馆和医院之间来来回回。

徐致深从那天后,没再亲自送她了,改由王副官陪着。

约翰逊给甄朱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确定她的身体状况适合手术之后,定下了手术的日子。

那天的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甄朱躺在病床上,恢复意识,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一束鲜花和石经纶的笑脸。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今天是她手术的日子,就这么跑了过来,看见甄朱醒来,他笑容满面:“薛小姐,约翰逊医生说手术十分顺利,你很快就能恢复说话功能了!”

甄朱十分高兴,这种欣喜,甚至足以抵消因为没见到那个人出现在这里而给她带来的失落。她向石经纶含笑致谢,在医院里休息了片刻后,回了徐公馆。

徐致深伤好后,就变得十分忙碌,经常去北京,还一去就是几天,即便回来,也是早出晚归,甄朱不大能见得到他,偶尔遇到,他也从没开口问过一句她的病情。

那天在医院里,他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她相信应该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但是她想的,和他的所想,显然,完全不在一个频率。

既然她那么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他这样的态度,甄朱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难过。何况,她现在确实也没多余心思去想别的,对于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恢复说话的能力。

她太渴望了。

手术愈合很好,拆线后,甄朱觉得自己的舌头恢复了她熟悉的那种灵巧而柔软。约翰逊医生推荐了一个语言专家,甄朱每天都去医院,进行系统的发声训练,两天之后,她就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说出清晰的“你好”了。

这个进步让她备受鼓舞。每天从医院回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地诵读唐诗宋词,念绕口令,朗读外文原版书,甚至到了梦里,也是这样反复练习发音的情景。

短短一段时间里,她就已经能说清楚话了,但是还欠自然,所以不管石经纶怎么央求想听她说话的声音,她还是不肯开口。

这就像从前她练习舞蹈。一支舞蹈,如果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能够让她有信心去面对对面的观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展示出来的。

等再练习些时日,想必就会越来越好。

这天,甄朱按照和约翰逊医生的约定,去他那里接受复查。来到他办公室外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约翰逊正在和人通着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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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况恢复的很好,就像我前次和你说的那样,她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聪明的出乎我的想象,我相信她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说话的能力了……你放心吧……”

甄朱屏住呼吸,心跳微微地加快了。

虽然听不到话筒对面的那个人在说什么,但凭了直觉,甄朱断定,这个打电话到医生办公室里询问她病情的人,一定就是徐致深了。

他前几天又去了北京。甄朱原本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的抛在了后脑勺。没想到他人不在这里,却还打电话到医生这里问她的情况。

而且,听约翰逊的语气,这似乎并不是他第一次打来了。

心底里,一丝细细密密的甜蜜之感,又固执地,慢慢地爬了出来,压都压不下去。

到底,无论他怎么忙碌,表面怎么不理睬她,他还是没有真的把她忘掉。

……

甄朱从医院回来的次日,徐致深也从北京回来了。

晚上他应该是出去应酬了。甄朱不像平常那样,早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捧着书本念念有词,而是穿了身前次老香锦做好后送来的新衣服。

虽然是家常的衣裳,但上身却极美,她对镜仔细地整理好头发,来到楼下,陪着德嫂坐在椅子上打毛线。

德嫂并不清楚她练习说话的进度,以为她还是不能开口,依旧像以前一样,唠唠叨叨地自说自话,甄朱就在边上陪着,听她念叨,中间时不时跑去厨房,看看在那里炖着的一盅燕窝的火候。

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的正脸了。

晚上她竟然有些期待似的,心情就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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