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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中央一柱青铜烛台,鎏金红烛在上面呲呲的爆着烛火。季明德忽而手背轻点鼻尖,轻轻转身,暖烛照着的侧颊上深深一个酒窝儿。

成亲眼看一年,这还是头一回,她清清醒醒,还肯要他在一处。季明德觉得便是一碗铁砂,他也得想办法吞下去。

伸手端过那碗心头血煮韭菜放在自己面前,季明德轻轻搓了搓双手,忽而伸出两根手指来展了展,一口舀上那黏糊糊煮成半熟的血浆,果真是个要往嘴边送的样子。

宝如看在眼中,心头已是一呕。

恰此时,嫣染笑嘻嘻进来了,敛了一礼道:“二少奶奶,宫里下了圣谕出来,请您去前院接旨。”

分明给宝如的圣谕,季明德闻之却仿如大赦,立刻丢了那只勺子。

为接圣谕,宝如特意罩了件玫瑰紫千瓣菊纹的大袖在外头。

前院正厅中除了她再无旁人,圣谕也非皇帝所发,而是太常院拟来给赵氏一门平反的制式公文,由太常院少卿亲自送来,洋洋洒洒念了半个时辰,最后给赵宝松一个县公之名,命宝如明早入宫谢恩。

宝如接了圣谕,正准备回海棠馆,盯着季明德让他吃了那碗心头血,暮色中跑来个小厮,一礼道:“二少奶奶,王爷请您往外书房去一趟。”

第130章 何为男人

这小厮叫灵郎是常在两道门间替李代瑁传话的。宝如接了圣谕手里备的赏银没发出去遂给了灵郎问道:“灵郎书房还有何人?”

灵郎道:“横竖皆是朝臣正在议朝事。”

宝如带着嫣染于是又往外书房而去。

海棠馆中。

季明德还在饭桌前坐着,野狐高梁一般的个子,躬腰站在他面前端着那碗心头血煮韭菜,正在狼吞虎咽。

“味道如何?”季明德问道。

野狐朴愣朴愣往嘴里刨着,咂巴咂巴道:“略咸很滑还有些油意,韭菜很好吃。”

季明德于是又端了那碗肝子给他反手递了双筷子道:“再尝尝这个。”

显然那份心头血虽买相不好但也算宝如的灵光乍现之作至少味道不算难吃。

野狐挑了一筷子猪肝嚼了两口欲吐不敢吐,道:“这必是大嫂做的。”

季明德笑问:“味道如何?”

野狐摇头:“没有放盐巴难吃之极。”

季明德随即簇眉:“你大嫂辛苦半日,不能丢丢了浪费快吃了它。”

野狐将盘子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地上崭新的波斯薄毯,他不敢狠踏脚,轻声道:“大哥,这实在有点太强人所难了,您还是饶了小弟吧。”

小西拉也不知为何,连季明德都讨厌,却很喜欢野狐,窜上他的胳膊,叨了块肝子出来,吃的津津有味。

季明德本在愁这碗肝子,见小西拉竟然爱吃,一把将碟子夺了过来,挥退野狐,却是将那碗肝子藏了起来,当然是打算等宝如回来了献宝。

小西拉正嘴馋了,但又讨厌季明德,眼巴巴儿看了半天,也知道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眼神阴沉的男人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喵的一声,躲了。

李代瑁的外书房。

东西檐廊下两大排,皆是朱服紫袍的一二品大员们,连杯茶水都没有,还在那儿熬硬板凳。

窗子半开,李代瑁黑须遮面,鼻梁挺挺,就在窗前站着,一个着武弁朝服的官员恭立于侧,正在说话。

既有人在谈事儿,宝如当然不能进去。

宝如也不好再退,立在窗下,便听那武弁道:“土蕃与突厥之间,先有天山横隔,再有祁连横跨,两座大雪山隔着,两族之间绝无可能翻雪山而和亲。此事,必是尹继业捣的鬼。”

隔着一扇窗子,离的并不远。李代瑁忽而将手中茶碗砸在窗框上,眉宇铁青,却不说话。

突厥和土蕃,原是虎伺于大魏之边的两大强邻。当初李悠悠和亲,就是为了与土蕃交好,而如今突厥也送了一个公主,就意味着赤东赞普又多了一个公主王妃,三国的局面,又要重新划分了。

既是尹继业捣的鬼,那若是突厥公然进攻,他又怎会真心实意去抵挡?

一个王朝叫一个武将威胁,玩弄到这种程度,也是够憋屈的。男人们怕打仗,送个女子去和亲,也不知悠悠如今过在土蕃过的如何。

待那武弁退了。宝如刚想进去,便听李代瑁隔窗问道:“太常寺的圣谕收到否?”

宝如在窗外一礼,道:“收到了。”

李代瑁总算脸上容色稍好:“既已请封县公,你便寄封信给宝松,让他回长安吧,你家青苗,也到了该要开蒙读书的时候,是不是?”

宝如笑了笑,心说接回赵宝松一家来,便是我的软肋,我的靶子,我这样的人,只怕也就唯有滚刀肉一般的季明德,才能在一处生活。

李代瑁又道:“太常寺会叫你明日入宫谢恩,此事我会替你推掉,好好在家息养,皇宫,非有我陪伴,否则绝不能去。”

显然,他也怕白太后要在后面下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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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道:“既父亲再无话要交待,媳妇就此告退了。”

李代瑁点了点头,掏了块帕子捂在嘴上,微微一声咳,便听院外有个年青人的高呼声:“二叔,满长安人都知道是尹继业放任突厥人越过西海,与土蕃和亲。

土蕃人在怀良增兵二十万,如今有五十万驻兵,显而易见的要侵我大魏。您那府外一担担,是给尹继业送的礼吧,他要骑在您脖子上拉屎,您是不是还得给他擦屁股?我大魏王朝,在你手中已沦落到这个程度了?”

李代瑁咳罢,帕子上沾着血。他丢了帕子,见进来的是李少瑜,冷冷问道:“你不在平康坊,或者胡市上闹腾,到本王这儿来作甚?”

李少瑜笑时两只眼睛鼓的像金鱼,但分明是个气笑的:“大丈夫身高八尺,顶天立地,老子生来不止会喝花酒,老子还要上战场,打到逻些,把我家悠悠接回来。”

李代瑁向来当李少瑜是个玩笑,冷冷道:“那本王就封你个膘骑大将军,去吧。”

李少瑜一身酒气,行至宝如面前,也不敢造次,远远虚手一抚,指着两侧檐廊下的群臣道:“废物们,你们可知男人活着是为什么?你们可知自己当官是为的什么?”

众臣皆眼露不屑,摇头别脸,以示不屑跟李少瑜这等人搭话。

李少瑜踉踉跄跄,在檐廊下做斗鸡状:“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女人和孩子不受欺侮,可你们宁可拿我妹妹和亲也不肯开战,白长了鸟只能用来撒尿的小鸡子儿们,爷爷我不屑和你们争,爷爷要打到逻些,把爷的妹妹从土蕃蛮子手里抢回来。”

言罢,他故意撩裆示辱,再给宝如告声罪,扬长而去。

窗棱上洒出的烛光淡淡,几个大丫头在后罩房里做针线,议论新来的二少爷。

她们不知苦豆儿的底细,打问过几句,见她吱吱唔唔不多言,遂也放下戒心,不防她了。此时青蘅正在说呢:“昨儿夜里嫣染三更半夜跑回来,说是一进门刀便抵到她脖子上,好歹也是个男人,咱们嫣染生的那么美,他竟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

秋瞳捂着唇悄声道:“嫣染那么美,二少爷都不曾多看一眼,怎的,今夜你去值夜试试,看他会拿什么东西抵你。”

苦豆儿在外笑了笑,心说这些十七八未给弄出去的大丫头们不知死活,荤话说的这样溜。

大约要像我一样被打落满口的牙,只怕才能于那个看起来俊貌非常,温文尔雅的男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收起那等少女怀春的幻想。

忽而外面季明德轻唤,苦豆儿在外,跑的最快。在窗下问道:“二少爷何事吩咐?”

原来都是叫大哥的,如今她也改口称二少爷了。

季明德抬眉片刻,问道:“在此可还住得惯?”

苦豆儿默默点头。

季明德又道:“你有身手,有胆识,若我出门,你嫂子就是你唯一的责任,一定要看好她,若她有事,我不论是否你的错,都要掏出你弟弟的肚肠来,比季墨还狠一千倍。”

苦豆儿的父亲,原是季白手下家丁出身,功夫了得。怎奈关山道上那一回,叫季明德给杀了。她心中恨季明德,被季墨所俘后,才会为季墨所用。

如今她叫宝如收伏,一心为宝如所用,又成了宝如的忠仆。

季明德指着院门道:“去那儿守着,你嫂子来了叫我一声。”

苦豆儿极恨这人,偏又拿季明德这厮没有法子,默了片刻,转身到照壁外望风去了。

王妃顾氏所居的明辉堂,就在海棠馆前面,院子清丽简雅,庭前青竹修修,是个极雅致的好去处。顾氏去了洛阳,这一处如今灯黑火黯。

五月竹子生长的最快,从此处过,可以听到竹节啪啪的轻裂声。

嫣染跟在宝如身后,忽而说道:“二少奶奶可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常在这一处捉谜藏的。”

宝如笑道:“怎么不记得,想起来恍如昨日,你们几个也都这样大了。”

几个大丫头知道宝如将来必定要嫁给李少源,提前讨好她,宝如也拿她们当姐妹,虽嘴里不说,心里是愿意全叫李少源收房的。

她比嫡母段氏更大方,觉得如此漂亮的姑娘们,随便嫁给个小厮也可惜。只要她们肯留,她再无妒心,全都能容纳。可惜阴差阳错,如今全出了上东阁,又到了海棠馆。

回到海棠馆,灯火照着满树花开朦胧。

一绕过照壁便听到小西拉喵呜喵呜的声音。宝如轻步跃上台阶,便见小西拉在窗子上吃她炒的那碗猪肝,季明德在西侧书房,提笔在宣纸上,不知在划着什么。

菜隔水温着,倒还未凉。宝如见那碗心头血煮韭菜被吃了个一干二净,惊讶至极:“你竟真的全吃了?味道如何?”

季明德轻扒着米饭,淡淡道:“略咸,很滑嫩,还有些油意,韭菜很好吃。”

宝如说不上是恶心还是佩服,抿唇吃完了一碗饭。

既她答应了季明德,当然不好食言。沐洗过躺在床上,季明德还要拉李代瑁的床屏出来,宝如死活不肯,俩人玩闹了一阵,宝如疾声道:“我有正事跟你说,能不能再等等?”

季明德总算收了嬉皮笑脸,柔声道:“说。”

第131章 死无对证

宝如道:“方才王爷请我去外书房我风闻一个武弁说突厥给土蕃和亲了一位公主而之所以俩个边境不相邻的国家能悄悄和亲是因为尹继业捣的鬼。”

季明德眉间一簇青低声道:“是。”

宝如恰似小西拉一般蜷在季明德怀中想想李悠悠的境况,忍不住忧心:“若土蕃和突厥结盟,我的悠悠可怎么办?”

季明德从重生睁眼的那一刻就在蓄势,为土蕃入侵而做准备,此时再添突厥情势更加复杂。一战迫在眉睫他也必须回秦州备战。

他待宝如,其实就是宝如待小西拉一样宠她爱她不肯叫她经受丝毫的风雨但大事从不与她商量。

李代瑁是他生父的事情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时候,恐怕就唯有她不知道。

到如今他不得不离开带她回荣亲王府,连理由都未曾说过她也无怨尤就这么默默的跟来了。

季明德破天荒头一回,极耐心的跟宝如解释这件事:“当初我拿土旦要挟王爷,当然也扼制了赤东赞普想要从西南方入侵我大魏的雄兵。

但赤炎所率的兵马,早已集结于怀良,宕昌等地,战争就像脓疮,一味捂着不挑开,它只会愈来愈严重。如今土旦已死,大战也迫在眉睫,所以我过些日子必须回趟秦州,打赢这场战争。”

宝如默了片刻,道:“那悠悠怎么办?若开战,她那个公主想必在逻些会过的很艰难吧。”

灯光下季明德两眉意仍是苦涩的笑:“从离开长安,和亲的那一天,她在长安皇室的心目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宝如轻轻叹了一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无奈。她也曾被长安皇室纳入权势范围,最后无情遗弃,追杀,若非季明德,早不知命丧何处。

“我千般都不怕,只怕阎王好对付而小鬼难缠,白太后和尹继业的手或者伸不进王府,但王府里的那些妇人们要施套子绊你,给你气受,怎么办?”季明德是真的忧心忡忡。

妇人之间一丁点鸡毛蒜皮的矛盾,伤神又费脑,但他总不能真的为此就拧断所有人的脖子,可她受了气,他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

宝如蜷在他胸前,声虽柔,却也坚毅无比:“江山兴亡,匹无有责,方才在外书房见到少瑜,他说,男人们生来就该是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怎能当得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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