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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酒楼历来便是读书人爱集结的地方,这些人时常凑在一块儿,谈诗论经,针砭时弊,是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之一。如今出现了漓王造反这等大事,茶肆里肯定议论纷纷。

韩月影不明情况,手上也没什么人脉,想探听消息,除了这地方,不做他想。

冯雨姐妹护着韩月影到了城里最大茶肆云光阁,阁里果然如韩月影所预料的那般,坐满了激情沸腾的读书人和激愤的年轻人。

她寻了角落里一处僻静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旁听这些读书人义愤填的议论。不一会儿便对事情的经过有了大致的了解。

漓王乃太、祖第三子,极得太、祖宠爱,曾被太、祖夸赞,称其“最肖似朕”,因而被封在土地肥沃有“鱼米之乡,国宝之府”的汉中盆地。

不过他的身份有个瑕疵,其生母乃是前朝的淯阳公主,因着这一层关系,很不受朝臣的待见。据说,太、祖曾在今上和漓王之间犹豫过,最后因为重臣们的强烈反对,不得不作罢,只能早早地赐了封地,将他打发。

不过太、祖也没亏待这个儿子,除了给他划了一方沃土和大量的财物,还将蜀地的盐铁经营权划拨给了他。对此,重臣虽颇有微词,但念在太、祖已经让步的份上,也不好咄咄逼人,只得默认。

漓王也知情识趣,自打去了汉中,一直老老实实,深居简出,低调又安静,无诏从不回京,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谋逆,几乎都没人还记得曾经这位曾经风头极盛的藩王。

与漓王平时的低调相反的是这场势如破竹的兵变。

据目前传回来的消息,漓王于十日前发动了兵变,他集结了汉中十万大军,又勾结了临近汉中盆地的陕中守将王思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了郾城、羌宁、甘越三地,短短三天便拿下了汉中以北的五座城池,与王思之汇合,双方的人马也一下扩大到了三十万人。

除此之外,漓王还在积极东扩,郾城以东的咸城、阳江等地相继告急,几地守军节节败退,八百里加急求助文书跟雪花一样不停地往京中传递。

如今,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漓王狼子野心、蓄谋已久、来势汹汹。有心算无心,况且大庆境内已经太平好几十年,军中久无战事,将士也有所懈怠,对上早有准备的漓王虎狼之师,如何是其对手。

消息传入京中,三日前,皇帝已经命咸城、阳江附近的几个卫所,全力赶赴两地,势必要将漓王的大军拦在汉中。此外,还准备从拱卫京师的二十万禁军中抽调十万大军,联合各地驻军,共计五十余万大军,共赴汉中,以平息这场内乱。

不过据说在统帅的人选上朝中重臣发生了分歧,不少大臣属意如今驻守在东北边境线上的老将镇北将军赵晗。但以兵部尚书罗文英为首的大臣极力反对,因为北边边疆并不太平,鞑靼瓦剌时常南下骚扰,小规模冲突不断。若是赵晗这样的悍将离开,鞑靼等激进部落很可能趁机落井下石,届时,大庆将遭受两面夹击,压力倍增。

朝堂上的几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吵吵嚷嚷了两日,最后还是老将,曾追随太、祖打天下的老奉国公谢泓披上战袍,走上金銮殿,自动请缨,才定下了统帅人选。

听到这里,韩月影眸光一闪,瞥向旁边的冯雨:“谢世子也会去吗?”

冯雨摇头:“奴婢不知。”

韩月影垂下眼睑,心里隐隐觉得,老奉国公都会去,谢宁琛也一定会去。她垂下眸子,思忖半晌,蹭地站了起来,说道:“走吧,咱们去奉国公府……不,去贺府!”

以她现在的身份,估计去了谢家也不一定能进门,想弄清楚状况,恐怕去贺家还更快一些。

马蹄疾驰,不多时,韩月影便赶到了贺家。

贺夫人知道她主动登门,开心极了,又是吩咐孙妈妈去做她最喜欢的点心,又是让厨房今儿中午做些好菜。

韩月影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不必如此麻烦,夫人,小月今日前来是有事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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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脸上的笑容隐去,挥挥手,让婢女都退了下去,然后望向韩月影,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韩月影没有迂回绕弯,直接问道:“谢宁琛会不会去汉中平乱?”

原来是这事,贺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没错,皇上已经钦点了老奉国公谢泓为统帅,带领京师和各地卫所征集的五十万大军,谢世子被提拔为昭信校尉,明日将随同老奉国公一起赶赴汉州。他今晚应该会去找你,与你道别。”

说完,怕韩月影不理解,贺夫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劝慰道:“小月,谢家以军功起家,老奉国公又是个赤胆忠心的人,谢世子身为谢家的继承人,便是为了不坠谢家的威名,此事他也断无逃避的可能。这是他肩上的责任。”

闻声,韩月影久久未做声。

过了许久,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贺夫人道:“夫人,我也想去汉中,我对蜀地、汉中、陕中那片区域的地形极熟,兴许能帮得上忙呢。”

贺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否认:“不行,战场上太危险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呢?”

韩月影握住她冰凉的手,劝慰道:“没事的,我待在城里,又不上战场,不会有危险的。”

贺夫人还是说什么都不同意,攥着韩月影的手,一个劲儿的劝说:“傻孩子,人家逃都来不及,你怎么还偏偏要往那危险的地方跑。战乱之地,混乱得很,便是有谢世子保护,娘也不放心你跟着去,听我的,乖乖留在京城等谢世子回来。他武艺高强,身手敏捷,不会有事的。”

韩月影垂下眼睑,勾起唇,嘴边漾开一抹浅浅的苦涩的弧度:“我不是因为他,我想去见见爹,问清楚这都是为什么!”

“你……你,你怎么知道?”贺夫人大骇,他们明明瞒着她,没跟她说过这件事,在她身边伺候的仆人也不知道啊。

其实韩月影只是有所怀疑而已,但贺夫人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她顿了一下抬起头,淡淡地说:“漓王谋逆得太突然,而且他攻下的这些地方爹爹都曾带我去过,正巧爹爹又想办法得到过这些地方的城防图。”

非战时,通常情况下,受地势、人为等因素的影响,一城的城防布置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动。漓王能这么快就攻下这几座城池,除了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外,还有他对这些城池的城防安排、驻军数量、将领等都很了解,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

而改变城防布置需要不少的人力物力财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所以即便后面的驻军有所怀疑,但应付漓王的人马都来不及,顶多能做一些细微的变动,想要大改短期内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如今大庆驻军很被动的原因,想必这种状况要有所改变,得等老奉国公带大军去后才会有所改善。

听到韩月影逻辑清晰地分析清楚了这件事,贺夫人既欣慰,又为她的通透难过。这孩子多么聪明,若不是见识少,以前又太信任韩师兄,何至于被欺瞒这么久。

贺夫人心里也酸酸的,心疼极了,抓着韩月影的手,解释道:“没错,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从城防图开始你爹就怀疑上了韩师兄,他将此事告知了与他交好的兵部尚书和次辅兰大人几个,商议后他们派出了几波人马前往蜀地、汉中、陕地调查此事。不过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就收到了漓王谋逆的消息。你爹他们怀疑,朝中有漓王的暗桩,打草惊蛇了,因而怀疑韩师兄还活着。“

说到这里,贺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停了片刻:“昨天,你爹爹他们派出去的人马终于回来了两人,也证实了大家的猜测。韩师兄他没有死,他是漓王身边的近臣谋士,据说,极得漓王信任。”

得到确切的答案,韩月影怔愣了许久,素净的小脸上褪去了天真,变得坚毅果敢:“那我更要去问他一个为什么!”

贺夫人早料到是这个结果,难过得红了眼眶:“便是问出个究竟又还有什么意义。”

韩月影不为所动,继续说:“你们都没我了解他,让我去有益无害。而且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得这么不明不白。”

“没错,这才是我贺坤钰的女儿。”坚毅肯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贺夫人抬头就看见丈夫踏着阳光进来,因为连日的熬夜,他的眼底血丝遍布,眼眶下一片墨青,脸上的胡子乱蓬蓬的,神情憔悴,不修边幅,但眼神却亮极了,比天边最闪亮的星子都还要耀眼。

看着丈夫,贺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夫君,那地方多乱,小月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贺坤钰上前,握住她的手,丢了一记惊雷下来,将贺夫人炸得七晕八素:“我已经向皇上请命,自请前去汉中,皇上责令我为监军,明日与老国公爷一起随大军出发。小月既然要去,那就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道跟我前往汉中。夫人不必担心,有我在,定会护她周全。”

贺夫人都快气死了,战乱之地,女儿嚷着要去就算了,丈夫也跟着凑热闹,万一有个好歹,让她怎么活啊!

☆、第五十五章

贺夫人猜得没错, 傍晚的时候, 谢宁琛真的出现了。

大半个月不见, 他似乎瘦了一些,但眼神更明亮了, 精神奕奕, 浑身上下似乎积蓄着无尽的力量。

不过见了韩月影,他说话却有些支支吾吾,一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直到陪着韩月影用完了晚饭,他才细心叮咛道:“小月, 最近出现了一些变故,我要出一趟远门, 你好好照顾自己, 有事交给冯雨姐妹,不要一个人到处跑,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贺伯母帮忙……”

若是不知内情,韩月影肯定会笑话他今天的婆婆妈妈。

但她知道这是谢宁琛的临别嘱咐, 因而点着小脑袋, 乖巧地应声道:“嗯, 我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也会去汉中,韩月影一来是怕他阻止自己,二来嘛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瞧出她的走神,谢宁琛心里很是不忿, 自己怎么就独独对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另眼相看了。不行,他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很可能一两年都未必能回来,明年她就及笄了,万一被那些花言巧语的家伙给勾走了怎么办?谢宁琛的心里猛地升起一阵危机感。

他握紧拳头低咳了两声,在韩月影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即絮絮叨叨地给她灌输不要轻信男子的花言巧语,为此还将钱文安、杨远几个都拖出来作为反面案例,将这几人狠狠批判了一顿。

韩月影无语地望着他,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问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几个这么要好,他们整日花天酒地,流连画舫,逮着好看的姑娘就往家里骗,你成日与他们在一起,岂不是说你也与他们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我与青云最是洁身自好,从不乱来。”谢宁琛连忙替自己辩解,而且还将贺青云也一道搬了出来作证。

谁料却弄巧成拙,韩月影瘪瘪嘴,老气横秋地说:“原来你跟青云哥哥一样傻,哎,你这一趟出远门,也小心些,千万别像青云哥哥,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找不到北,以免被人骗得连裤子都不剩。”

他怎么可能会被骗!谢宁琛心头好笑,嘴上却抓紧机会表忠心:“放心吧,我答应你,这次出远门,不会与任何小姑娘多说一句。”

这句话已经几近表白了,便是韩月影人小了一些,但去过的地方多,见的又多是市井中的升斗小民,没这些达官贵人们含蓄,比这火热的话也听过了,她仍然觉得有些羞赧。

不过她很快就兴奋起来,抓住谢宁琛的话头不放:“你说的哦,不会与任何小姑娘说话,可不能骗我。”看看他日后碰到了她说不说话。

她计较这个不是变相在乎他吗?谢宁琛心里高兴极了,完全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反而神采飞扬地说:“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

因为这一段插曲,谢宁琛心里头的那点焦躁也被抚平了。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恨不能一日之间就到汉中,平息漓王之乱,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绩给这小丫头看看。正好,等他回来的时候这笨丫头也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谢宁琛正想得美,谁料一抬头就看见贺坤钰的身后竟跟了一条熟悉的小尾巴,他眼睛瞪得老大,若非现在正是大军出发的时候,军纪不可乱,他一定要去逮着那小丫头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坤钰自请去做监军之事,他早就知道了。原本二皇子褚孟然也请命了,但是彰德帝最终却以贺坤钰经验丰富为由,钦点了他,婉拒了褚孟然的请求。

对此,不少知情的老臣是高兴的,种种迹象表明,褚孟然应该早就对汉中之事有所警觉,不但想方设法试图将韩月影掌控在手心,而且还早就留意着汉中,派出了不少人马去探寻消息。其目的应该是想借由汉中战乱,浑水摸鱼,伺机壮大势力,借此出头,力压众皇子。

有这种念头并没有错,但他错就错在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这对原本对他还保持着微妙同情的中立大臣来说,如同当头棒喝,正直一心为国为民的大臣当即熄了拥戴他的念头。

因而皇帝没派他去做监军,给他累积资本,对这部分大臣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幸事。

谢宁琛从回忆中回神,又往韩月影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两人中间隔了乌压压的一大群人头,他只能看到韩月影的马车。

罢了,等晚上扎营休息再去找这胆大妄为的丫头。

***

等天黑一扎营,谢宁琛就急不可耐地去找了韩月影,张口就是训斥:“你怎么在这儿?胡闹,刀剑无眼,战场上多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去。”

韩月影瞟了他一眼,拿他昨天傍晚说过的话堵他的嘴:“有人说过,离京之后,不会跟小姑娘说话。”

谢宁琛气笑了,都这时候,这胆大妄为的丫头还拿昨晚挖的坑堵他,很好。

瞧他气得七窍冒烟的模样,韩月影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喂,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你还知道怕啊!”谢宁琛张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逼近她,笑得很是阴森。

忽然一道咳嗽声打断了他。

谢宁琛一回头就瞧见不知什么时候贺坤钰走了过来。他为了跟韩月影说话,特意将她拉到了营地旁边的小林树中,防到了那些士兵,却没防着一直留意着韩月影的贺坤钰。

贺坤钰大步走了过来,对韩月影使了一记眼色:“还不快去吃饭,待会儿没有了。”

韩月影偷偷瞥了谢宁琛一眼,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一老一少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谢宁琛先绷不住,不赞同地说:“贺伯伯,此去汉中很危险,你怎么能让小月这么胡闹?她一个小姑娘,去那里不合适,咱们还是将她送回京城吧。”

好小子,还没嫁给他呢,就管东管西了。贺坤钰睨了他一眼,态度远没有在京城时好说话:“放心,有我照看她,不会有事的。”

见谢宁琛还想说什么,贺坤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小月想见见韩凤阳,你就让她去吧,不见这一面,她的心结永远解不了。她还年轻,未来那么长,你总不希望她的心里一直扎着这根刺吧。”

岂止是韩月影,便是他亦是如此,否则他也不会非要跟褚孟然抢这个监军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总要活个明白,他也想当面亲自问问韩凤阳,师兄弟一场都是假的吗?为何放弃大好的前程不要,投奔漓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带走小月,让他们夫妻痛苦了这么十几年。

见谢宁琛还有些想不开,贺坤钰淡淡地笑了,又道:“我是监军,坐镇后方,不用冲锋陷阵,小月跟着我很安全。你信不过别人,总该相信我才是,我是她的父亲,还是一个对她心怀愧疚的父亲,我对她的关心并不比你少。”

话说到这份上,谢宁琛也想不出办法阻止,只能点头:“那就劳烦贺伯伯将她看紧一点,她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

这还用他说啊,贺坤钰耐着性子点头应下。

于是饭后,韩月影就发现谢宁琛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不但没追究她隐瞒的事,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要听贺坤钰的,跟着他别乱跑。

韩月影一一应下,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因而说了几句话大家便睡下了。

等到第二日起来,队伍再次出发时,韩月影就再也没看到过谢宁琛。

开始她以为是人太多,他被安排去了别处,但等到晚上还是没见到他的人影,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找上贺坤钰询问了此事。

“你说宁琛啊,他加入了先锋队,已经先一步赶往汉中了。”涉及到战略部署,贺坤钰也没多说。

他这样一句话都没留就走了,韩月影很是担心,但也没办法,只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快快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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