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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酴醾酿
两个儿子站在桌侧老太妃和顾氏坐在屏风处一家子人静静听秦州都护府僚臣孔详的叙述。
照他来述季明德八岁落草杀人抢劫商旅无数。在以为季白是其生父的情况下弑父扔在地库之中,并拿铜水锁死地库之门,再假土蕃马匪之名杀空秦州知府全家起因,只是两房夫人争风吃醋,而他更宠二房夫人要为二房夫人出头。
临了孔详又补了一句:“昨日风闻,以他为首秦州举子们要在放榜日大闹长安城概因他们听说王爷将所有秦州举子全部拒之榜外一个不录。”
李代瑁冷笑:“如此孽障,本王非但不录还要取他的狗命,你下去吧!”
老太妃原本一颗热乎乎的心听到这儿也不知该如何为大孙子而辩了。在她看来,胡兰茵自降为妾,算得上贤良淑德,却不知背后还藏着这么多的血腥。
王妃顾氏倒是柔柔一笑,意味深长看了眼李代瑁,又看了眼抱剑站在案侧的李少源,低声道:“如此来说,果真一家子的血脉,都算得上情种呢?”
李少源才从地道里出来不久,冷望一眼父亲,在看一眼母亲,转而站到了窗边。
李代瑁下午就召了一批人来,详细了解过季明德的生平,当时还曾想,不过一个孽障而已,便有点能耐,也不过是个山匪,妄图借助宝如手中的血谕,想在长安搅风弄雨,赶回秦州即可。
此时一听他还要大闹长安城,才蓦然明白过来,自己只当那孽障是个累赘,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累赘,一脚踢开便可。
可在季明德的心里,他便是他此生最大的仇家与敌人。这个敌人在他不知不觉中,网就天罗地网,要动摇他的权位,动摇他的江山,要除他而后快。
既是这般,放回秦州,可不就是放虎归山?
李代瑁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书案上,震的玛瑙竹节笔筒嗡嗡作响,笔架上如森的笔顿时四晃:“毒蛇,季明德就是一条毒蛇!”
他扶案站了起来,大约太过晕眩,又跌坐了回去。
老太妃到底心疼儿子,欲使儿媳妇去扶,顾氏转身去揉自己的鬓额,欲使大孙子,李少源侧眸扫了一眼,鼻息一声哂,随即转身。
倒是李少廷一个箭步,上前去扶。
李代瑁一把将他搡开,扶案站着,只觉得天眩地转。
他挥手道:“都下去吧!”片刻,见顾氏亦起身要走,又道:“真真,你且留下。”
顾氏只得合门,又折了回来,盈盈款款,在书案对面站着。
李代瑁伸出一只愈年长还清秀的手,再唤一声:“真真,过来替我揉揉鬓额,我头疼的厉害。”
顾氏盯着丈夫看了许久,觉得他是想在自己面前服个软,让自己允季明德进门,柔声道:“生了季明德的那位就在隔壁,今儿娘请了七八位夫人当众逼着,叫我认儿子,我是点了头的,再不必你说软话。若要揉额,我叫绾桃来?”
绾桃是顾氏的贴身丫头,与白太后生的至少七分像,顾氏荐了很久,要李代瑁收她做通房丫头。
李代瑁一只手猛然攥拳,半天,悠声道:“罢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睡一觉就成。”
顾氏回头再看丈夫一眼,冠绝长安的丰神俊貌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自己造下的孽折磨到奄奄一息?
一个兔唇妇人,丑成那样,亏他能下得去嘴!
出城约三里,暮色昏黄中白马寺遥遥在望,两旁繁花,沿路馥香,季明德果真是要带宝如去白马寺赏牡丹。
至庙门上,暮鼓悠悠,寺门大开,门外还有僧人在洒水洗地,隐隐见污水中淡淡的红色,宝如才信季明德白天还在这里经过一场伏杀。
宝如下马,跟着季明德入寺。寺中香火浓浓,从天王殿到大佛殿,殿门大敞,空无一人。两旁绿树高耸于黛色暮色之中,高树之下才是牡丹,品并不多,最多的是首案红,瓣繁花复,呈玫红色,在三步一高烛的映照之下,暖豔动人。
放眼望去,沿途皆是灯火,冠株高大的牡丹叫暖烛照映,平添一层暖色,青穹压顶,檀香伴着花香馥郁,风吹梵音轻响,灯下赏牡丹,晚风送香来,宝如生平也是头一次经历。
至清凉台青砖拱门之外,门上立着一人,青砖色的僧衣,毅目悬鼻,相貌堂堂的少年僧人,也是白马寺的主持和尚,怀屿。
宝如挣开季明德的手,上前合什双手,见礼,唤了声舅舅。
怀屿俗家姓段,恰是宝如嫡母段氏的娘家兄弟,六年前会试,当年的状元郎,但那一年春闱被揭有人倒卖试题,舞弊抄袭,以至进士身份被摘。
他一怒之下削发出家,六年时间,在白马寺干到了主持之位上。段氏本是秦州小户,如今娘家再无人,唯剩个怀屿,他这一出家还好,免受牵连之灾。
如今他为白马寺主持,隔三差五赴长安,是小皇帝在佛学方面的第一讲师。
怀屿手伸了过来,在宝如肩头拍了拍,忽而自他僧袍袖中窜出个毛绒绒的东西来,窜到宝如肩头,倒吓得她一跳,两手一拢,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通体花白,额头几捋黑毛,威风凛凛,竟是个小老虎一般。
“寺里鼠类猖狂,太后前些日子驾临,赐了一只波斯猫,前些日子恰生了一窝,有些串种,不过样子倒还算惹人喜爱,既你来了,舅舅送你一只。”怀屿笑吟吟说道。
六年前那场科举舞弊案,最后查而未果,但会试成果全部推翻,八月份重开恩科,再考一回。
最后并没有查到倒卖试题的人是谁,直到两年前,此案重新被翻出来,赵放父子在官场被围剿,最大的罪名,就是科举舞弊,查出赵秉义是试题泄漏的元凶。
赵放是当年的总裁卷,亦是殿试策问的出题人,父亲出题,儿子倒卖,死都无法翻案。而怀屿又是段氏的娘家弟弟,怎么看他那个状元名额都是舞弊舞出来的,所以到如今,长安人都称怀屿为誊稿状元,意思是他的状元,是誊稿子誊来的。
见宝如红了眼,怀屿温声道:“舅舅身在山门,你该以笑助我修行,怎好哭哭啼啼,扰我佛门清净?”
宝如连连点头,两手掬着小猫,点对如捣蒜:“谢谢舅舅!”
在清凉台用的斋饭。宝如将只小猫圈在桌下,时不时逗一眼,扒了两口饭,只待一吃完饭,便迫不及待趴到地板上去逗猫了。
怀屿说道:“自打六年前舞弊一案之后,每每会试,孔祠便由皇家禁军侍卫看守,尹玉钊是个狠角色,盯的紧着了,就怕有人闹事。”
季明德盘膝,笑眯眯的坐着:“只要有心,就总有办法。”
相对而坐,高台上凉风徐徐,窗外处处灯火,花海,亦是火海,宝如还从未见过这等盛景,恰小猫窜了,她提裙去追,趁着夜风看眼前的灯火,浮海一片,花隐其中,美不盛收。
怀屿劝季明德:“世间的事,不可能总有事非曲直。既李代瑁不想取你,你就中不得进士。回秦州,找处地方置点田地,和宝如隐居,过点平淡日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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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望着远处逗猫的宝如,语微而声毅:“不好。”
小猫藏到了小佛桌上的花瓶后面,不时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来,宝如一根手指一点,立刻又缩了回去,她自瓶中取了支牡丹,跪趴在佛桌侧,只待小猫爪一伸出来,便是轻轻一点,小猫顿时窜了出来,上窜下跳捕着一朵大牡丹,花瓣落了一地,不一会儿宝如也滚到地板上,抓着小猫咪两只前爪,逗了满头大汗。
这乖乖的小丫头,又没什么错,凭什么叫人剥夺一切,最后还要隐姓埋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季明德收回目光,道:“东进长安,我是来考进士的,就必须要中,至于怎么中的,我并不在乎过程,也不在乎过程中要死多少人。”
怀屿摇头,苦笑,起身要去给宝如和季明德安排寮房。
季明德忽而一拉他的僧袍:“寺中可有酒?”
“佛家忌五辛,寺里怎会有酒?”怀屿青色僧袍微颤,故作吃惊。
季明德本是僧坐,略仰首,指着院中道:“那酴醾花下分明埋着酒的,把它挖出来,晚上我要吃。”
怀屿不肯。
季明德指着墙上一幅字道:“酴醾花下酴醾酿,独持酒令与风吟。六心不净的和尚,独自吃酒有什么意味,快快挖来,老子今夜要吃它。”
怀屿盯着季明德看了片刻,低声道:“宝如是个醉虾,酴醾酿是陈酿,你自己吃两盅可以,不能给她吃。”
第111章 殊胜地
季明德仍是笑点头:“必定。”
寮房在寺院之外简简单单的两进小屋子猫都叫宝如给玩累了蜷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宝如舍不得放手洗脚的时候还在轻轻抚着小猫儿不一会儿小猫呼噜呼噜念起了经。季明德抬头笑望宝如:“先帝赐你的那只,最后去了何处?”
宝如一笑:“其实我就只养了三天……”
季明德将只绵蒲团折成窝儿,放进筐里将小猫放了进去,当着宝如的面给它盖上点毯子,总算伺候走了一个祖宗将佛桌端放到床上递了盅酒给宝如。
宝如一口吃了,暖香甜腻。对面季明德亦浅酌一口新浴过灯下长发扎成马尾盘膝们坐在对面微倾着身子再递一盅过来:“莫急,慢慢说。”
她与小猫同吃同住了三天第四天尹玉良慕名,特意来看小猫他是个大胖子那一年都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踩在小猫的腰上,将只小猫踩折了腰。小猫咪哀哀叫了三夜,在第四天夜里断了气。
虽是皇帝赏的,也不过一只猫而已,死都死了,难道还能为此治尹玉良的罪?
宝如又气又伤,偏赵放要息事宁人,连责都没有责尹玉良一句。
反而是尹玉卿后来见面,总要笑嬉嬉问一句:“宝如,你不是比两位公主都聪明,做诗做的好都得皇上赏波斯猫了么,猫了?猫在何处?”
宝如当时也不说什么,隔天一行人赴龙门游玩,宝如亦是高高兴兴,还一路拉着尹玉良的手哥哥长,哥哥短,问东问西,在栈道上瞻仰佛塑时,悄悄儿攀到高处,将只沿途捉来的小菜蛇丢进尹玉良的衣衽之中。
尹玉良从栈道滚下,砸翻跟在后面的尹玉钊,像只肉求一样飞滚而下,若不是后来有人将他捞住,险险没给摔死。
当然,也没人知道这事儿是宝如做的。
怀屿说宝如是只醉虾,果不其然两盅就醉。吃醉了酒也没了防备,眉飞色舞,讲着尹玉良滚下栈道时的情形。
季明德边听边笑,忽而掰过宝如的脸,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一气:“干的漂亮。”
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宝如两眼阖扇着,睫毛长的像两把刷子一样,懒懒散散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嘟嘟囔囔道:“后来他又亲自跑到先帝面前,替我讨了一只来,可总归不是原来那只,养了几天,也死了。”
那个他,当然是李少源。
就像她方才捋着那只猫一样,季明德轻轻捋着宝如颊侧的乱发,柔声道:“对不起!”
从钻进地道,到他进去寻她,期间至少两个时辰,她就在阴森潮湿的地道里无助的跑来跑去。说起来其实全是他的过失,朱氏还罢了,胡兰茵那样一条竹叶青,他总归当她是个女人,翻不起风浪来,所以不曾太在意过,谁知她竟能和季墨钻到一起。
若非那条地道,此时他该到何处去寻她?
又悔,又后怕,偏又说不出来。而她依旧欢欢喜喜,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不怨不哭不闹。
吃了点酒,季明德的眼神格外温柔。宝如人是软的,脑子还清醒,瞧着这动不动就扒皮抽筋的魔鬼高兴的时候,恰他还对她有些愧意的时候,柔声劝道:“他是个好人,你不能杀他。”
那个他,依旧是李少源。
季明德两目炯炯,盯着宝如的脸,忽而一笑,两颊深深的酒窝:“好,我不杀他。”
他当然没有昏昧到去杀李少源,但一想起他在地道里将宝如逗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就抑不住心里那种不适。
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梵音阵阵,丹香馥郁,佛门清净地,菩萨脚下,季明德觉得自己该办正事儿了。
他再斟一盅,大约也是醉了,手一颤,酒未斟到杯子里,却斟到了她胸膛上。
宝如两手懒懒轻拂着,连声道:“睡吧睡吧,我也倦了,咱们睡吧。”
季明德搬走佛桌,来解宝如的衣服。她一盅酒还在手里,胳膊软的提不起来,慢慢往嘴里送着:“吃了这一盅我就睡!”
“你衣服湿了,我来替你换衣服。”
……
“那就叫声哥哥我听。”季明德道。
宝如望着在自己上方笑的白齿森森的季明德,忽而噗嗤一笑:“季大爷。”
……你们懂得。
此时不过三更,宝如和季明德才搬弄完,沉沉睡去。
寺里的僧人们二更便起,大雄宝殿中由怀屿主持,诸僧人嗡嗡之声绕梁,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接待挂单僧人并俗家的寮院中止住着季明德和宝如,只凭昨夜季明德望着宝如那眼神,怀屿猜他夜里必定要办好事儿。毕竟佛门之中,若叫火头僧们听见,也是一重扰乱修行的大罪。
寺中的磨盘,恰就在寮院中,所以早起之后,他摒退火头僧,自己端着炒熟的娘谷米,悄悄推开寮院的门,去磨僧人们一天的伙食了。
月明星稀,花圃中站着个男子。一袭白袍,在半夜的寒露中定定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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