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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手下利落应声,接着转向画眉,正要行刑时,一直垂首不语的她动了。

“等等!”

画眉缓缓抬起头,乱发遮住的半张脸上,还有一点鞭梢带出的血痕,她唇色苍白,双目却异常清明,直直看向徐非,道:“若是我如实道来,是否能活命。”

她咽了一口涎沫,补充道:“伤愈后必须不留残障。”

画眉的话刚出口,旁边的柳侧妃便厉声喝道:“你大胆,你竟敢背叛主公!”

柳侧妃异常激动,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欲挣脱束缚扑向画眉,虽是无用功,但铐着她四肢的铁环铁索反复敲击在石壁上,所发出的巨大响声,仍显示她的愤怒。

她侧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画眉,切齿道:“你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弟弟吗?”

太子与赵文煊不同,赵文煊更注重让手下人身心臣服,发自内心地效忠,手下人若有家眷者,他会好好安置,让暗卫们无后顾之忧。

而太子则不同,他疑心极重,手下探子眼线们,无至亲者在世的不要,而这些被选中培养的探子们,他们的至亲,则会被太子半软禁起来,一旦探子背叛,至亲便会受尽酷刑而死。

太子并没有避讳这一点,一旦有人背叛,甚至还会让底下人及家眷观刑,以便震慑。

不得不说,这手段是很有效果的,柳侧妃的父母亲人都在太子手里,这也是她即便受尽酷刑而死,也不会吐露分毫的最大原因。

探子们大抵知道同伴的情况,因此柳侧妃才会又惊又怒之下出言提醒,这并不是因为她与画眉关系好,而是太子那边并不知道是谁透露的,以对方的性情,她的家人很可能会遭池鱼之殃。

柳侧妃还要再说,只不过刚开口,她便被卸掉了下巴,只能在喉间发出呜呜声,再无法成句。

她说不了,但画眉却说了。

“六姐,我不想死。”画眉侧头,淡淡说道:“我为主公卖命多年,如今只想活下去。”

画眉看着柳侧妃的眼睛,道:“你也不用担心我那母亲与弟弟。”她微微一笑,“那不过是继母与异母弟弟罢了。”

柳侧妃瞬间瞪大眼睛,画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本出身小户,父亲当年与继母有了首尾,逼死了我的母亲,本来,她怂恿父亲要卖了我的,只可惜大河先缺了堤,提前毁了我的家乡。”

“我父亲被卷走了,不过继母与奸生的弟弟却活了下来,继母领着我与弟弟离开家乡讨生活,她也没安好心,想着到了大城里再卖我的,不想,却遇上主公趁机选探子培养。”

画眉面无表情,继续道:“继母不知道这人是干啥的,不过却知道送我进去后,银子很多,还能住大房子,有奴婢伺候,于是,她便说是我的亲娘,开开心心住进去了。”

“我也没吭声,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我的亲娘亲弟。”画眉面色冷冷,道:“殊不知,这二人死了正合我意。”

她当时年纪幼小,就算成功逃跑也活不下去,于是,便留了下来,继母弟弟察觉不妥也不敢声张,她亦沉默不语,为的,就是将来出其不意留条后路。

画眉说罢,便不再理会柳侧妃,直接抬头看向徐非,道:“我知道这里所有人身份,知道很多事情。”她顿了顿,沉声道:“不过,我要见你的主公,在没有得到秦王的承诺之前,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秦王其人,画眉有所耳闻,他虽性情偏冷,但却从不无故呵斥责打宫人太监。

以秦王的出身而言,这一点其实很难得,太子与越王就做不到,这二人多少会有迁怒无辜下仆的行为,毕竟,在他们眼里,太监宫人命如草芥。

画眉作为一个地位不低的暗探,她能知道的阴暗面太多。

窥一斑而见全豹,画眉觉得,秦王此人,相对于他的兄弟而言,必更有可能重信守诺。

当然,面对这位天潢贵胄,即便对方翻脸不认,画眉亦无法,毕竟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她只能尽量为自己挣一线生机。

画眉说罢,便闭口不言,静静看着徐非。

徐非沉吟片刻,刚要语言,他身后便有低沉的男声响起,“本王答应你。”

徐非一转身,赵文煊不知何时已站在刑讯室大门处,他随意扫了室内一眼,面上波澜不兴,又说了一句,“若你有半句虚言,本王会让你追悔莫及。”

面前人紫金冠束发,一声玄色蟒袍,器宇轩昂,分明就是正在“巡察边关”的秦王。

画眉立即朗声道:“我若有半句虚言,将遭天谴,死后不入轮回,受尽万般苦处永无超生之日。”

时人敬畏鬼神,不论言行如何,此等恶毒至极的誓言,是断然不会加于自己身上的,画眉出言果决,倒是宣示了自己的决心。

有人已抬进桌椅,赵文煊回身入座,他对画眉的誓言不置可否,只吩咐左右,“放她下来,让她说。

赵文煊在京城,前后也放有不少探子眼线,即便水底深处的事情他无法尽数知晓,但影影倬倬也是能看到不少的,再结合水面上的东西分析一番,画眉供述的可信程度,他自会判断。

徐非抬手,画眉被放了下来,喝了两盅茶水后,她久渴的咽喉方缓了些,清了清嗓子,她便开始说话。

“我是太子的人,”画眉说着,她抬眼看向已被堵上嘴巴的柳侧妃,道:“她也是。”

她收回视线,慢慢说:“至于其他人,则是越王的人,今夜我们两边埋下的暗线几乎已全部动了起来,目的,便是殿下手中的虎符。”

画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文煊,只见他端坐在圈椅上,高大的身躯稳稳靠着椅背,双手则随意放于扶手,狭长双眸微微闭合,神色未变分毫,对于她的话,并不为所动。

秦王作为天然太子一党,是东宫最有力的屏障,此时听到太子谋算于他,欲窃取他的兵符,他却依旧不动如山,神色不见半点端倪。

画眉垂眸,这些天家贵人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能揣测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太子早就知悉柳家之事,他不但将事情泄露于殿下,试探殿下的忠诚,而且还命女探子顶替柳小姐,潜入秦王府伺机而动。”

“去年冬季奇寒,入冬开始陛下便连连大病,甚至一度不起,因此我们刚到大兴城,京城便有任务下来,目的便是殿下手上的虎符。”

“太子很焦急,几天便要催促一次,又时甚至一天几波人到大兴,当时我猜测,必定是京中皇宫里,陛下情况危矣。后来证实,果然如此。”

“于是,我们只得……”

刑讯室里很安静,只有除了她的声音外,便只有抄录供述时,笔尖触纸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画眉果然遵守誓言,将所有她知道的都一一说来,这次任务说罢,便回溯从前,事无巨细,甚至连自己的猜想也毫不隐瞒。

第54章

在画眉的细述下, 越王自不必说, 而太子对秦王的不信任, 暗中谋算,以及内里不可对人言的龌蹉心思, 皆暴露无遗。

赵文煊内心平静无波, 他并未觉得惊奇,身在皇家,即便是同胞的亲兄弟,亦未必一条心, 更别说他与太子还是不同母。

他与太子一起长大,这位皇兄,向来都不是用人不疑、胸襟广阔的人。

赵文煊不论前世今生, 都没有完全信任过太子, 只不过,他前世被奇毒蚕食了身体,将不久于人世,不得已,才打算将顾云锦母子托于其手。

只不过,太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堪。

赵文煊眼睑微垂, 眸色沉沉。

他永远没法忘记,上辈子他挥军东进后, 携手太子与越王最后一战之时, 那支让他的锦儿一箭穿心而死的冷箭。

赵文煊当时已油尽灯枯,又有顾云锦在身边, 他自然不会以身涉险,虽人在阵前,但身边守卫重重,绝不会让越王一方有机会乘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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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车驾,本不在弓箭射程之内。

但偏偏,就激射出一支箭矢,直奔他后心要害而来。

顾云锦情急之下,勉力挪动他的身体,挡了一箭,那箭矢没伤到赵文煊,却让她当场香消玉殒。

这箭是何人射出,答案呼之欲出。

赵文煊恨极,可惜其时,他身体已经挺不住了,急怒攻心之下,加上极度悲恸,不过三日,他便与世长辞。

他上辈子死不瞑目。

在赵文煊心中,此仇比天高比海深,比他中毒之事尤甚几分。

好在赵文煊成长环境非同一般,城府也早历练出来了,重生后他方能按捺下所有情感,进京后照样与太子周旋,并不露丝毫破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子居东宫多年,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根基不浅,赵文煊这辈子要与顾云锦携手白头,从没打算搭上自己。

那边厢,画眉已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细述了一边,她顿住话头,抬目看向那边的秦王。

赵文煊站起,吩咐道:“给她安排个新身份,放她出府。”他言出必行,并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

画眉肯定不会再回京城,她既背叛了东宫,又道出越王一方不少隐秘,若被太子、越王知晓,绝不会容许她活在世上,不过,该有的防范还是会有的。

说着,赵文煊看向徐非,徐非心领神会,利落应了一声。

适当处理一下后,画眉便会隐姓埋名在秦地安家,她生活自由,但暂时仍不能免去大兴王府的监视。

“至于这几个,便处理了罢。”赵文煊淡淡吩咐一句,随即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画眉大喜,拜伏在地,恳切道:“小女子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她喜极而泣,自进了暗探营之后,便是出任务,也有同伴在侧,既是协助,也是互相监督,从未有过脱身的可能,画眉没想到这一次任务失败后,反倒否极泰来,她终于能彻底摆脱这一切。

*

此一役,赵文煊抛出假虎符,将两党探子暗线尽数引出并铲除,可谓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他出了刑讯室,先至前殿外书房,安排好了后续的一应事宜,然后方返回了明玉堂。

此时已是天色渐暗,顾云锦翘首盼望了一天,见了男人,便喜形于色迎了上去。

“锦儿”,赵文煊见了她,薄唇扬起,不禁露出笑意。

二人双手交握,他也就是到了此处,心下方会真正松乏,得以歇息。

赵文煊心中虽一早对太子有了定论,但今日却是头回得到事实印证,他难免忆起旧事,情绪自与往日不同,两人如今心意相通,顾云锦敏感地发现些端倪,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美眸染上一丝忧虑之色,轻声询问道: “殿下,事情可顺利?”

赵文煊拍了拍她的纤手,挥退了下仆,拥她行至榻前坐下,方答道:“锦儿勿要担忧,事情很顺利。”

他向来没有隐瞒顾云锦的意思,甚至还认为,她头脑并不笨也不算胆小,这些事情知道一些也是好的,当下,便从年前布置开始说起,一直到最后画眉的招供,俱详细说来。

当然,那些血腥之事,赵文煊便一语带过。

顾云锦听后,半响无言,她算是知道男人为何情绪不高了,毕竟,即便是早知道兄弟之间并无太多感情,但到了真正揭露开时,有几人还能保持畅快。

这皇家尊贵是够尊贵了,但感情实在薄弱如纸,兄弟间动辄就明暗算计,欲置对方于死地。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太大了,帝位只有一个,绝不可能与人分享。

顾云锦并未惊异,只轻叹一声,握住男人大手,抬眸看他,道:“天家无父子兄弟,历朝历代皆如是。”

她轻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与孩儿呢,我们会永远与你在一起的。”

话罢,顾云锦捉住大手,覆盖在自己隆起的腹部,美眸带柔情,含笑看着他。

掌下隆起虽未高,但却万分实在而温热,爱人声音也不大,但却盛意拳拳,柔情满溢。

没有什么人或事,能比这两者更能熨帖赵文煊的心,那最后一抹残余的沉重也被尽数挥去,心中再无伤感遗憾,他扬唇,展臂搂住她,笑道:“这是必然之事。”

赵文煊低头轻吻了吻怀中人的发鬓,与她交颈相拥良久,他方温声说道:“府中所有暗探眼线,基本已一网打尽,只可惜……”

除了建德帝的人不能动以外,便剩下那个下毒者了。

赵文煊想及此处,浓黑剑眉不禁微蹙。

司先生还在秦地,每个月会过来大兴一趟,因此可以确定,那毒性根除后,他便未再着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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