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原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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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成没有去接汪欣。

他彻底迷惘了。

准确的说,他离开郑海涛后,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他真没想过秀梅这样的,也能在画布上幻化万千……

真面孔,假面孔?

他甚至联想到,如果换做汪欣,会愿意让郑海涛画裸体?会让他肏屁眼儿?

不,汪欣不会。

她不是那样的傻屄。

或许英子会,她这样的性子,一冲动,把自己卖了都正常。

琳姐也有可能,她喜欢小白脸儿,只要郑海涛这样有文化的小白脸恭维几句,准能把她忽悠晕了……

他坐在公园的湖边。

发呆。

眼看天色渐暗,他无意识的摸出垫在屁股下的两本书。

一本是《厚黑学》;一本是《君主论》。

君主论同样是繁体字儿,封面是个戴着古怪黑帽子的外国老头儿,作者叫什么尼克罗马基雅维利。

“三十五港币?真特么贵,一本书能换十几斤肉……”他好奇的翻开比厚黑学厚几本的大黑封大部头书。

书有八成新,看得出书籍原主人很是爱惜,没有抽线,也没有折页损页,竖行的繁体字页面上不时出现一道道红笔线条和书籍原主做的注释。

他艰难的挑红线条句子一字一句念叨,“靠欺骗可以取……胜时,绝不需要……武力。”

“要么奉承一个人,要么就击垮他,因为人们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就会进行报复,而对致命的伤害却无能为力。因此,要打击一个人,出手必须重到再也不必担心遭到报复。”

孙成念完这段划了红线的句子,脑子仿佛轰然作响,他喃喃自语,“牛叉……”

再看下一句划红线的句子,“一个人要防止人们阿谀奉承,除非人们知道对你讲真话不会得罪你,此外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当大家能够对你讲真话的时候,对你的尊敬就减少了。”

他狐疑的搔了搔脑袋,这样的话和他所学的东西,完全是两个天地。

比如,他总能惯性想起,“向雷锋同志学习”“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五讲四美”“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口号等等。

当他看到,“强大不需要借口,弱小即是最好的理由!”

这句话时,整个人彻底晕乎了。

啪的合拢书籍,双臂抱住《君主论》,他脑子里放电影一般回忆过往。

在他眼中强横不认怂的疤拉,看到南街秋二爷时的拘谨和畏惧。

石头争不过陆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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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姐屡次投入王力的怀抱。

院子里有正式公职的罗青一家的悠闲高雅的生活,他父母则起早贪黑在外忙碌……

他站起身,握紧拳头,弱小是原罪。强大!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读书,他不想为难自己。也没可能了。

那么……

像那些万元户,十万元户一样……

他要有了大钱,就无需让父母为生活奔波劳苦,他大可以朝王力扔一扎钱,砸晕他,告诉他,“钱是你的,你老婆归我……”

石头——

他拔腿上车,朝石头练摊处狂奔。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不知不觉,蜕变已悄然发生。

…………

“秀水”是小街的昵称,长安街与朝阳商圈一肩挑,但它最早还只是使馆区的消防通道,处于老北京城的边缘。

1982年的某个被遗忘的季节,有人开始在这条长不过500米、宽仅8米的小街南口拉着三轮车卖蔬菜瓜果。

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被经济学家誉为“用改革开放的剪刀裁剪出来的20世纪清明上河图”的国际马路市场。

石头表哥姓丁,叫丁根来,比石头大八岁。

丁根来父亲解放前做过小买卖,开过店铺,办过小作坊,在解放前,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后来国家实施公私合营政策时,丁家的铺子和作坊都充了公,丁根来的父亲甩手进了街办火柴厂。

文革开始后,红卫兵翻旧账,但丁父比较会来事儿。

他在开始“清理阶级敌人”前,从垃圾堆捡了一件破旧棉袄,摇身一变,满世界做“忆苦思甜”报告。

从他嘴皮子讲述出来的悲惨故事,把一帮红卫兵小将们感动得直掉眼泪儿。

实际上,压榨剥削他的“资本家”就是他的岳父。

“忆苦思甜”报告连做二三十场,丁父成了解放前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

不久,丁父的小业主的资本家成分也划为“城市贫农”。

丁根来既然是根红苗正的“城市贫农”出身,那么理所当然要头几拔儿分配工作。

六年前,丁根来分配到了当时最耀目的“副食品公司”。曾令周邻街坊们羡慕了大半年。

丁跟来也成为周边人人巴结的“有本事”的人。

谁家来客想吃顿肉,谁家想买瓶香油、蛋糕,果脯瓜子儿,都得央求丁根来。

就在丁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上升时,去年,丁跟来在丁父的强压下,居然辞去副食品公司的“要职”,去秀水街下海练摊。

丁根来很憋屈的按照父亲的建议,拿出300元进了一批袜子,开始了自己第一笔买卖。

当时他打定主意,亏了,就回单位上班,继续抱铁饭碗儿。

丁根来即便非常害怕对谁都一脸恭笑的父亲,但他还是偷偷留了一手。他递交的辞职申请书上没有签字。

谁曾想,300元成本进的一批袜子,居然在五天内销售一空,除去300元成本,净赚1200元。

在父亲的建议下,他找关系花钱办理了营业执照,在秀水街租了一家30平米的小铺子,雇了三个营业员,业务从袜子发展到棉袄皮鞋球鞋和连衣裙等二十多种类。

和丁根来同期入驻秀水街的一帮人,因为没有营业执照,每天得花一半的时间和工商管理人员打游击。

生意虽然赚钱,但和丁根来完全没有可比性。

特别是今年,因为秀水街的逐渐出现大批俄罗斯鬼佬背包客,丁根来还特意高价聘请了一名北外懂俄语的女大学生。

孙成找到石头的摊口时,石头正冲两名老外高举着一件绣花衬衫,他为了告诉几个老外这批衣服花色繁多,他绞尽脑汁也憋不出一句洋文,还是他隔壁一同行,纯熟的帮他介绍,“Thisiscoulor,coulorandcoulor。”

中文的意思是“这是颜色、颜色和颜色。”

好在这时的老外买东西也不多问,计算器上打出的价格他们点头认可。

石头一边感谢同行,一边拿着十元外汇券傻笑。

孙成走过去,一巴掌怕向石头的后脑勺,“你丫抖奋儿,不就是一张外汇卷吗?”

“谁特么乍翅儿……”石头警惕的把外汇卷塞进兜里,转头……

周边几个年轻的摊主也同时起身,不动声色把孙成围逼起来。

“别介!哥几个,这是我发小,铁磁……”石头连连打拱手,掏烟点火。

孙成挑了挑眉,等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摊主回到自己的摊位,他才低声问石头,“我怎么瞧这几位都不是什么正路人?”

石头嘿嘿一笑,附耳道:“没谁敢在这地儿递葛,都特么劳改犯和少管所出来的,没工作,才来这找活路,不过真是仗义……”

孙成打量了几眼石头的地摊,用脚扒拉几下,“今天卖了多少?”

石头眯起眼,朝他伸出两根指头。

“20?”

“215元,外加十元外汇卷。”石头得意道。

“就……一天工夫?”孙成微抽一口气。

“半天……差不多5小时,上午我去表哥那边进货花了两小时……”石头一边卷摊一边说,“今个我请客,吃老货家的闷肥肠去。”

“不耽搁你练摊儿?”

“也差不多要收摊了,我这口子没路灯,晚上没办法支摊。”石头熟练的打包扎索,“成子你等我会儿,我存了东西就来。”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老货小食店的小方桌上,啤酒已经喝了六七瓶。

石头喝酒上脸,就是喝汽水有时候也红一脸,但他酒量是真的好,曾经喝了一斤半二锅头都没事儿。

“成子,今天你就算不来找我,我也打算晚点去找你。”

孙成喝了一杯啤酒,打着酒嗝道,“有事儿?”

“成子你也没学上,就没啥打算?”

孙成满不在乎道:“混呗,混一天算两半天。”

“嗨!我觉得你练摊儿比我强,你这头脑儿能跟我表哥比上一比了。”

“小聪明,不算真智慧。”孙成很谦虚。

“哪怕就这点小聪明,混秀水没问题。”石头看着他说,“我们哥俩一起干,怎么样?”

孙成沉默半晌,“我今天找你,也是想干点啥……”

石头大喜,伸手勾搭住孙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正好打听到一好路子,保准赚大钱的路子。”

“什么路子?”

“咱们倒腾进口服装……”

孙成大吃一惊,“哥们,你有多少底儿,敢大言不惭倒腾进口服装?”

他虽然没做过生意,但通过父母口炫目染,也知道外国人的服装有多么昂贵。

同样的西服,裁缝铺和国营店买30、50到100多一套,但外贸店一套进口西服,最低200多外汇卷一套,据说还有上千外汇卷一套的。

“成子,我这路子……”石头卖了个关子,朝周围警惕的看了几眼,把声音压得到极限,“我们倒腾的是走私货,外国人嫌旧扔掉的,还有死去不要的衣服,运到咱国内,好点的按件批发,差点的论斤称,一般1块钱1斤,几乎不需要成本,利润空间很大……”

“论斤卖?我肏……这衣服得破成啥样儿?”

“不破,破的咱也不会要是吧,主要是脏和皱,回来洗衣机一洗,熨斗烫笔挺了……我昨天看到一件中长黑色毛料风衣,衣服里边还绣有一日本鬼子的名儿,叫什么三口大竹啥的,啧啧!那衣服份儿,没治,被人80元买走,知道批发什么价吗?两元钱。”

“一件赚78元?”孙成今天第N次被震惊了。

或许说,他一辈子的震惊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多。

先是秀梅和郑海涛那破事儿,接着是君主论的残酷现实句子……

“真有这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他还是保持怀疑。

“我蒙谁也不会蒙你啊!我打听到了洋服装的批发点儿……”

“就在咱北京?”

石头摇头,“广东一个叫揭阳的小地方。”

“广东……那么远。”孙成有些意动。说实话,想出远门的渴望大于赚钱。

“成子,你要答应了,咱哥俩明天就出发。”

“这么急?”孙成狐疑的盯着石头,“你这摊儿不练了?”

“来钱太慢,我怕我等不了……”石头仰头喝干啤酒,伸手擦了擦嘴巴,咬牙切齿道:“姓陆那丫的给叶青外国的香水儿,外国的可乐,外国的裙子,还说要一起读大学,一起出国……老子等不了那么久。就这么慢慢练摊儿,我怕我有能力去见她的一天,她屄都被姓陆的肏烂……”

孙成陪着他叹了口气,脑子里想起那句令他震撼的句子,“强大不需要借口,弱小即是最好的理由!”

“成!明天出发!”他搂着石头的肩膀。

“干杯!”石头豪迈的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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