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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韩月影乖巧地点头,她知道贺夫人不会害她。

这一桩事了结了,不过引起此事的根源还没解决。贺夫人站了起来,对韩月影说:“艺苑主要学习琴棋书画以及女红,走吧,去书房让婶娘看看你其他四样学得怎么样?”

闻言,韩月影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皮,她都不会啊。

☆、第十章

琴自是不提,书,得益于惊人的记忆力,韩月影会背很多,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但她一下笔就露馅了,握笔的手势不对,字写得歪歪曲曲,跟蚯蚓爬过一样,端正都做不到,更别提风骨了。

至于画,更是不堪入目,她提起笔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下棋也一样,连白子黑子安放的位置都不清楚。女红更是连穿针引线都不会,一瞧就是从未动过针的。

前四样都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玩意儿,韩师兄带着小月到处漂泊,不会实属正常,只是这最后一项……

贺夫人有些发愁:“那你们父女俩平时的衣物是谁修补裁缝?”

韩月影眨眨长长的睫毛,很是惭愧地说:“以前是在成衣店买的,后来爹爹救了桑妪,桑妪跟着我们,便由她做了。”

这养个姑娘,还是不能没有母亲。贺夫人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倒是没有苛责她,语重心长地说:“小月,在很多人看来,琴棋书画对女子而言不过是消遣博美名的玩意儿。但伯母不这样认为,学好了知识能让人明事理辨是非,陶冶情操,培养女子的贞静淑仪,你以后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至于女红,咱们家小月来年也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以后成了亲,夫君的亵衣都还要别人来替你做吧?”

这些话从未有人跟韩月影讲过,她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姑娘,贺夫人今日屏退左右,单独跟她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她好。

她鼓起包子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婶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

“嗯,咱们又不用去考状元,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贺夫人温柔地安慰她。

第二日贺夫人又备上厚礼,亲自把韩月影领到艺苑,拜见五位女先生,向她们道明了韩月影的情况。

她态度诚恳,谈吐不凡,仪容大方,很快就博得了几位女先生的好感,尤其是教书的那位女先生,得知贺夫人乃当世大儒詹天极的孙女,眸中更是异彩连连,恨不得拉着贺夫人说个三天三夜,表达她对詹老先生的崇敬之情。

贺夫人亲自出面,送韩月影上学,让大家明白了贺家大房的态度,那些暗地里浮动的心思和轻视的眼神都收敛了起来。

韩月影好好地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每日上午去艺苑学习,下午回去陪贺夫人说说话,日子平静又安宁。

只是这种平静很快便被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给打破了。

大雪纷纷扬扬地连下了三天,厚厚的没过了膝盖,整个京城都被裹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北风呼啸,气温骤降,窗棱上到处结了冰,冻得人瑟瑟发抖。

近几日,京城里不少牲畜被冻死了,也有个别身子骨弱,家徒四壁,缺少取暖之物的百姓死了这张大雪中。

大户人家有炭火和冬被、棉衣取暖,倒是无碍。只是贺夫人身体太弱,吹了一下风,第二日就病倒了,先是发烧,烧退后又咳嗽不止,紧接着偏头痛也跟着犯了,连太医都来了几趟,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见明显的好转。

看着贺夫人见天的消瘦下去,韩月影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日,从珏园回来后,她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小脸苦巴巴地皱在了一起。

桑妪拿着针线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关切地问:“夫人的病情还没好转?”

韩月影无精打采地点了一下小脑袋:“婶娘的偏头痛犯了,痛得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没精神。”

“太医不是来看过了吗,也没法子?”桑妪把五彩的丝线拿了出来,一边摆一边问。

韩月影沮丧地说:“没有,听贺叔叔的意思,婶娘这偏头痛似乎是老毛病了,一直没办法根治。只要婶娘一得风寒,偏头痛也会跟着犯,每次都要痛上大半个月才能好。”

桑妪听了,脸上枯黄的皱纹挤作一团,叹气道:“吉人自有天佑,贺夫人可是个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的。小月你若是不放心,等过两日,路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去庙里给贺夫人祈福吧。”

韩月影噘嘴:“要是菩萨真能显灵,每天那么多人向她祈愿求福,她忙的过来吗?”

“哎,你这孩子,怎么能不敬菩萨……”桑妪紧张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训斥了韩月影两句,然后双手合十,举在胸口,自言自语,“菩萨,小月她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的,你一定要原谅她……”

求人不如求己,韩月影听得没趣,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出内室,朝旁边伺候的夏兰招了招手。

夏兰被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所感染,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明走廊下只有他们两人,她也压着嗓子,小声问:“姑娘,你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韩月影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色,问道:“京城最大的书社是哪一家?”

因为家里的几位公子都是读书人,连带的夏兰也知道一些,她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昌明书社,离府上不远,就在两条街外,大公子有时候都会去那儿借书。”

韩月影点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昌明书社。”

“那要通知夫人一声吗?”夏兰抬头看了韩月影一眼忐忑不安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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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月影浅笑着点头:“婶娘应该在午睡,让春桃去知会孙妈妈一声。”

“是!”夏兰躬身退下。

不到一刻钟,夏兰便打点好了一切,韩月影披上贺夫人特意给她做的那件白色的银鼠皮裘衣,裹得像个团子,匆匆地出了门。

家里的马车把她们送到了昌明书社,因为不知道会在书社呆多久,韩月影便叫车夫先回去,待会儿她们自己回去,反正也只隔了两条街。

昌明书社占地两三亩,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味。韩月影放眼望去,只见除了门口的柜台和连同二楼的木梯,其余的地方都被一座座古檀色的书架所包围,三三两两的读书人站在书架前,挑选翻阅,其中不乏女子。

大庆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严,因而韩月影这么个小姑娘进来,除了掌柜的多瞧了她一眼,其他人连头也没抬。

“小姑娘是想买书还是想卖书?”掌柜的望着韩月影,笑盈盈地问道。

韩月影抬头扫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书架,弯起月牙状的眉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伯伯,有医书吗?我想看看。”

“医书?小姑娘想找医书?”掌柜的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多问,抬起手指着楼梯道,“在楼上西边倒数第二个书架上,那一排都是。”

杏林世家都是代代相传,其他读书人,除非有志从医者,否则鲜少有买医书的,因而医书在他们书社里也是冷门,摆放的位置也很偏僻。

韩月影谢过掌柜的,爬上二楼,按照掌柜的指点,果然找到了放置医书的地方。昌明书社不愧是京城最大的书社,连医书这种相对比较冷门,需求很小的书籍都摆了满满一长排。

夏兰眨了眨眼,很是不解,不过她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多问,只道:“姑娘,你想找哪一本,奴婢跟你一起找。”

“我也不知道。”韩月影抬头仰望着书本,轻轻说道。

夏兰惊讶地望着她:“那咱们怎么找?”

韩月影小脸上闪过一抹迷茫,有些不确定地说:“挨个找吧。”

夏兰的脸色变了又变,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本医书,一本一本的找,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但旁边的韩月影已经弯腰从最底下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本医书,飞快地翻了起来。她低垂着头,专注地盯着书本,细细的手指,一页一页,飞快地翻动,在夏兰愣神的功夫,她竟已经看完了小半册。

夏兰被她严肃认真的样子所感染,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一时之间,这片角落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夏兰见了又是佩服,又是心疼,瞧她手指都冻得红通通的了,忙道:“姑娘,奴婢下去给你端杯热茶上来暖暖身体。”

“嗯。”韩月影头也没抬,只是默默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看完了手里这本,合上书,往旁边一伸:“夏兰,替我把书……”

话一出口,她才记起夏兰下去给她端热茶去了。

韩月影揉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抬头望着比她高了一大截的架子,有些犯愁,她个子太矮,够不着上面的书,就没办法把手里这本放回去,再取下另外一本。

若是从下面随便取一本,扰乱了次序,后面难免会有疏漏,万一不小心漏下了最关键的一本,那才叫人郁闷呢。

正在她发愁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醇厚悦耳的声音:“我帮你吧。”

韩月影诧异地回头,瞧见最后一排架子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雪白长衫的男子,他跨了两步走过来,巨大的阴影挡在韩月影头顶,使这方天地更加幽暗。

在韩月影愣神的那一瞬,男子已经取下了另一本书递给了她:“你手里的书给我。”

韩月影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递上书:“谢谢。”

“小事而已。”男子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飞快地把书放回了头顶的架子上,然后退开。

韩月影这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忍不住失神了好一会儿,若说贺青云是那林间的清溪,清澈凉爽,令人见之心喜,很容易生出好感,那面前这个年轻人则是春日的一缕清风,在明媚的阳光下拂来,令人沉醉。

这是她活了十三年,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更难得的是他通身的气质,像一块质地上好的温玉,儒雅,谦谦有礼。韩月影忽然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十一章

在韩月影打量着褚孟然的时候,褚孟然也在观察她。

其实在韩月影过来之前,他已经待在这儿了。这片区域算是书社最僻静的地方,摆放的也多是一些农林医学地理山河志之类的冷门书籍,很少有人光顾,因而韩月影一过来,他就发现了。

起初,见韩月影蹲在地上,从架子的最下方挑了一本医书开始看,每一本都只是略略翻过,刷刷地,不到一刻钟就就换了一本,他是嗤之以鼻的。

医书本就晦涩难懂,像她这么囫囵吞枣,能看出什么才怪了。原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闲得无聊过来来找乐子,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走,但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去后,她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动,褚孟然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

很快,接下来的一幕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丫鬟许是等得无聊了,轻轻问了那小姑娘几句,小姑娘一边翻书一边竟把先前所看的几本书如数家珍地报了出来,更绝的是,她连那几册医书主要治疗何种疾病都清楚。

褚孟然大惊,收起了轻视的心思,琢磨着怎么结交一下这小姑娘,很快,机会就来了。小姑娘的丫鬟下楼了,她个子太矮,够不着书架上的书,包子脸挤在一块儿,月牙状的眼睛往下耷拉着,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他也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心理,双脚比脑子还快一步,站了出来,主动帮忙。

韩月影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傻了眼,小脸开始发热,低垂着头,有些羞愧地说:“多谢公子帮忙,小女子姓韩,不知公子名讳?”

“韩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在下姓褚,在家排行第二。”褚孟然笑得和煦如春风。

令韩月影忍不住又晃了一下神,不过到底不是头一回见,有了免疫力,很快便反应过来,屈身行礼:“褚二公子,有礼了。”

褚孟然见她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心知这姑娘并是那等极其羞涩的姑娘,便没墨迹,直接问道:“韩姑娘,在下见姑娘一直在此看医书,每本只是略略翻过便罢了,可是遇到了麻烦,想从书中找到答案?”

韩月影见他问得坦荡荡,加之自己的目的也没什么不可见人,小脑袋一点,如实回答道:“嗯,我家中一长辈得了偏头痛,头痛欲裂,彻夜难眠,我想试试能不能在书上找到法子。”

真是个执着又实心眼的姑娘,不过杏林一途,哪是仅凭看医书就能治病,否则这世上哪还有庸医和名医之分。

只是看到她黑得发亮的眼珠子,那么纯粹,那么认真,泼冷水的话到底没忍心说出来。

“那褚某就在这儿祝愿韩姑娘早日得偿所愿。”

好话韩月影也喜欢听,她弯起小巧的唇,冲褚孟然感激一笑:“谢公子吉言。”

她的头一偏,无意中扫到了褚孟然手里的那本《蜀地山河志》,好奇地看了两眼:“莫非最后一排都是地理山河志?”

褚孟然扬扬手中的书,笑道:“没错,我一直向往大庆的壮美河山,奈何身不由己,不能做个自由自在的旅人,只能从书中一窥山河之美。”

韩月影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转,最后指了指他手上的《蜀地山河志》:“书上终是死物,山川河流不会一成不变。你手上的那一页,说蜀地有一座很有灵气的山——佛指山,其实这山在六年前的那次地动中夷为了平地。”

褚孟然明白了她这是拐着弯提醒自己,书上读来终觉浅,还是要实地去看才能领略无限风光。

蛮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不过褚孟然这会儿更在意的是她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你去过蜀地?”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来岁,身上穿的又是上好的银鼠皮裘衣,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会去几千里之外的蜀地?

提起蜀地,韩月影晶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黯然之色,语气也跟着低落了几分:“地动的时候,我与爹爹正好在蜀地,离开时,正巧路过佛指山,正巧看见变成了一片湖泊的佛指山!”

“高山变湖泊,造化之美,非人力所能及。”褚孟然感叹了一番,对眼前这位小姑娘更好奇了,六年前蜀地那场地动,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大山中,这么个小姑娘怎会在那儿。

不过到底交浅言深,他也不好追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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