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A New Day:阿维尼翁(1 / 1)
说是要告别巴黎,无奈命运弄人,寥寥几日江洋竟又踏回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只是自己的躯壳仿佛已经腐烂掉了,双眼疲惫而无神。
“洋,你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聊聊苏昂?”莉亚吐出一个烟圈,空气中弥漫着又湿又重的味道。
“不是苏昂,是双。你不会读就别读了。”江洋苦笑连连,还被二手烟狠狠呛了一口。
“行吧。反正你讲了这么一大段,一句话说就是把她弄丢了。”莉亚点了点烟灰。
“差不多。”江洋拿起酒杯,发现已经见底。
“你爱她吗?”莉亚也不废话。
江洋沉默,招呼调酒师加了杯酒,直到没借口躲避,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喝这么多,你今晚开不了车去阿维尼翁了吧。要大半天呢。”莉亚媚眼如丝,不顾吧台还坐着其他客人,直接一把揽上江洋的肩膀:“要不晚上来我家住?”
“没心情做那些事。”江洋推开莉亚,语气平淡而坚决。
“那答案不很明显了。”莉亚笑了笑:“认识苏昂之前,你可是一直是有心情的。我不记得花房姑娘是什么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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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江洋再次强调,进而一言不发,继续闷头喝酒。巴黎古老的新桥,吉维尼静美的花园,鲁昂庄严的教堂,勒阿弗尔灿烂的日出……莉亚每一个问题问出,江洋脑中都倒带般闪过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只是内心深处,白色的花房仍站在那里,房外一片紫色的薰衣草已扎了根。
“查理五世的心脏在鲁昂,我的心脏注定在阿维尼翁吗?”江洋心中苦笑。
“其实,如果我是你……”莉亚突然开口:“我只会做两件事,二选一。”
“如果我爱花房姑娘,明天直奔阿维尼翁,早日结婚。多余的事情一件也不多做。”
“如果我爱书昂——这次我读对了吗?我会留在巴黎,或者勒阿弗尔——随便哪里——只要不是阿维尼翁。然后一遍一遍打她的电话……”莉亚又吐了一口烟圈:“被屏蔽了就换个号码,这没什么难的。如果再见面,再也不要把她弄丢了。”
江洋一直抬着头认真聆听,但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像是已经被酒辣坏了嗓子。
“可是,洋。你这么纠结,无非是因为,你既想打爆她的电话,又想去阿维尼翁。我们法国人常说,人不能同时在两个地方。”
江洋瞳孔一缩,像是被猜中了心思,但随即目光又恢复死寂。
“我们法国人还说,沉默即是同意。”莉亚又动了动嘴角,笑靥如雾。
阿维尼翁已经近了,江洋正在停车场休息。虽在巴黎耽误一日,今天却是一大早连开六个小时,午饭都可以推到阿维尼翁再吃了。江洋已是饥肠辘辘,但仍没有心思去回忆那些熟悉的餐厅,只是望着手里新办的电话卡痴痴出神。
“人不能同时在两个地方……”莉亚的话还萦绕耳边。江洋明明吹着空调,心中却燥热无比。同样纠结的感觉在办理手机卡的时候刚体会过,左脑的声音说:你如果要去阿维尼翁,为什么要办电话卡?右脑的声音说:你如果办了电话,是不是决定了不去阿维尼翁?最后,千头万绪只能以一个问句结束:先办了再说,万一有用呢?
卡都办了,电话先打出去再说。现在的江洋也只得用一连串问句逼自己做决定。
说不定双双已经回国,号码打不通呢?
说不定双双根本就不接呢?
说不定双双接起电话又把这个号也屏蔽掉?
终于,颤抖的手指把一串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整个手机屏幕仿佛从未停止震动。
“喂。”双双冷漠的声音传了出来。江洋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好像又更紧张了。
“我……我想见你。”江洋省去了所有寒暄。
“好。我在断桥上。”双双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江洋这才意识到,双双一接电话说的就是中文。
“哪个桥?”江洋急切地问,突然灵光一闪,惊愕无比:“阿维尼翁断桥!你在阿维尼翁?”
“是的。快点。”双双挂了电话,江洋疯了一样发动汽车。
一小时后,听到身后的声音,凭栏远眺的双双转过身来,远处背着画板的江洋跑了过来。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双双还是第一次见,之前两人疯狂性爱时都不曾有过。
“你和李文光有什么区别?”双双的问候并不友好:“只是因为我要走,就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对不起。”江洋无言以对:“这两天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白天睡觉,夜里和爸妈吵架。”
江洋把背后的画板取下,递给双双:“之前说好的,我还欠你一幅画像。”
双双有些惊讶,双手接过。画上却不是江洋曾经计划的读书少女,一座古老得仿佛有魔力的桥横亘在塞纳河上,两侧的浮雕栩栩如生。
“新桥?”双双扬了扬眉,目光定格在那个桥上做着蹩脚芭蕾动作的黑衣少女。
“你确实把我胸画小了。”双双语气不再冷淡至极:“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江洋如释重负。
“所以你在巴黎待了一天是为了画画?我还以为你去找莉亚再续前缘了。”双双态度只软了一句,继续犀利起来。
“在巴黎画画用了半天——你知道我回过巴黎?”
“我早就用你的手机分享了位置给我自己。”双双语气冷淡,脸色却微红,对江洋的在乎似要满溢而出。
“怪不得。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庆幸把手机给了你。”江洋挠头笑道:“当头猪挺好。”
“那你也知道还会再见到我?还画画给我?”
“我不知道。如果见不到,我就自己留着……我不想忘。”
双双沉默,转身又向远方望了一眼,又转回来。
“带我去花房。”
双双把画递了回去,望向江洋不解的表情,一字一顿。
“我爱你。”
江洋手一抖,差点把画摔掉。刚要开口,又被双双伸手打断。
“不必了。你给不出我想要的回应。”
双双上前扶了一下江洋没拿稳的画,帮着他把画背在身上。江洋的动作笨拙僵硬,完全不似平时。心声完全吐露的双双却如释重负。
“我以前总想让你远离阿维尼翁,远离什么花房。现在我改了主意,我们一起去战胜她。”
“那走吧。”江洋也坚定起来:“这句回答我先欠着。从花房出来以后补给你。”
城堡一样的花房曾经出现在双双的梦里,灰砖红瓦,浪漫大气——但那并不是什么美梦。可现在眼前的花房,却是美极了。更确切地说,即使白色的小木屋和风车朴素得不起眼,遍地紫色的薰衣草张牙舞爪,绚丽至极。双双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正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的季节啊……”下了车的江洋感慨起来:“可是估计你没心情听我这个导游给你讲解。”
“你不进去吗?”看着江洋走出几步,又回头。双双也下了车。
“我还有个问题。”江洋又走回来:“听你在桥上说和爸妈吵架,我才想明白。你之前每个地方都要单独开一个房间,就是为了和爸妈联系吗?”
“你以为呢?”双双翻了个白眼:“李文光回国大半天就够了。我爸妈可不是要追着问我情况。难道你爸妈……”
双双突然语塞,想起江洋父母已经早逝。
“洋哥,对不起。”
“没事。有爸妈挂念挺好的。”江洋抿了下嘴唇:“只是没想到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怪不得每天都睡不够。”
江洋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双双干脆跑了过来,抱住江洋。
“你没必要担心。吵了几架,爸妈已不会再干涉我的婚姻。李文光也算是个爷们,说分手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没把责任都推给我。”
双双抬起头,眼睛看着江洋的眼睛。
“我为你付出,因为我愿意。你如果决定和我在一起,也只能因为你愿意。这几天我很快乐。你不欠我什么。”
江洋无言,也抱了抱双双,终于回头踏进花房。双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噩梦。梦里的花房大门砰的一声打开,泻出阵阵狂风,把江洋向内卷,却把自己向外吹。两个人看着对方却越来越远,花田里妖艳欲滴的花朵们放肆地狂笑。
她本来斗志高昂,信心满满。但看着江洋越走越远,内心愈发忐忑。
当背影完全消失在门里,双双已泣不成声。
“请进。”
正值盛夏,花房里面也是阳光明媚。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女坐在沙发上,听到敲门声便站了起来。
“这个走路的声音——洋,是你吗?”少女开口,但又有些疑惑:“怎么步伐有些沉重?”
“伊芙琳,好久不见。”江洋整理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把背上的东西卸下:“当然重。我还带了三幅作品呢。都是莫奈画过的东西。”
“感谢主!”少女开心极了,只是肢体依然平静,没有任何表现:“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没问题。”江洋走上前去。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多迷人呀。小姑娘你怎么在哭呢?”
双双仍在原地,一个白发的法国老奶奶从花田中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篮刚收割的薰衣草。
“你和洋一起来的?我远远地好像看到他了,但眼睛实在不行,看不真切。”
“奶奶,您认识洋?”双双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是呀。很多年前他在我家住过一年,是我孙女伊芙琳的偶像呢。”老奶奶把篮子放下,笑着答道。
“这幅是勒阿弗尔的日落,那这幅呢?”白衣少女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画,又拿起另一幅。
“这是吉维尼的睡莲。”江洋缓缓说道,没有一丝不耐烦。
“哇是莫奈家中的睡莲吗?要是能看到就好了。”少女直接坐在地上,双手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画的边缘。纤细苍白的手指仿佛要把所有颜色都刻在心里。
江洋仍是静静的站着,竟也像极了一株睡莲。
半晌,白衣少女累了,又起身坐回沙发上。江洋收起三幅画,靠墙放到一边,突然开口。
“我们……有个关于莫奈的约定,对吗?”
“你是洋的女友?”老奶奶继续问道。
“不。我只是个爱慕他的人。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江洋仍未出来,双双更加紧张。
“他不爱你吗?”
“也许……他爱的也许是您的孙女呢?他们好像有个约定。”双双犹豫许久,还是对陌生人袒露心扉。
“有所耳闻。但那是好些年前了吧,洋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老奶奶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聊着天。
“可他似乎念念不忘。”双双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有关系吗?”老奶奶喋喋不休:“他留在花房我会很开心。可如果是你陪着他来到这里,他理应会陪你离开。”
双双愕然。
“小姑娘,你可以相信老太婆几十年的经验。爱情不是一个约定,也不在一张双方签名的纸上,甚至不在任何人自以为得到爱情的瞬间……”
“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追求爱情的过程中。”
“约定……”白衣少女面露红晕,喃喃自语:“当然记得。”
“但是……”江洋突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但是?”白衣少女苦涩一笑。江洋满脸羞愧,尽管不会被看到。
“洋,你很自责是吗?我能听出来。”少女的声音仍然温柔。
“对不起……”江洋声音有些颤抖,被死死抓住的上衣下摆快皱成了废纸团:“我答应了照顾你一辈子,却失约了……”
“洋,你总觉得是我在巴黎救了你的命。但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激?”
白衣少女脸颊还挂着几滴泪水,笑容却明媚起来,江洋一时呆了,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失明后,无数次想在一片黑暗中了结此生。但摸着你的画,就像主在呼唤我,我明白自己不能拒绝主的拯救。”
“忘了让你悲伤的约定吧。我属于这个小花房,你属于外面的世界。你不欠我什么。”
“奶奶,又去收割薰衣草啦。需要我来帮您吗?”
江洋终于出来,眼角红红的,先跟老人打了个招呼。同样眼圈湿润的双双赶忙快步上前。
“洋,好久不见啦。越来越精神了。”奶奶笑着向屋里走去:“你先陪陪这个等你的姑娘吧。”
“好的。晚些再来看您。”江洋目送老人进屋,转过身动了动脖子,张开手臂舒展了下身子。
“花房姑娘呢?”双双伸手打断了他的拉伸,眼里满是焦急。
“你一直是对的。”江洋又不紧不慢地整理皱皱的衣服:“花房姑娘的故事是我编的。”
“什么?”
“没有花房姑娘。这里面确实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伊芙琳,对我很重要的一个女人。但没有花房姑娘。”
江洋停下动作。抱住双双,再次眼睛看着眼睛。
“如果世界上非要有一个花房姑娘,那也只能是你。这是我欠你的回应:我也爱你。”
两个人深深地吻在一起,宽广的天空,洁白的小木屋,连绵的薰衣草,没有什么能再分开他们。那辆奔波多日的汽车迎回熟悉的两个人,在盛夏的热浪中向远方缓缓驶去。江阳打开音乐,双双摇下所有车窗,明媚的歌声立即回荡在紫色的阿维尼翁。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
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
噢~脸庞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
噢~赞扬
你要我留在这地方
你要我和它们一样
我看着你默默地说
噢~不能这样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这时我才知离不开你
噢~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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