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顾阳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一个个日日夜夜,一个个情人相伴于身边的夜晚,默然地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在苦涩与压抑的环境中入睡,第二日,又要想方设法地套取情报,他的心,到底有没有燃起过一丝爱火。
是国家重要,还是个人私情重要?
是该向伴侣坦诚,还是该坚守作为间谍的原则?
他是男人,却要装作女人,布尔西科爱的,是身为女子的那个他,是幻想中蝴蝶夫人的具象化,而不是,他。
顾阳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冷的要命,发被汗湿,一咎咎粘在额头上。
这时,许安走过来,向他问候:“你还好吗?”
他没有答话,就是看着对方。
这位导演也不介意,他说:“我想要把唱段再拍一遍,就是你唱蝴蝶夫人的那一段,我觉得灯光可以再亮一些,你的表情………也可以再冷一些。”
“可你的眼睛,要是热的。”
就像时佩璞,表面冷如冰山不可融,心却炙热一片,如火山岩浆。
青年默然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换上那一身雪白的长袍,他朝着后台走去,人们纷纷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的神情冷漠的难以言喻,眼神却是燃烧着的,像是黑暗中幽暗的蓝色火焰,那是因为,爱情。
蝴蝶夫人乔乔桑,在最后的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否怨恨过抛弃了她的丈夫,这一点,顾阳和时佩璞各有答案。这位日本女子恪守着作为妇道的本分,却在被踩到底线,爱情化为泡影的那一刻,毅然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一丝犹豫。
他站到台上,唱:“平克尔顿——”
他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平克尔顿——”
他发出绝望的哀嚎:“平克尔顿,你的蝴蝶,不再等你了——”
那只小小的,怀着对爱情天真的懵懂和憧憬的蝴蝶,在对方冷酷无情的背叛之中,被碾成了碎末,她也曾经怀有美好梦想,曾经以为对方是她的良人,她为他背叛了她民族信奉的神,改信他们的上帝。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他能保护她,爱着她,守护他们的家。
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只要有她对他的千分之一好就够了。
顾阳的嘴角漫上了一丝冷笑,那是时佩璞在笑,他嘲弄着这个敌国女子的天真和愚蠢,却忘了自己为何独独钟爱这剧目,他扮演着至死不渝的蝴蝶夫人,暴露了自己对爱情的渴求和卑微。
我,是男人。
我,是女人。
我心爱的人希望我是女人,我就会成为她,我热爱的国家需要我是男人,我就能变回他,我是没有选择的,我也不需要选择。
他唱着歌,唱到高潮处,泪水无知无觉地流下,他依然高声而唱,如穿着红舞鞋的小女孩,不停跳着舞,跳到双腿化骨,倒地而亡,那双鞋才会停止。
他望着台下的布尔西科,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的震惊,理解,和爱意,让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不再孤单,两颗寂寞的心,靠在了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布尔西科。
时佩璞走下舞台,对那个人投去了深深一眼,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谁。
“cut——!”许安喊,他凝重地看了顾阳好一会儿,然后说:“这一场过了。”
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松气,刚刚片场的气氛,似乎古怪到了极点,空气都是凝固的。
布特恩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他看着顾阳,想要和他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一离开舞台,他们之间那种张扬的吸引力就荡然无存,顾阳坐在那里,像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接下来,要拍的,是布尔西科为了时佩璞,刻意来到首都剧团,正好赶上他上台,唱那一首《梁祝》
梁祝一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布尔西科如痴如醉,越发笃信时佩璞就是他要找的东方女子,他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这一点,让整个剧团都十分惊讶。
组织联系了时佩璞,告诉他,布尔西科的身份关键,相当重要,他能从他那里获得重要的情报,这也是他学的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他,时佩璞……没有异议。
然而,在漫长的相处之中,时佩璞逐渐发现,他对这个外国男人萌生了好感,对方是懂他的,懂他的艺术和悲伤,他的心情不自禁地软下来,化成了水。
而这对一个间谍来说,是致命的。
那一天,在演出结束之后,布尔西科抑郁地走进了后台,时佩璞正在卸妆。
他发现了对方的不对,他问:“你怎么了?”
“他们说你……”布尔西科犹豫了一会儿,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问:“你是个男人吗?”
时佩璞的身影僵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这给了布尔西科莫大的勇气,他说:“我不相信。”
“你是我梦想中的那种女人,是完美的蝴蝶夫人,你怎么会是男人呢?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这个外国男人的东方幻想,显然正在破灭的边缘。
时佩璞看了他一会儿,静静移开了眼睛。
“我是女人。”
“你听过我唱的《梁祝》吗,我就如祝英台一般,她是女扮男装,我是男扮女装,我出生在一个封建的家庭,上面有两个姐姐,我的妈妈需要一个儿子来支撑她的地位,她把我当男人养,其实,我是女人。”
他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说:“你应当唤我时小姐。”
布尔西科被这巨大的惊喜给砸中了,他连连道歉,说自己不该这样唐突,他沉浸在惊喜中,忽略了时佩璞悲伤的眼睛。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爱上了这个西方男人,可是对方爱的是她,不是他,他伪造出了时小姐的身份,隐藏了最真实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不失去他。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注定生活在荒谬的谎言之中,因为他,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
顾阳的额头上泌出了细小的汗珠,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头发散落在脸旁,他走进换衣间,在白色帘幕的遮掩下,他的身体根本就不能为外界所知。
他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一会,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他转身掀起帘幕的一角,朝外露出了小半张脸,对布尔西科说:“为我点烟。”
在昏黄的光线之中,他冷漠的脸,美丽的五官,独特的气质,混合在了一切,形成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压迫感,布尔西科为那种独一无二的美丽所震撼,他半跪下来,为他点燃了一只烟。
时佩璞拿起烟,深深吸了一口,他被呛了一下,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
“cut——!”许安喊了一声,他快步走向顾阳,说:“等等,在刚刚的地方,多停留一会,还有,不要哭,不要哭得……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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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顾阳说,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又很快就平静下来。
“a——!”
随着一声开拍,许安仔细地调整着镜头,他望着显示器里展现出来的画面,那是个青年,他长发如织,雌雄莫辨,他掀起一部分帘幕,露出了脸与脖颈。
那张小巧的脸,在显示器里被不断的放大,许安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那双眼睛的幽深和冷漠,在镜头里被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顾阳以幽深的目光望着布尔西科,他眼里表达的东西,是那个男人不能理解的,就好像他明明有着喉结,却能装成大家都一致认可的女人,这是不是很可笑,很荒谬呢。
“做个绅士。”他轻声说:“为我点烟。”
布特恩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双手捧着打火机,为他点燃一只香烟,顾阳拿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呼出了白气,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睛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深,谁知道是为什么呢,那种悲伤,从屏幕里直白地冲撞从来,狠狠撞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时佩璞呼出了一口烟雾,他昂着头,凝视着剧团的上空,隔壁的房间里,还有人唱着他刚刚演唱的《梁祝》,本是女儿身,何为男儿郎,本是男儿郎,何为女娇娥。
也许我,应该是个女人。
也许我,本来就是时小姐。
他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松开了那道白色的帘幕,在帘幕之后,布尔西科看不到的地方,他褪下衣袍,身躯健美,肌肉线条流畅,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也许……是的。”顾阳轻轻地说,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划过了镜子,镜子中倒映出的,就是那样一张美丽冷漠的脸,说是女子,也毫不惊讶。
“是的。”许安说,他盯着顾阳看了很久:“结束了,暂时。”
在这个声音被接收到的时候,青年一时间恍惚了起来,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身体里的那一位美人,也随之垂下了眼睛。
那种寒冷的,黑暗的感觉,暂时从他的身体中离去了,他重新感到了光,温暖,他暂时地脱离了角色,可是他依然能够,听到另一个声音。
他还在。
他在和他说话。
时佩璞望着场外的布特恩,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他问顾阳:“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顾阳没回答他。
他又问:“你们希望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该是时先生,还是时小姐?”
“你知道吗?”
顾阳没有说话,身体越发的颤栗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他睁眼,对许安说:“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第69章 涅槃
顾阳回到酒店房间以后,把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他的心跳很快,头上满是冷汗,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和心跳声在不断作响。整个人都像是在水里洗过一遍一样狼狈。
其实在拍戏的时候,他经常陷入这种状况,特别是在和角色融为一体之后,角色会影响他,让他忘记自己,从而深深压抑。当时,在饰演《无人知晓》里的阿明时,就有这种忘记了他自己是谁的情况。
不过,现在的状态又有所不同,阿明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和他争夺身体主权的战役中,顾阳能占领上风,可如果说阿明只是个脆弱敏感的小东西,时佩璞就是那种充满了神秘与诱惑,无与伦比的美人,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你,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带入泥潭。
时佩璞,蝴蝶君,传奇间谍,绝代名伶。
这样的人,是很难受到管束的,他本身就是擅长情绪控制的高手。可顾阳没有办法,也不能把他从他的身体里拿开,因为这也势必会影响到他的表演,他不但不能和他分开,还要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融进血肉里。
可这样,就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心情,性格。这很正常,是公平的交易。
顾阳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显示最多的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他闭上眼,伴随着耳边的叹息,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拍摄,不能说很顺利。
许安是个特别严苛的人,一旦有演员的表现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就会反复地纠错,让镜头一次次地重来。不说别的,顾阳最多的情况下,一个镜头拍了二十遍。
为了电影的精彩,这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可是许安并不满意,他似乎,似乎总在思考一些事,尤其是在看顾阳的时候。
顾阳的演技,那是一路都没怎么受过质疑的,他就是那种出名的“我知道他有点细节瑕疵可这他妈完全不是问题”。他最为人所赞颂的地方,就在于角色的还原度,没错,顾阳一出场,大家都会被他说服,觉得这个角色,就该是这样。
可许安不满意。
现在的进度,已经拍到了时佩璞答应了布尔西科的追求,以东方女性的含蓄为借口蒙蔽着他,在欢好的时候关灯,不脱衣,以便隐藏性别。每次都这样之后,布尔西科也不由心生疑窦,怀疑他的用意。
那天,时佩璞对着镜子,打量着他自己的面孔,在长时间的伪装之后,他越来越有女相,也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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