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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明开心于妻子顺着他,心情大畅,看自家小郎越发顺眼。他不断地自我麻痹,不断地从自家小阿郎与自己相似的面孔上寻找慰藉。他慢慢也接受了自己孩儿是个男郎的事实,他也能“呦呦”“呦呦”地喊小郎;生气时也会板着脸斥“郁鹿你有什么不满”。

然事后,他们家郁鹿长大后,不,都不必长大;晓事后,郁明会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坚持给小阿郎取这么个女性化的名字,他们家郁鹿才怎么都不像他,性格跟他距离十万八千里,男子汉气概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出了门,他简直不想认郁鹿这个儿子!

他盼女的心,因为郁鹿的存在,重新熊熊燃烧。

不过现在郁鹿只是个整日睡、只知道吃乳的小婴儿。日后万般事迹莫问,此时的呦呦一派天然纯真,睡于母亲怀中,不问世事。

现今时日无愁,李皎夫妻开始商量着离京去北冥的事了。

他们被天子打断。

李玉特意跟李皎说,让李皎先去一趟洛阳。李玉把兵力、财力,甚至一些能干大臣都不同程度地转去了洛阳;洛阳十一月要仿长安,开办“小太学”。李玉自己无法出京,但为了表示天子的重视,他要李皎代他走一趟,查看下洛阳现今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李皎对皇兄交代的事情,都当做自己的责任般看待。虽然她不是臣子,但李玉安排她去,应该自有理由。

回去与郁明相商,说起此命令的古怪。隆冬腊月,要李皎出京去洛阳,有诸事交代。为何是她呢?

李皎百思而不得知,郁明对她的想法无法感同身受。他听说天子要李皎去洛阳,第一反应是问李皎:“带我去么?”

李皎点头:“当然,你跟我一起去。哦,呦呦年纪太小,恐怕离不开我们,呦呦也要跟我们一起去。”这般算下来,为了照顾小呦呦,公主府去洛阳的人必是不少。

……这就快要把公主府搬空了。

李皎沉思。

郁明听说带自己去,重新开心了起来,返身出去安排出门事宜。他心思向来简单,李皎看他那般诸事不管只问今朝的态度,也有些被他带得乐观,想她也许想多了。

大概为了自我安慰,李皎硬是没有搬空公主府,在府中留了些人手。哪怕为了照顾呦呦,一些姆妈还是被留了下来。

出城队伍浩荡。不光长公主府上的人出行,雁小将军也来了。雁莳解释道:“陛下令我带兵随行,一路护送你们去洛阳。”

李皎心里一突。

郁明回头看她,疑问地扬眉。

他们一起回头,看到天子带领百官,站在城墙上相送。旌旗飘扬,面容模糊。前路万里扬尘,将士铁甲泛寒。李皎夫妻抱着年幼的呦呦坐在车中,在车马辚辚声中,在雁将军等将士的护送下,行向未知远方。

李玉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远去,看着自己的爱人远去。

他心中默声:再见了。

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李玉反身扬袖,走下城墙。群臣让路,看天子面色淡漠地从他们身前走过。日光折射,光华照肩,旒下玉珠在阳光下晃动,青年面孔一时亮,一时暗。李玉抿起了唇,扣紧手指。

天子玄袍飞扬,威严若虎狼。黄门们撑着大伞,跟随在天子身后。李玉下台阶,身子忽然一抖,直愣愣向下摔去。

众人惊恐:“陛下——!”

“陛下!”

车马远行,今朝喧嚣。

时光长河开始快速流淌。

波涛汹涌,大浪扑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玉哥哥的眼光长远,意志坚定……不过不能让他任性对不对~

☆、第92章 1.1.1

陛下病倒,数日不醒, 长安满朝臣惶惶, 聚于宫阙正殿外, 每日往宣室殿问三趟。时至今日,天子的病情眼看瞒不住, 以丞相为代表的众臣子堵住宫中御医,言辞激烈,誓要从御医口中听到真相。

“陛下到底如何了?!我大魏每日往返长安几百件大事都需陛下定夺, 全天下的臣民都等着陛下安心。你们这些老匹夫,却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

殿中太皇太后亲自照顾年轻孙儿,她怔忡地颓肩坐于案下, 看御医进进出出地忙活。一帐之隔, 天子已昏迷两日,宫中御医却不肯说出实情。不光朝臣们心急,太皇太后更是急得上火。她只从御医神态中看出孙儿似不太好,以往一幕幕回忆冲刷在她眼前, 让她头一阵阵发懵。

若是、若是……

陪她坐着哭的是晋王。晋王别的不擅长, 晋王最擅长哭戏。他掩着长大袖抹泪,哪怕听到殿外的朝臣吵闹,他依然哭得颇有真情实感。若非人知,世人皆要以为如今躺在病榻上的天子, 与这位晋王殿下关系几多亲昵。

晋王一边哭,一边观察旁边母亲的神色。他看母亲揉着额头,似被外面的吵闹声弄得头疼。晋王立刻撑着臃肿身子站起, 气喘吁吁地赶向外殿,制止那些唾沫星子快喷到御医脸上的大臣们。

御医们拱手立殿门前,拢着袖与大臣们据理力争:“非臣不肯言陛下之疾,实乃天子起居录为宫廷秘辛,各位大臣们请回。若非陛下下令,陛下御体的任何状况,老夫们都不得泄露。”

在李玉病重前,他就与御医们达成了这种共识。除非李玉亲自承认,御医们不能将他的病说出。天子得不治之症,会引来满城恐慌。李玉他要顺利完成朝政的更迭,而不是在不安中让君臣心生龃龉。

晋王出来喝止他们的争吵,丞相素来不待见这个没本事的晋王。丞相又出身长安名门,昔日连天子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所以丞相看不顺眼晋王,当即一挥袖,阴着脸领群臣返身折回,去外宫处理政务了。

晋王被落面子,恨声:“早晚有一日,孤要杀了你这个老不休!”

他转个身,看到皇后洛女在殿外一角落徘徊,探头探尾,拧着眉头,神色颇为忧郁。洛女看到文武百官立在殿外争执、不敢上前,待人走了,她看到殿门口只有一个晋王殿下,目中一喜,美目便盯着晋王了。

晋王被她看得心头如羽轻撩,即便知道此刻是关键时刻很不该,他仍咳嗽一声,示意左右两边自己的亲信照看着。晋王装模作样地离开这边,并跟不远处的皇后洛女使个眼色,两人一同走远。

等到了太液池这样的安全地,晋王停下步子,身后洛女急忙忙跟上来。哪怕知道亲信们守着,晋王仍然紧张地往四周瞥一眼,不肯拥洛女入怀。他一面为美人痴迷,一面不悦地斥美人:“你这是何意?我二人不是早就说好,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不得见面,不得露出破绽么?眼下非常时期,你更得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

“你现在的夫君正缠绵病榻,你现在想的不是应该跟孤见面,而是去陪你祖母,去照看你名义上的夫君!”

洛女惶惶道:“我知,我知!然我实在有要紧事告知你,你这两日陪着祖母,步步不离宣室殿,我实在寻不到机会。然再拖下去,便拖不住了……”

晋王面色凝重看她,惊疑是何事让洛女这样惶恐不安。

洛女目中神色复杂,一会儿是心悦,一会儿是忧心,再一会儿是茫然。她凑近晋王,忍着满心的羞意和喜意,还有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害怕,颤声:“我、我怀孕了!”

晋王:“……”

晋王:“……!”

他踉跄往后退两步,脸上表情如被雷劈,继而仓皇不安。他素来有谋逆心,素来看不惯他那个侄儿。但他同时又胆怯,同时又惧怕李玉。一年来,他在李玉的眼皮下与洛女偷欢,他赢得了卑微压力下的刺激。但他从不敢想、从不敢想……

洛女以为他不信,忙往前追两步,抓住他的手腕急声:“是真的!是你的孩儿!你知我、知我,”她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和黯然,咬唇道,“你知我从不曾与陛下同枕而眠的。我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她眼中噙着泪,仰头望着晋王。她也恐惧,她也失魂。当她日日痴睡,当她癸水三月不至,当她开始孕吐……她唯一多了的心眼,也就是自和晋王苟合后,怕御医诊出什么来,刻意不肯被宫中御医诊脉,而是出宫寻自己母家为她请的民间医工。

医工恭喜她:“殿下有喜,天下大盛!”

洛女的心重重摔到地上,她是个没主意的人。她想狠心打掉这个孩子,但她不忍心。她捂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想着若非晋王,她也许一生无子。她于此年代已算是高龄,她至今未孕,她日后更不可能从李玉那里奢求到一个孩子。这个孩儿没了……以后大概再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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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洛女忍着心中惧怕,来寻晋王,希望晋王给她支撑。

晋王与她站在日光下,太液池清水反射太阳光辉。一片濛濛的雪白亮色中,二人面色都不甚好看。晋王面色几变,脑中乱哄哄的。他一会儿想到当年被李玉害死的太子兄长,一会儿想到自己承欢父母膝下的日子再也不来,再想到李玉冷淡看他的眼神。

李玉漠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他得驻步垂头,恭送李玉。

李玉从不曾拿他当回事,从不把他放在眼中!李玉完全地漠视他!

再是太子兄长,兄长旧年对他的恩惠,许他的前程,都随着五年前那把熊熊大火,消失殆尽!

洛女看晋王怔立着,半晌不开口。她心中失望,垮下肩膀,噙着泪委屈道:“我明白了……我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不!”晋王抓住了她的肩膀,他在片刻的迷惘后,眼中神色变亮,一种压抑后病态的兴奋激动感在他眼中跳跃。他迷茫了很久的道路,他下不定决心的路子,洛女的怀孕,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生下来!”

“这是孤的孩儿!”

“李玉如今病重不起,我们何不让他再也醒不来?他若是醒不来,你腹中的胎儿,就是下一任天子!你就是太后!”

晋王脸晕红,脸上横肉因畅想中大逆不道的事而颤栗:“要么是你我的孩儿是未来天子,要么是孤乃未来天子!无论如何,此时已到了跟李玉开战的最佳时期!”

“洛女,生下这个孩儿!孤许你一个未来!”

太液池一会,彻底坚定了晋王造反的心。晋王飘忽忽地与洛女分开,回头去安排。他在长安安排了无数自己人马,他把半朝臣子都变成了自己人。他迟迟不动手,一是怕李玉,二是寻不到借口。如今没关系了!李玉已经倒下了!他需要的那个借口也有了!

杀了李玉!天下便是他的!

中常侍乃未央宫职位最高的黄门,原本后宫诸事是皇后负责。陛下明确表示了对皇后的不喜后,后宫事宜交到了太皇太后手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根本没精神管宫中诸事。风雨满楼之际,尽管长公主李皎多次表示她府上的侍女明珠可进宫帮陛下处理后宫事务,陛下也没有许可。非常时期,李玉已经不想把越来越多的人卷进来了。

后宫诸事,不得已,交到了中常侍手中。

晋王自以为李玉病重,宫廷禁卫会松懈。晋王不知李玉早有安排——晋王与皇后洛女在太液池边私会的事,被报给了中常侍。

中常侍在宫中的地位全靠李玉一人,李玉出事,他跟着出事。他跪在陛下病榻下,哭得直不起身。待听到宫女的通报,中常侍脸一寒,起身出殿。他感觉到了满城风雨将来的压抑,他喃声:“那对狗男女,果然不出陛下所料……亏得陛下早有安排……”

他回过神,嘱咐手下人:“秘密召宫廷宿卫军长官进殿,就说是陛下宣他。京畿附近的兵马也调入长安……”

他回头,看向身后庄重黑宇大殿,他垂泪掩袖,颓然道:“这些本是陛下安排的……若陛下此时醒着,便好了……”

他最清楚李玉的病症到了强弩之末,御医们想办法帮陛下吊着命。就算陛下之前千万安排,没有天子本人坐镇,长安之困,当真能解?

李玉依然沉睡。

长安的局势在暗处慢慢发生变化,藏着的线头若有若现,此时张牙舞爪,皆露出了首尾。

夜火初上,雨夜生雾。变故在某个大雨之夜到来!

执金吾兵变,从与廷议上一武官的矛盾开始,趁夜攻了该府,将一府人全部关押。廷尉震怒,诏狱审讯,向来是廷尉之事,执金吾何以插手?双方在廷议上闹不开,廷尉长官甩袖,扬言要去面圣。圣上若不裁决,他将长跪宣室殿门前。

执金吾的人嗤笑,当着文武百官,长剑出鞘,一剑砍杀了那位高官。

众臣惊骇惶怒!

宫廷宿卫军当即出动,在正殿与执金吾对峙。

丞相临时代帝监国,将未央宫四门关闭,禁止百官的出入。一众大臣们被留于宫中,在宿卫军与执金吾在打斗的时候,避免了朝臣与敌首的牵扯不清,继而连累到整个朝廷机构。长安城阙下了命令,着民众关门不得外出,除非听到帝旨,何人敲门,都不得放入屋舍。

长安城进入激战阶段!

执金吾的郎君们昔日掌管整座长安城的布防安危,他们一旦反了,诸人皆是麻烦。丞相不让百官出宫,最大的原因是百官中起码一半出身名门。若是出了宫,与宫外家族交涉,这些名门们会如何选择,便是丞相都不敢做保。他们不知陛下的病情,他们唯怕陛下醒后清算!

然朝臣中必有人通敌!否则执金吾何以叛乱?

只有将臣子们关于宫中,才最大可能禁止他们与外朝互通情报。

战火连烧数日,朝局一日紧张过一日。时日往后推,叛变的人不止执金吾,还有其他官署。晋王的局铺的大,烧得众臣措手不及。而众臣们一慌,便去喝骂御医们一通,去李玉病榻外哭诉,求李玉醒来。

然丞相在宫廷中的权力很快受限。晋王站了出来,放军队入宫,包围正殿。晋王拿出圣旨,说陛下在病倒前,指认他监国,而非丞相。晋王放开了胆子,言自己才是李氏皇室的正统血脉,一个臣子,也妄想与他争权?

丞相大怒:“老臣不信!臣要见陛下!臣要见太皇太后!”

晋王不屑:“陛下病重不见任何人,太皇太后年岁已大,也不见任何人。现在长安乃吾说了算,丞相已经老糊涂,还是歇着吧。”

他话语一落,丞相大权旁落,被晋王人手看押。有朝臣通风报信,宫中的兵马不再只有宿卫军,还包括虎视眈眈准备篡位的晋王人马。宫中一派混乱,大臣们萎靡不振,此时,是真的被关在了正殿中,进出不得。有那洋洋得意之人,趁机向晋王进谗言,说有人兵指长安,该清君侧。

晋王大悦称喏。

满朝风雨招摇,大势向着有利于晋王的那一面倾倒。然仍有人苦苦支撑,与晋王人马大战,等着那一丝希望。宫中说有京畿兵马赶来护驾,他们必要撑到那时,必要撑到陛下醒来为止。

寒夜中,中常侍长跪宣室殿中,对殿外诸事不管。宣室殿门关闭,晋王人马在外敲门,里不应。晋王想一鼓作气,趁机除掉李玉。但宫廷宿卫军的兵马收缩,此时全然围于宣室殿外。晋王看到冰冷战铠,看到铁面寒刀,心生了怯意,不太敢硬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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