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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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祖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辽国早期上层贵族纷争不断,失败者大多数都会被送到祖州软禁。如耶律阿保机的皇后术律平,阿保机之子耶律李胡,大惕隐耶律留哥,都曾经被软禁于此。

注2:马延煦,辽国马氏一族的翘楚。其父马胤卿为后晋刺史,被耶律德光俘虏。耶律德光怜其才而赦免了他。从此马氏一族成为了了契丹人的千里马,在几次南下战争中都不遗余力。

第七章 劲草(三)

“那李家寨的兵马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乡勇尔!”根本不理睬众人脸上的表情,副军主马延煦手按剑柄,沿着佛堂的台阶缓缓而上。“集十个营的精锐,只为了去对于一群乌合之众,诸位将置我大辽国的军威于何地?况且眼下积雪赢尺,骑兵根本无法派上用场。去得越多,所需的粮草辎重越巨,还不如留在后面养精蓄锐!”

“这,这,马副军主此言甚是!”

“如此,如此天气,的确,的确不利于骑兵行动!”

“不光是天气,地形也不利于战马奔行!”

“副军主此言的确说到了点子上,这鬼天气……”

众将佐脸色微红,讪讪地出言附和。

大家伙都是老行伍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没问题,一语被人道破了玄机之后,却不能继续咬着牙死扛。否则,丢失的只是自己的颜面和声望,对别人造不成任何妨碍。

只有军主萧拔剌,见马延煦一回来,就抢了自己对议事的主导权。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烦躁,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肃静!此乃中军要地,不是相扑场。尔等无缘无故,就开口胡乱说话,是不是太不把军法放在了眼里?来人,给马副军主看座,他冒雪赶路,想必累得不轻,急需坐下稍事休息!”

“遵命!”亲兵们心领神会,大声答应着,跑去取扳座位。

萧拔剌却又迅速换了一幅面孔,手扶着香案的边缘欠了下身子,客客气气地问道:“马指挥回来了?弟兄们前些日子的缴获可平安运过了拒马河?雪下得如此大,弟兄们身后的全家老少明年也许就得凭着这些缴获过日子呢!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本军主真不知道该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谁!”

作为这一路兵马的军主,他对自己的副手马延煦始终心怀忌惮。所以在分派任务时,特意把坐镇后方,替大军转运粮草辎重和劫掠所得的“重担”,压在了此人的肩上。本以为可以用这些复杂繁琐俗事,将此人彻底绊住,永远没机会跟自己争锋。谁料李家寨这边刚刚吃了一场败仗,姓马的就像苍蝇般就闻着味道赶了过来。

“末将幸未辱命!”副军主马延煦非但鼻子好使,对付内部倾轧的能力,显然也得到了其父马胤卿的几分真传,只用了短短四个字,般将萧拔剌的一记杀招化解于无形。

“噢?”不但萧拔剌,在场的几个契丹小将军也纷纷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

他们的劫掠所得,非但包括金银细软,还有若干价值不高,却在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杂七杂八,如油灯,铁锅,铲子,碗碟等,以及大批的青壮男女。冰天雪地中,将这么大一批物资和这么大一批心怀怨恨的奴隶运往幽州,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稍不留神,人财两失都极有可能。

“家父联合南院枢密使韩大人,从皇上那里讨到了一个恩典。此番打草谷所得男女,只要态度恭顺,平安抵达幽州后,便可被视为大辽国的子民。男丁每人授田十五亩,女子授田十亩。”仿佛早就猜到众人的表现,马延煦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补充。

话音刚落,临时充当中军帐的佛堂内,立刻炸了锅。众契丹和幽州将佐,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立刻将刚才说话的人碎尸万段。

“姓马的,你,你们父子两个不得好死!”

“姓马的,我等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祸害我等?”

“姓马的,你还我钱来?”

“姓马的,今天有你没我,有我……”

按照眼下大辽国的规矩,将士们非但没有任何军饷可拿,出征时的战马和口粮,大部分都得靠自己担负。所以打草谷所获,乃是在座每名将佐本年度的最大进项。直接关系到其身后全家老小的生活水准。而马延煦的父亲几句话,就把将士们好不容易掠到的奴隶给夺了去,如此破家之恨,大家伙岂能跟他们父子善罢甘休?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马某把话说完!”一片雷霆般的怒骂声中,马延煦的表现却极为平静,笑着将手朝四下压了压,缓缓补充,“每亩地每年粮赋五斗,两斗归官仓,三斗归他们的原主人。而你们,则是他们的原主人,哪怕今后战死,子孙亦有权继续向他们及他们的子孙讨要供奉!”

这几句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卡住了在场所有契丹将领的嗓子。而在场的幽州将领,脸上的愤怒也瞬间消失不见,代之的,则是深深地迷惘。

最近二十几年来,辽国的疆域迅速扩张。新增加的国土面积之巨,连辽国朝廷自己,都来不及拿出一个确切统计数字。而这些土地分给契丹将士之后,大部分都会被拿来放牛放羊,产出极其微薄,遇上一场稍大的雪灾,就会血本儿无归。

虽然也有一些聪明的契丹人,已经开始学着中原的地主那样,逼迫抢来的中原奴隶,替他们开荒种田。但由于奴隶主的过度严苛,以及其他种种原因,这些奴隶直到逃走或者被虐待至死,也交不出几石粮食来。反倒不如将其押回幽州之后就迅速卖掉,好歹也能落下一笔现钱。

现在好了,朝廷一声令下,此番打草谷所抓获的奴隶们,就全都变成了大辽国的农夫。有了土地和盼头的他们,轻易不会再冒险逃走。而农夫们每年所缴纳的粮赋,其原主人自动获得一大半儿。这相当于农夫们手里的田地,名义上属于他们自己,实际上仍然受其契丹主人的控制。而大辽国朝廷,也从每年上缴的田赋中获得了巨额的粮食。

皆大欢喜!谁都没损失!反正大辽国的土地多得根本不可能分完,光是幽州和辽东,就足够分上一百年!

“恭喜马将军,令尊凭此良策,定能一举成为大辽柱石!”所有将佐中,韩德馨的反应最为机敏,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拱起手向马延煦示好。

“韩指挥客气了,此良策非家父一人所献,令叔父,也于其中居功至伟!”马延煦一改先前倨傲,笑着拱手还礼。

他今天根本不是冲着韩德馨兄弟俩而来,先前的一些激烈言辞,也只是后续话题的引子。所以,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就没必要再给自己树敌。更何况,马氏和韩氏,将来在辽国朝堂上,还少不得互为依仗。

“恭喜马将军!”“恭喜副军主!”其余一众幽州军将领,也纷纷向马延煦道贺。回首的瞬间,以目互视,却都在同僚的眼睛里头,看到了深深地佩服与不甘。

均田令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凡是读过几天史书的人都知道,当年大唐之所以能于隋末大乱后迅速恢复元气,靠得就是这一记良策。可知道是一回事儿,有勇气将其改头换面之后献给辽国皇帝,并赌辽国皇帝会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情。毕竟此策对于先前以放牧和劫掠为生的契丹人来说,等同于移风易俗。

自古以来,敢给君王献策移风易俗的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名留史册。成为前者的机会,往往是后者的十倍。所以不甘心归不甘心,在场的幽州军将佐,却无人不佩服韩、马两家族长的勇气。佩服他们敢于拿自己的项上人头,赌回了各自家族上百年的富贵荣华!

“嗯,嗯哼,嗯嗯嗯,哼哼……”一连串咳嗽声忽然响起,军主萧拔剌单手掩住嘴巴,身体伏在香案上,肩膀不停地抽动。

众契丹和幽州将佐们,这才意识到大伙刚才不小心又跑了题。纷纷红着脸站直了身体,闭紧嘴巴,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子尖处一动不动。

两位主将彼此之间关系很差,他们心里头都非常清楚。换做平时,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倾向于具有契丹血统的那一方。然而,马延煦先前的那几句话声犹在耳,马氏家族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就要飞黄腾达。此时此刻,再冒冒失失地于两位主将之间站队,就绝非聪明人所为了。

唯一不受咳嗽声干扰的,还是副军主马延煦,只见他笑着朝四下拱了拱手,缓缓补充道:“均田令下后,那些被活捉的中原奴子,个个感恩戴德。几乎不用再拿刀枪逼迫,自己就巴不得早日抵达幽州。所以,此番转运缴获的物资人口北返,极为顺利。军主大人的,还有诸位袍泽的,都全部如数送到了幽州,并且已经交给地方官府登记造册!”

“谢副军主!”

“副军主威武!”

“马将军威武!”

“马军主……”

登时,有人又忍不住心中喜悦,拱着手欢呼出声。

萧拔剌闻听,心中愈发不快。用手狠狠拍了下香案,大声呵斥:“够了,不过是几车破烂,几个男女而已,至于令尔等如此疯狂么?我契丹……”

下意识地顿了顿,他快速改口,“我大辽男儿,走到哪里,还打不到这么一点儿草谷?无关紧要的废话都别说了,从现在起,说正经事!马将军,你刚才声称,三个营兵马就能拿下李家寨,本军主可曾听错?”

“正是!”副军主马延煦笑了笑,坦然承认。

“你可以愿意亲自领兵?”萧拔剌咬了咬牙,声音瞬间变冷。

“马某正有此意!”副军主马延煦继续拱手,脸上的笑容依旧。

“你刚才还说,契丹骑兵不堪一用,只愿意带幽州军前去?”萧拔剌的眉头忽然一皱,两眼里射出刀一样的光芒。

这话,可问得有些阴损了。当即,有几个反应机灵的幽州军将领,就悄悄向马延煦摇头示警。

此番南下,契丹大惕隐耶律屋质和南院枢密使韩匡嗣二人在兵力部署方面,可谓是煞费苦心。几乎每一路人马,都是由五个营头契丹兵和五个营头的幽州兵搭配而成。就指望大伙能通过共同打草谷,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和感情,进而逐渐行成战场上的默契。所以包括军主萧拔剌之内的大多数将佐,都在刻意地忽视契丹人和幽州汉人之间的差别,虽然他们在骨子里,从未将两者视为同类。

而马延煦如果像先前一样说契丹骑兵在大雪天发挥不出战斗力,就等于跳进了萧拔剌挖好的陷阱。虽然他完全是在实话实说,可萧拔剌只要在上报时稍微添油加醋,就可以将他的话与两位大人物的决策对立起来,让他浑身是嘴巴都分辨不清楚。

“众所周知,骑兵的攻击力,在平地乃为步卒的十倍。”也许是看到了几个好心人的示警,也许是本能使然,马延煦只是将契丹两个字省略,就再度将萧拔剌的招数化解于无形,“然牛刀杀鸡,却未必能显其利。如此天气和地形,用骑兵不如用步兵。此乃末将本意,还请军主大人切莫曲解!”

“嗯,嗯哼,嗯哼,嗯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萧拔剌俯身于桌案,痛苦不堪。

如果不是自己的原顶头上司耶律留哥卷入了谋逆案中,如果不是大惕隐耶律屋质地对他们这些曾经做过耶律留哥嫡系的人另眼相看,如果马延煦的父亲未在新皇帝耶律阮面前炙手可热,就凭着此人敢对自己不敬,萧拔剌便能将其碎尸万段。而现在,于此非常时期,他却只能忍,忍得嘴里发苦,肚子里烟熏火燎。

“军主如果身体不适,不妨多休息休息!切莫挺着,万一小病挺成了大病,反倒不美!”偏偏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凑上前,好心安慰。

“嗯,不妨事,不妨事!”萧拔剌直起腰,喘息着摆手。

此时此刻,他再也没心思去考虑自己派兵去攻打李家寨到底是不是个良策。更没心思去考虑,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儿两个,究竟对自己说了多少实话。从头到脚,每一根血管里,都充满了憎恶。恨不得立刻将马延煦推出去,乱刀剁成肉泥。

自己的刀,肯定不能用。萧拔剌虽然愤怒,却没完全失去理智。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得意的马延煦,他忽然笑了起来,不停地点头:“好,好,马将军的话非常在理,让我听到后眼前不觉就是一亮。这样吧,三个营头不够稳妥,我把四个营的幽州军都给你,你带着他们去拿下李家寨。我就继续在这里,安营扎寨,同时等着你的好消息!”

“谢军主!末将正有此意!”马延煦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如此,你可愿意立军令状?”萧拔剌抓起一根令箭,却不立刻交给马延煦,而是看着对方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第七章 劲草(四)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冻了冰的光板儿羊皮袄上,叮当作响。

羊毛皮袄下,几张长满冻疮的面孔缓缓探了出来,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面孔的主人艰难地从积雪中拔出双腿,深一脚,浅一脚,朝李家寨方向移动。一个个累得筋疲力竭,却不敢在雪野里做丝毫耽搁。

快了,没多远了,天黑之前保证就能赶到。

快了,到了李家寨就安全了。那里出了一个大英雄,身高一丈二,腰围九尺八,手持一百四十斤大铁鞭,一鞭子打下去,将契丹强盗连人带马都砸成肉酱……

“噗通!”有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女人滚翻在雪地上,像秋后的麦秸捆子一样,被风吹着滚出老远。

“孩儿他娘!”“娘亲……”几个穿着羊皮袄的人哭喊着扑过去,将摔倒者搀扶起来,拖曳着,继续跟在其他羊皮袄的后面缓缓移动。

向西,向西,西面不光有巍巍太行,可以挡住契丹人的铁蹄。

西面还有一个李家寨,李家寨有个巡检司衙门,衙门里有个豪杰名叫郑子明……

呼呼——呼呼——呼呼……

白毛风呼啸,吞没一串串儿穿着光板儿羊皮袄的身影。

光板儿朝外,羊毛朝里,一片布都没有的羊皮袄,是典型的塞外民族打扮。但最近数十年,随着契丹人不断南侵,并且彻底吞并了燕云十六州。一些塞外民族的服饰,也在河北、河东等地,渐渐流传开来。

比起什么什么左衽右祍,老百姓更在乎的是缓和、便宜和实用。正如他们不在乎朝廷的名号是唐、是汉,皇帝行李还是姓朱邪,更在乎的,是朝廷能不能让大家伙儿安安心心地种地、织布、养孩子,不必每时每刻都担忧祸从天降。(注1)

然而,现实却总是跟天空中的白毛风一样冰冷。

五十年前那会儿,据说中原豪杰瞪一瞪眼睛,契丹人的祖宗耶律阿保机就会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四十年前那会儿,据说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以三郡之地抵挡契丹举国,激战连年却丝毫不落下风。

三十年前那会儿,契丹人大举南侵,李存勖以五千兵马迎敌,打得耶律阿保机落荒而逃,麾下将士死伤尽半。

二十年前,契丹战马再度杀过长城,万里长城犹在,却不见一家中原豪杰旗号。

待到近十年、五年,乃至现在,契丹人南下打草谷就成了家常便饭了。非但燕云十六州尽染腥膻,拒马河、漳河、乃至黄河,都渐渐挡不住草原人的马蹄。

日子越来越朝不保夕,老百姓们当然对朝廷和官府就越来越不信任。倒是对地方上的豪杰更敬重一些。甭管后者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大盗也好,结寨自保的乡下粗胚也罢,好歹他们吃了老百姓的供奉,在契丹人来打草谷之时,没脸装作视而不见。虽然,他们所能提供的保护,也非常有限,甚至仅仅是让人心里头有个依靠,现实中往往不堪一击。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一伙敢挡在契丹强盗战马前,且有本事挡得住的豪杰,就无法不令万众瞩目了。故而李家寨乡勇大败契丹人的消息,以比白毛风还快的速度,转眼就传遍了整个定州。

消息传开的最直接后果是,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上午,义武军节度使孙方谏的信使就冒雪而至,强烈邀请巡检司衙门择日迁往定县城内,与城里的义武军左厢第二军一道,“保境安民,共御外辱!”

随信使同时来的,还有五百贯足色通宝,一千石粮食和两万支雕翎羽箭。充分体现了节度使孙大人的诚意和居住于定县城内的一众士绅名流们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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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的另一个不那么直接的后果是,方圆两百余里,凡是平素没资格受义武军保护,或者对义武军已经彻底失去信心的平头百姓,迅速扶老携幼朝李家寨逃难。头两天每日还只是二三十户,百十号人;第三天就变成了每日七八十户,三五百人,并且迅速朝每日百二户,六七百人靠近。如果老天爷不继续下雪,预计用不了十日,就能将李家寨填得无处立锥!

可怜那李家寨,原本自己不过才两百余户人家,千把丁口,一时间,哪里接纳得了如此庞大的人潮?所有空屋子,包括小半个巡检司衙门都腾了出来,依旧不够让逃难而来的百姓尽数有屋顶遮挡寒风。所有锅灶,一天到晚不定地开火,依旧无法让逃难者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一顿饱饭。到最后,连原本隶属于联庄会,位置相对更靠近太行山的冯家庄、潘家寨、张家寨等村子,也敞开了寨门开始接纳难民,才勉强化解了燃眉之急。但距离彻底摆脱了麻烦,却依旧差着十万八千里。

“活该,让你一肚子妇人之仁!让你把自己当成活菩萨!”仿佛巴不得看郑子明的笑话,潘美一边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一边小声嘟囔。

虽然一直下不了狠心,弃家乡父老和巡检司的众袍泽而去,他却始终都认为,自己那天对郑子明的指责没错。成大事者,就必须杀伐果断,就必须硬得起心肠。对敌人要狠,对自己人也要狠。考虑任何事情,都必须从利弊着眼,而不能受困于是非善恶,或者心中的感情。

而感情这东西,也最是不靠谱。君不见,自古以来,为了权力或者钱财,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夫妻白刃相见的例子比比皆是。谁曾听说过哪个英雄豪杰,一辈子都跟亲朋故旧和家里的女人都有始有终。

“其实,其实我觉着,大人他这样挺好的!”李顺儿最近立下的功劳较多,胆子也越来越大,听潘美肚子里始终怨气不散,凑上前,压低了嗓子开解,“他连那两个契丹狗贼都不忍杀,自然轻易不会对身边的弟兄下狠手。否则稍不留神就被推出去打板子,或者一刀砍了脑袋。他即便做了大将军,执金吾,咱们这些人心里头也不踏实!”

“滚,哪凉快哪呆着去,老子跟你说不明白!”潘美抬起脚,一脚将李顺儿送出半丈多远。“老子用得着你来讲道理?这根本就不是一码子事儿!别再跟着老子,烦着呢!”

“这,这咋就不是一码子事儿了?”李顺儿用力揉了几下屁股,满脸不服不忿。然而,终是不敢再跟潘美去争执,以免被外人看了笑话。

后者踢他屁股的时候,脚上收着力,他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况且隔着铠甲和棉衣,即便踢得再狠,也不会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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