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王陵埋骨(1 / 1)
项少龙回到乌府。那晚的火灾,只烧了一个粮仓,便被救熄了,对主宅的几组建筑群,并没有任何影响。在过去的十多天内,两个精兵团的战士共二千人,分别进入咸阳,以增加乌府的实力。
骑着疾风,与滕翼、荆俊和众铁卫进入外墙的大闸,立时传来战士们忙着建盖哨楼的吵音,非常热烈。项少龙心情开朗,跳下马来,正要去看热闹,陶方迎上来道:「龙阳君在大厅等你。」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广场,不见任何马车随从,奇道:「他只是一个人来吗?」
陶方点头应是。
项少龙亦有点想见这故友,问问各方面的情况,随着陶方到大厅见龙阳君。今次他虽没有黏胡子,但却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两人时,龙阳君欣然道:「项兄别来无恙,奴家欣悦非常。」
项少龙笑道:「听君上的语气,好像我能够活着,已是非常难得。」
龙阳君幽幽叹道:「无论在秦国内外,想要你项上人头的人,可说数不胜数,近日更有传言,说你与吕不韦脸和心不和。现在吕不韦势力日盛,自是教人为你担心哩!」
项少龙早习惯了这娇媚男人的「情款深深」,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甚麽事都瞒不了人。」
龙阳君愕然问道:「甚麽是『纸』?」
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这是到汉代才通行的东西,自己却一时口快说了出来,道:「这是我家乡话,指的是帛书那类东西。」
龙阳君「这才明白」,道:「今趟我是出使来祭奠你们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内死了两个秦君,现在人人都疑团满腹,吕不韦也算胆大包天了。」
项少龙知他在探听口风,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信陵君的近况如何?」
龙阳君冷冷道:「这是背叛我王应得的下场,今次他再难有复起的机会,听说他转而纵情酒色,又解散了大批家将,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应不会再拿他怎样。」
项少龙续问道:「除了田单、李园和庞煖外,六国还来了甚麽人呢?」
龙阳君道:「燕国来的应是太子丹,韩国是你的老朋友韩闯,现在人人都争着巴结吕不韦,你要小心点才好。在咸阳他们当然不敢怎样,但若吕不韦把你差往别国,自有人会对付你了。」
项少龙正犹豫应否告诉龙阳君,当日在邯郸外偷袭他们的人是燕国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乱时,龙阳君又道:「李园今趟到咸阳,带来了楚国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储君的王妃,听说吕不韦已口头答应了。但秦国军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都大力反对,假若此事不成,吕不韦的脸便不知应放在那里了。」
项少龙道:「此事成败,关键处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过吕不韦手段厉害,会有方法令太后顺从他的提议。」龙阳君压低声音道:「听说姬太后对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园好梦成空呢?」
项少龙这时最怕的事就是见朱姬,一个不好,弄出事来,不但良心要受谴责,对自己的声誉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击。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她对我有好感,我才更难说话。」龙阳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来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将派人来找你,这人叫宁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定可一切妥当。」
项少龙道谢後,把他送出门外。
回来後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应对之道,商量停当时,琴清竟派人来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难道这以贞洁着名天下的美女,终於动了春心?
项少龙、滕翼、荆俊和十八铁卫赶到琴府时,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暧昧性。众人在那布置清雅的大厅坐下後,两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见过的管家方二叔把项少龙、滕翼和荆俊同时请入内厅。荆俊见这动人的寡妇当他是个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项少龙则有点失望,知道事情与男女之私全无关系。
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肃穆,礼貌地道过寒暄,与三人分宾主坐下,依足礼数。及知众人尚未进膳,遂着婢女捧出糕点,招待他们和在外厅等候的诸卫享用。项少龙等毫不客气,伏案大嚼,只觉美味之极,荆俊更是赞不绝口。项少龙见她眉头深锁,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琴清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有点不大妥当。」
三人大讶,放下手上糕点,六只眼睛全盯在她貌比花娇的玉容。琴清显然有点不惯给这麽三个男人瞪着,尤其是荆俊那对贪婪的「贼眼」,垂头道:「今天我到太庙为先王的灵柩更换香花,离开时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毒,被他拦着去路…」三人一齐色变。荆俊大怒道:「好胆!我定要狠狠教训这狂徒一顿,管谁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没有家将随行吗?」
琴清道:「不但有家将随行,当时徐左丞相和吕相也在太庙处,听到喧闹声,赶了出来。」
荆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吕不韦怎麽处置……哎哟!」当然是给旁边的滕翼踢了一脚。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诚的神色,柔声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吗?我和嫣然妹一见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才会不避嫌疑,把各位请到寒舍来商量。」
滕翼老脸一红,尴尬地道:「好吧!吕不韦怎样处置此事。」
琴清脸上忧色更重了,缓缓道:「吕不韦做得漂亮之极,当着我和徐相,着那嫪毒先叩头认错,再当众宣布对他的惩罚。」
项少龙早心知肚明是甚麽一回事,那是早写在史册上,颓然叹道:「是否把他阉了後,送入王宫当太监呢?」
琴清骇然道:「你怎会猜得到?」
滕翼和荆俊更是瞠目相对,今天他们整日都和项少龙同行同坐,项少龙知道的事他们自该知道。这麽特别的惩罚,纵使哲人复生,也绝猜不着。项少龙心中叫糟,知说漏了口,泄出了天机。而且今次无论怎麽解释,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的了。琴清却以为早有眼线把这事告诉他,待看到滕荆两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样,大吃一惊,不能相信地道:「项太傅真只是猜出来的?」
项少龙「惊魂甫定」,自顾自叹了一口气道:「这并非太难猜哩,现在吕不韦最要巴结的人就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点,嫪毒则是他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只有诈作把他变成太监,这只棋子才可放进王宫,发挥出妙用,说到玩手段,我们比起吕不韦,确是瞪乎其後。」
滕翼和荆俊开始明白过来,但对项少龙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断,仍是震惊得未可回复过来。
琴清狠狠盯着项少龙,好一会後才不服气地道:「我是事後思索良久,才得出这结论。但项太傅连事情都未听完,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了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吕不韦亦有所不及,难怪他这麽忌你了。」
项少龙暗叫惭愧,同时亦在发愁。朱姬和嫪毒可说是乾柴烈火,谁都阻止不了,这事该怎样应付才好呢?
荆俊牙痒痒道:「让我摸入宫去给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就只好永远真当太监了。」
琴清终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词,俏脸微红,不悦道:「荆兄!我们是在商量正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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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翼怒瞪了荆俊一眼,後者却是心中不忿,为何项少龙说得比他更粗俗,这俏寡妇却不怪他。项少龙知已混了过去,放下心来,脑筋立变灵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项某人了,只可惜这事谁都阻止不了。」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听太傅的意见啊!」
项少龙坦然苦笑道:「问题是我不能代替嫪毒,所以也失去了进言的资格。」
琴清一时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片晌,忽然霞生玉颊,垂下头去,咬着唇皮轻轻道:「琴清明白了,但这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到王室的尊严,还可使吕不韦更专横难制,项太傅难道不担心吗?」
项少龙语重心长的柔声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华阳夫人过些眼不见为净的清静日子?」
琴清娇躯一颤,往他望来,射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低声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劳项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请吧!」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没趣,怏怏然走了,琴清并没有起身送客。
离开琴清府,晚风迎面吹来。滕翼忍不住道:「三弟真不打算向姬後揭破吕不韦的阴谋吗?」
项少龙叹道:「问题是对姬後来说,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礼,试问谁可阻拦?」
荆俊赞叹道:「久旱逢甘露这句话真是贴切,吕不韦这一手真厉害。」
滕翼策着马儿,深吸一口气道:「若给嫪毒控制了姬太后,我们还有立足的地方吗?」
项少龙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麽容易被人摆布,其次我们大可将计就计,尽量捧起嫪毒,使他脱离吕不韦的控制,那时最头痛的,却是吕不韦而非我们了。」
滕翼和荆俊大感愕然时,项少龙已策着疾风领头往长街另一端冲去。
在这刹那,他充满了与吕不韦斗争的信心。因为根本没有人可改写历史,包括吕不韦在内。所以这大恶人注定了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场。谁都改变不了。他无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未来的际遇罢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着大批内侍,带着王诏,到乌府代表小盘正式任命项少龙作都骑统领将军,滕翼和荆俊分任左右都骑裨将,授以虎符文书,弓箭、宝剑、军服甲胄,还可拥有五百亲卫,可说王恩浩荡。项少龙心知肚明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这个自己人的脑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领王命後,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体换上军服,驰往王宫。
到了主殿前的大广场,小盘刚结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领着左右丞相和一众文武百官,登坛拜将,仪式隆重。这天项少龙等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接收设在城东的都骑衙署,又要检阅都骑士卒,与其他官署办妥联络事务,更要准备明天庄襄王的事宜,以百计的事堆在一起办理。幸好项少龙目下和军方关系大佳,吕不韦则暂时仍要摆出支持他的姿态,故而顺风顺水,没有遇到困难和阻力。最神气的是荆俊,正式当上都骑副将,八面威风,意气飞扬。
到了晚上,小盘使人把他召入王宫,在内廷单独见他,劈脸忿然道:「你知否嫪毒的事?」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吗?」
小盘怒愤交集道:「先王屍骨尚未入土,吕不韦这奸贼就使个小白脸来假扮太监,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屍万段。」
项少龙暗忖这嫪毒对女人果然很有手段,这麽快便搭上了朱姬,心中既酸且涩,更怪朱姬太不检点。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确寂寞了很久,以她的多情,当然受不了嫪毒这情场高手的挑逗和引诱了。
小盘气得在殿心来回踱步,项少龙只好陪立一旁。小盘忽地停了下来,瞪着他怨道:「那天我留你与母后单独相处,就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个人和她相好。」
项少龙惟有以苦笑报之。他当然明白小盘的心态,正如以前觉得只有他才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现在既把朱姬当作母亲,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就是小盘心中的理想父亲了。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若我可以这样做,我就不是项少龙了。」
小盘呆了一呆,点头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现在我内心充满愤恨,很想闯进後宫拿着那嫪毒痛打一顿,才能出这口气。」
顿了顿道:「唉!现在该怎麽办呢?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点头才成。若给吕不韦控制了母后,我将更受制肘,今午太后便把我召去,要我以吕不韦的家将管中邪代替安谷傒将军作禁卫统领,我当然据理力争,闹了整个时辰,母后才肯收回成命,转把管中邪任为都卫统领,我无奈下只好答应了。」又再叹道:「你说我该怎麽办呢?」
看着他仍未脱稚气的脸孔,项少龙道:「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应撤换安将军,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了。」
小盘呆了起来,思索半晌後,颓然道:「当时的情况确是这样,我还是拗不过母后。」
项少龙安慰道:「不要泄气,一来因你年纪仍小,又敬爱母后,才拗她不过。来!我们先坐下静心想想,看看该怎样应付吕不韦这奸谋。」
小盘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回台阶上的龙席处,看着学他刚才般来回踱着方步的项少龙。
项少龙沉声问道:「太子怎知嫪毒的事?」
小盘愤然道:「昨天早上,吕不韦的人把嫪毒五花大绑押进宫内,当着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读嫪毒的罪状,说已行刑把他变作太监,罚他在王宫服役,当时我已觉得不妥,怎会刚给人割了那话儿,仍可像他般神气,只是脸色略苍白了点。接着吕不韦和母后说了一番私话,之後母后便把嫪毒收入太后宫,我心感不妙,派人去侦查究竟,母后当晚竟和嫪毒搞在一起了。」
项少龙问道:「这嫪毒究竟有甚麽吸引力呢?」
小盘一掌拍在龙几上,怒道:「还不过是小白脸一名。」旋又颓然道:「说实在的,他长得高俊威武,颇有英雄气概,形神有点像师傅你,只是皮肤白晢多了,难怪母后一见就着了迷。」
「唉!我该怎办呢?」这已是他今晚第三趟说这句话,由此可知朱姬的行为,使他如何六神无主。项少龙来到阶前,低声道:「这事储君有否与李斯商量。」
小盘苦笑道:「这事除师传外,我怎敢告诉其他人,还要尽力为太后隐瞒哩。」
项少龙心中暗叹,这正是小盘的困难,在眼前这人人虎视眈眈的时刻,一旦没有了太后和吕不韦的支持,小盘这只有十多岁的大孩子,立即变得孤立无援,所以一天羽翼未丰,他总要设法保着朱姬和吕不韦,以免王位不稳,个中形势,非常复杂。
项少龙挪到一旁首席处的长几座下,仰望殿顶横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气道:「现在情势已定,我们就顺势而为。有一个双管齐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过难关,日後稳登王座。」
小盘像在迷途的荒野见到指路的明灯,大喜道:「师傅快说出来!」
项少龙见他精神大振,心中欢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笼络军心,现在秦国军方,大约可分作四帮人。势力最大的是中立派,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齕为首,他们拥护合法的正统,但亦数他们最危险,若他们掉转头来对付我们,谁都招架他们不住。可以说只要他们倾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稳胜出。」
小盘皱眉道:「这个我明白,另外的三个派系,就分别是拥吕不韦、高陵君和成蟜的三夥人,可是有甚麽方法把鹿公他们争取过来呢?」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方法简单易行,只要让他们验明正身就行了。」於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认亲的事说了出来。
小盘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和项少龙交换了个古怪的眼神後,两人同时掩口狂笑起来,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谬又可笑的怪异感觉。小盘这未来的秦始皇连泪水都呛了出来,喘着气道:「那另一管的方法又是甚麽?」
项少龙苦忍着笑道:「就是把吕不韦都争取过来。」
小盘失声道:「甚麽?」
项少龙分析道:「阳泉君虽已授首,但拥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庞大,还有在旁虎视的高陵君,都有问鼎王座的实力。假若我们贸然对付吕不韦,只会两败俱伤,让这两系人马有可乘之机。说不定这两系人会联合起来,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设吕不韦既当你是他的儿子,而鹿公等却知道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铲除了另两系的势力後,再掉转头来对付吕不韦,那时谁还敢不听你的话?」
小盘拍案道:「这确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吕不韦独断专横,若事事从他,最终还不是大权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军方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他的人时,我们那时拿甚麽来和他较量。」
项少龙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开始,我们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还要大力栽培嫪毒。」
小盘失声道:「甚麽?」
项少龙道:「嫪毒出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为重,只要他发觉有可乘之机,定会不受吕不韦控制,由於他出身相府,势将分薄吕不韦的部分实力,你母后亦会因恋奸情热转而支持他,使他变成与吕不韦抗衡的力量,那时你就可从中得利了。」顿了顿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待你王父入土後,嫪毒必会缠你母后给他弄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应知怎麽做了吧!」
小盘听得目定口呆,最後深吸一口气道:「这人世之间,还有比师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吗?」就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小盘的心智已趋成熟,再不是个只懂闹情绪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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