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自从戚姬突然神经病一样跳起来和她在宫中争宠对抗,她已经很少有这么静心的在除了主殿外的其他地方这样静立的机会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还是镇定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事实上,可能萧何、审食其都早已知道,她的心里,犹如有一盆沸水,时时刻刻都没有冷却过。
季思奇也是后来才渐渐察觉出来的。
他原本也不喜欢吕后,历史上的她风评实在太差,而世人皆不会关心一个毒后是如何炼成的,因为不外乎是一个惨烈的宫斗故事,毒妇遇上白莲花,不是你死就是我伤,吕雉胜利了,却也在历史上输了。
可他明明就是知道吕雉是如何一步步走来,明明知道。
为什么他却要故意忽略呢?就好像现在他这么热心的出谋划策,其实早就看出来,她根本不喜欢。
她不喜欢她所做的一切,她甚至不喜欢她所做的一切所求的事,什么宠爱、皇位,这一切都是世事所迫,她甚至不是为了活命,而只是为了一口气。
一口咽不下的气。
越追溯前缘,越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最慕少艾的年纪,她一个望族大小姐,被父亲一句话嫁给了大自己十岁的闻名乡里的混混,自那一刻起,她心里的沸水应该就不曾平息过。
就算后来这个故事成了所谓的千古佳话,那又如何?她目前为止的大半人生,都因为刘邦而颠沛流离。
以己度人,季思奇甚至说不清以吕雉这份心性,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刘邦。
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对吕雉来说,不管爱没爱过,都仿佛是一场悲剧。
有几个女子能够嫁人后,生活水准从小康直接掉入赤贫?
有几个女子能怀着孩子支持丈夫揭竿而起,不到二十成了他那支越来越大的起义军的后盾?
有几个女子能够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在几十年后的现在都让那些已经封侯拜将的男人暗暗忌惮?
又有几个女子,会有这种,在与丈夫一起被追杀的过程中,被丈夫亲手连带着自己的孩子,推下马车自生自灭的经历?
她因此在西楚霸王的军营中艰难求存了三年,只有审食其与幼子伴在身旁。
就在她这样九死一生回去后,丈夫却已经另觅新欢,同时还怀疑她与其他男人的清白,渐渐没了半丝信任与情感。
而即使这样,她的家族,她的父兄,还在为这样的男人浴血奋战,直至夺得天下。
如果她爱刘邦,那这个男人真是伤她至深;如果不爱,那这个世道,也是伤她至深。
季思奇出神的看着吕雉,她已经不年轻了,脊背挺直,却瘦削得仿若能一折就断。
她说这个天下有她的一半,现在他觉得,她已经谦虚了。
这个天下,就应该是她的。
没有她的牺牲和付出,刘邦得不到这个天下!
“我若真的杀了韩信,你可知会有何结果吗?”吕雉突然问,声音低哑。
季思奇躬身道:“皇上会忌惮与您,可您已经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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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然后?”
“您与皇上有了共同的秘密和立场,您成了皇上的刀斧,您比原先更为……有用,和不可剥离。”季思奇很难将这样的意思说得很委婉,这几个词说得他汗都下来了,“他会发现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需要你,需要吕氏,所以,他不会再任由某些小人动你,而太子,也会更加稳当。”
他头埋得更低:“皇后,杀韩信,稳天下,搏信任,值。”
吕雉闻言,沉默了许久,环视宫室,忽然抬手,指了几处:“这些地方,埋伏刀斧手……不可带铜铁利器,如何杀之,你们可有考量?”
“并非只有铜铁可杀人。”季思奇躬身道,忽然觉得自己活像个反派。
“嗯。”吕雉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她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钟,又道,“还是要救回鹤唳,她为我付出良多,不可亏待。”
“是。”季思奇顿了顿,道,“皇后,该回去了,此地防卫不足,若是戚姬有什么异心。”
“哼。”吕雉冷笑了一声,“我倒忘了,待鹤唳归来,我要送她一份大礼。”她笑容柔和起来,眼中闪着兴味的光,“她定会高兴。”
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季思奇还是很老实的应了一声:“是。”
吕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无法从这钟室即将赋予的意义中脱离出来,许久,她挥袖离开,冷声道:“便让韩信,与这方天地,一同去吧。”
☆、第42章 报仇泄愤
宫室中,长空端坐中间,怔怔的凝视着面前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两把精巧的武器。
巴掌大的小刀,刃弯如钩,刀柄镂空,乌黑无光,轻巧却嗜血。
史密斯威森熊爪。
潇潇的师门武器。
在金属全都被消解在两千年后没有带来的汉朝,这个师门武器于他们,是命一样的存在。
“淮阴侯送来了何物?”戚姬走了进来,看着这武器,神情有些迷惑,“这么小?是刀?”
长空没有回答,他看着刀的表情,晦暗难明。
破天荒的在长空这里受了冷落,戚姬也没有动怒,她忍着心焦,优雅的坐在长空身边,一起看着这两把小刀。
“我的同门……死了……”
“啊?”戚姬掩口失声。
虽然已经猜到,但是陡然从长空嘴里听到确认,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想必长空更是如此。
在她看来,这个神秘的门派来的人简直无所不能,足智多谋武艺高超,他们身无长物的来,短短一年就助她威胁到了吕后,让皇上心心念念的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让群臣都开始动摇,现在,连韩信都倒向了他们,
她何其有幸,却也更加惶惶不安,怎么都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离开了、消失了,甚至去帮助别人了,她该怎么办!
她想都不敢想。
“是,是那个鹤唳做的?”
“韩信从她尸体上搜得……”长空咬牙切齿,“为什么杀了她的不是我!”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为什么!”
“长空,全是我的错。”戚姬无措,“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至于……等等,潇潇不是已经发了平安信来了吗?那条绳子。”
“算算韩信截杀到鹤唳的时间,她分明是等潇潇发了消息后再杀了他!她的伤应是比潇潇轻的。”
戚姬听了,也低头计算了一下,感到不寒而栗:“是说,这个人,她跟踪了潇潇十多天,硬是等他降低了警惕,发出了平安信,才突然出手,杀了潇潇吗?”
长空越发阴暗;“正是如此……哈,对付同门,她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真是不得了啊,鹤唳,不得了!”这么嘲讽着,想到大仇刚来仇人却已死,他心中的抑郁完全无处发泄,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猛地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实在受不了,再次跪坐下来盯着熊爪,感觉要把桌子烧出个洞来。
他对着熊爪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悲伤痛苦,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眼泪却也随之流了下来。
戚姬惊呆了,她端坐在旁边,僵硬如石,手里扭着丝巾,却不敢递过去。
“他跟着我来的时候,说,他就想在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过点不见血的日子。”
长空捂住脸,哽咽起来,他高大的身形伛偻着,像个无助的小孩。
“太累了,我们这一行,永远没有敞开来活的一天,我们不能停手,停手就会被遗忘;可是不停手,每一次都要直面那些最恶心,最丑陋的事情……”
“我说我还是想过得舒服点,这儿比较好混,我们先联手打出片天地,以后他逍遥他的,我自在我的,庙堂江湖,我们互为依靠……就像小时候一直以来的那样……”
长空哭得毫无形象,一边哭一边扇自己:“我怎么这么恶心!为什么我不自己上!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鹤唳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明明知道!对手是什么样!为什么!为什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啊啊啊啊啊啊!”
戚姬也哭了,手忙脚乱的拦住他,将他强行搂在怀中制住:“长空!长空!不怨你的!怨我!怨我的,是我求你不要动,我求你让潇潇去!求你!不要如此自苦!我们报仇!鹤唳死了!还有她背后的吕雉!我们可以报仇!韩信不是与我们联手了吗?!我们有机会了!”
戚姬的哭泣极美,梨花带雨,柔弱婉约,让人看一眼都忘了自己的悲伤,长空当初就是被她这一面所击中,才抱着点怜惜和好玩的心态帮她出谋划策,以至于竟然能走到今天,也是万万没想到。
“别对我用这招,戚姬。”不料,长空沉默了许久,却忽然冷静了下来,轻声道,“我们这群做刀子的,最清楚罪魁祸首该是谁,潇潇的死,错在鹤唳、潇潇、我……和你。”他说着,从手中抬起来,阴沉沉的看向戚姬。
戚姬一抖,她猛地放开长空,退后了两步,强笑:“长空,这是何意。”
长空坐直了,他摩挲着小熊爪,思索着什么,眼神幽深,他缓缓开口:“我何意?我的意思是,不要试图引导我,我一直很清楚。”他抓起小熊爪,端详着,“我做了什么,我触犯了什么,我将遇到什么,我都有准备。”他收起了熊爪,垂眸,“该来的总会来,要说他们有什么错,那就是派来了鹤唳。”他冷笑,“让她来制裁我们?未免太对不起正义这两个字了。”
戚姬见长空无意对自己发难,安下心,坐在一边听着,问:“那,那接下来,你待如何?”
“不是我待如何,而是你待如何,我的夫人。”长空看也不看他,抬头望着窗外,“我们所做的,所牺牲的,不都是为了你吗?”他轻笑一声,“说出你最难以启齿的愿望吧,和我,你还忍什么呢?”
戚姬轻咬下唇,她挣扎:“你,你明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的。”
“我不知道。”长空悠哉道,“你想要的那么多,而我只能一个个来。”
戚姬不言,她双眼红红的,怯怯的端详着他:“你变了,长空。”
“嗯?”
“你,你变了。”
“怎么说?”
我才是主子,可你却更强势了,戚姬没有说出来,眼神却带着点不敢言的薄怒。
长空看懂了,却不以为意,甚至有点好笑:“夫人,从地位上来讲,你不是君,我不是臣;从性别上讲,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从身份上讲,你是个姬妾,而我是刺客……怎么想,我都占上风吧。”
对上戚姬吃惊的表情,他笑了:“听你的,是因为你还能让我心软。可如果你哪天让我无法心软了,我该怎么继续善待你呢?你并不是我的妻子啊,戚姬。”
“我……你……”
“很可惜啊,现在,我已经无法心软了。”长空再次掏出小熊爪,摩挲着,低喃,“我已经害死潇潇了……”
认清楚这个点,让他心里痛苦的滴血,可他还是一遍遍重复着:“我已经害死潇潇了,我已经害死他了,我已经……害死你了……潇潇。”
他把刀按在心脏上,痛苦地弯下腰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被长空反复的变化惊到,戚姬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该在这时候触碰他,她有些狼狈的往后爬了几步站起来,无声的往一旁走去。
“夫人。”长空头也没抬,突然叫住她,声音嘶哑。
戚姬一颤,停下来,转身看他。
“吕雉的命,你要不要?”
“你不是说……”错不在吕雉吗。
“除了报仇之外,杀人还可以有别的理由。”长空断断续续的笑起来,阴森可怖,“这一次的,叫泄愤。”
“虽然防了韩信,但万不可让戚姬那儿趁虚而入。”季思奇忧心忡忡。
“你有何高见?”
长乐宫门外,审食其为了避嫌一般都不进去,插着袖在外头,望着主殿的飞檐轻声问。
“没有。”
“……”
季思奇有些脸红,他当然知道,既然提出来,必须得有点下文,否则很烦人,可是他真的快愁死了,不说出来简直要上火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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