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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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离小三周年祭还有四十二天,晚媚团了团身子,觉得冷,将怀里暖炉抱得更紧,直直贴在胸口。

二月踮脚走了进来,手里托着汤盅。

十八天大的乳鸽,配绝顶鲜美的银环小蛇,炖了三个时辰的清汤,滋味却远不如当年那碗阳春面由。

一碗小三用缠着绷带的双手下的,飘着细碎葱花的寿面。

晚媚尝了口,觉得意兴阑珊,翻手就将汤盅朝下,兜底倒了个干净。

滚热的汤水四溅,烫上了二月的脚趾。

二月不后退,这位刑堂的新堂主涵养一流,还在原地垂首,神色如常,道:“公子传话,请门主去一趟。”

晚媚向后斜躺:“你就说我身子懒,懒得吃饭懒得走动,连活都懒得活。”

“公子说,如果门主不肯去,就让我传话,他是有个要紧的任务,要门主亲自去做。”

晚媚闭上了双眼。

“这个人的资料我已经差人送来。”

晚媚还是闭眼,紧紧搂住暖炉。

二月开始后退:“公子还交代,门主必定不虚此行。”

说完人就不见,屋子里复又一片冷凄。

很长时间后,晚媚终于从榻上起身,伸手打开资料,姿势很是闲散。

——“十四日申时一刻,带红魔伞,杀宁王于王府议事大厅。”

资料的第一页就看得晚媚失笑。

杀人,还要规定时辰地点,指定道具,这任务倒是有些意思。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亮了,脊背伸展,食指搭上纸张,往后又翻去了一张。

“宁王,名郁宁天。”

看完第二张后晚媚沉吟,伸出手指,指甲鲜红,在那上头爽脆的画了个叉。

宁王府,日渐西斜,照着满地富贵。

殷梓的轿子落在王府门前,等到申时过了半刻,这才将轿帘揭起。

和人相约,他永远迟到半刻。守时,却也要人相待。

管家上来迎他,议事大厅里燃着香炉,宁王坐在主座,朝他微微颔首。

宁王穿便服,殷梓也是,一袭暗紫色长袍,腰带细窄,上面镶着块鲜红欲滴的鸽血石。

紫衫配鸽血,色中大忌,可却无碍他的风流。

暗紫里一滴血红,就正象他的人,深沉里透着那么一点邪恶。

宁王的手举了起来,道:“有劳殷太傅,请坐。”

殷梓将头微低,走到他跟前,提起茶壶将茶杯倒满。

“殷某此来是为谢罪。”弯腰之后他举杯,杯身齐眉:“还望宁王宽宏。”

声音姿态是无比的恭敬,可那杯茶却不再是清碧的雀舌。

他的食指搭在杯沿,没有利器伤害,却突然破了个小口。

鲜血流进杯口,却不溶进茶水,而是浮在杯口,慢慢铺开,和茶一起,铺成了半边浅绿半边淡红的一个太极图。

无比妖异的一幕,就发生在宁王眼前,可宁王却是毫无反应,将杯子接过,一口就将那太极吞尽。

殷梓于是抬头,淡笑:“多谢宁王不计前嫌。”

宁王也笑:“盐茶道的事务我已经交出,殷太傅已经如愿,不知此来还有何事?”

殷梓后退,手指抚过唇边,将指尖鲜血吮干。

血的滋味无比甜美,他落座,长眼半眯,唇角满足地勾起。

“来宁王府的,可远不止我一个。”微顿半刻之后他突然抬头,将食指一弹。

食指间一滴鲜血破空而去,穿破屋顶,在阳光下化作巴掌大一块红雾。

这人的武器,竟然是自己的鲜血。

屋顶上的晚媚拧了下身,避开这团血雾,干脆踏破屋顶落地。

红魔伞已经吸了人血,此时一片鲜红,落地之后她将伞收起,只是一个流目,已经是意态万千。

殷梓看了看她,讶异于她的镇静:“姑娘大白天的蹲在人家房顶,难道就一点不觉得惶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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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媚笑,人半斜在伞上,去看主座的宁王。

议事厅光线充足,可偏巧就有团暗影遮住了他的脸,让晚媚看不真切。

伏在房顶的时候也是如此,不管晚媚换哪个角度,那暗影是无处不在,让她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这个宁王,断然也不简单。

晚媚暗叹口气,将红伞提到了手中,转头打量殷梓:“我不惶恐,因为我和阁下一样,都是受邀而来。”

说完她就将手搭上伞柄,手指向前,将伞面缓缓撑开。

殷梓的神色瞬时就犀利起来,一记眼刀杀向宁王:“我夺了王爷盐茶道的权,断王爷财路,王爷是邀人前来清算的吗?”

等他这句说完,晚媚的红魔伞已经霍然张开,地涌金莲黄得灿烂,直往他眼前逼来。

宁王衣动,将手间茶杯握得粉碎,一边清喝:“来我宁王府挑拨离间,你也未免太过自信!”

殷梓也即时长笑,中指通红,血液在指尖聚集,遥遥指向晚媚。

“挑拨我和王爷,你也未免太自作聪明!”应了宁王一句之后他笑意收敛,中指里涌出一丛鲜血,被他弹上半空,立时化作三道血箭。

晚媚撑伞,脸隐在伞骨后,并不退却。

血箭迎上了伞面,红伞顺势旋转,卸去了千斤之力。

伞后的她已经到了殷梓跟前,红伞之后脸容娇俏,衣袖隐隐鼓动。

身后宁王终于发难,衣襟带风,挥掌击向她后背。

千钧一发那刻晚媚闪身,宁王的掌风从她身际擦过,‘忽’一声直取殷梓。

红魔伞的伞骨也在这刻翻转,伞骨往前,十二枝直射殷梓要穴。

局面有了微妙的变化,突然间就成了她和宁王合攻殷梓。

殷梓并不惊讶,紫衫迎风,袖角一个回旋,将宁王的掌力沿原地折了回去。

对晚媚那一击,他远未尽全力。

他的心神,七成是用在了防范宁王。

彼此猜忌防范,这便是他和宁王多年来共处的姿态。

晚媚笑得无声,单手一旋,将神隐从伞柄里抽出,腰肢在瞬间回拧,将鞭身指向宁王。

宁王迎着殷梓送回来的掌风,一刻间不及分身,已经被鞭尾刺进了心门。

若论单打独斗,三人之中晚媚武功最弱。

可殷梓和宁王之间有道隙缝,足够她施展心计。

申时一刻整,任务即将完成。

晚媚抬头,终于看清楚了宁王的样貌。

两眼黑沉,然而全无焦距,鼻挺直,样貌英挺带三分落寞……

这张脸,晚媚绝不是第一次见到。

宁王郁宁天,竟然就是公子。

※※※※

“腊梅上头的雪,这么麻烦,树枝上头的雪莫非就不是雪……”

花园里头的丫头噘嘴,拿一只密瓷罐,万分不耐烦地一朵朵扫腊梅花上的雪。

“雪当然都是雪,没什么两样,所谓香雪,其实不过都是噱头。”门内有人幽幽发话,声音虚弱:“可是你我要靠这噱头吃饭,没办法。”

丫头‘哦’了声,继续采她的香雪,又问:“还是只采一罐,只做四十九瓶香膏?”

“是。”门内人低声,伸出手来,将膝盖上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

伤处的疼痛是一日甚过一日,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克制。

好在他还会忍受,已经习惯在忍受中数时日流过。

“又是发怔,大白天的,睁着眼睛发梦。”

园子里突然有人发话,不是丫头,是玉惜,安定城当之无愧的头牌。

门里那人抬头,看她:“有心情奚落我,你是已经有了决定吧。”

玉惜皱皱鼻子,也看他:“你胖了一点点,现在看起来有点象人了。”

那人不发话,仰头失笑,眼底的青痕益发明显。

没错,他现在是象人了。

可大半年前玉惜在坟场捡到他时,他的模样就绝对是个鬼,一个凄惨万分的鬼。

那时玉惜还是妓院里面一个不入流的歌妓,偷跑出来给娘亲烧祭,回转的时候刚巧看见了他。

当时他就坐在一堆乱坟当中,穿白衣,前胸被鲜血浸透,目光穿透黑夜,像是已被凝冻。

玉惜素来胆大,可看见他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许久才敢上前,碰了碰他肩头。

那人形容可怖,样貌却很清朗,被碰后费力地转头,看她两眼后发问:“姑娘可是出身青楼?”

玉惜的脸色当时就阴了下来。

那人艰难喘息,可说的每个字清晰有力。

“救我,我让你成为这里的头牌。”他道,这句交换的条件说的极低,可声音里有股力量,居然让玉惜觉得他所言非虚。

于是玉惜救了他,他在凉州安定活了下来,两个月之后开始做香脂生意,很快就名满安定。

而玉惜依他所说,每个月来他这里三次,果然在半年之后成为安定头牌。

这人身体极度虚弱,却有个极度强韧的灵魂,为玉惜平生仅见。

“我的确是有了决定,决定和阮郎私奔。”心念至此玉惜抬头:“时间就在今晚,来是跟你说声。要不你也走吧,我老板的手段相信你也听过。”

“我不走。”

过了片刻那人才道,声音极低。

玉惜忍不住叹气:“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空等,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而那人那事永不会来。”

那人低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我都要走了,就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姓谢。”

隔了片刻那人抬头,眼波浩淼,好像被这姓氏触动了无穷心事。

犹豫只是片刻,很短暂的片刻。

晚媚没有丧失冷静,很快催动内力,将鞭运直,极其端正地刺进了宁王心房。

宁王应声后仰,张嘴‘扑’地吐出口血来。

如无意外,这道贯穿胸膛的伤口绝对致命。

晚媚使命完成,收鞭后撤,伸手击向红魔伞。

伞面受力破碎,地涌金莲失去宿主,立刻伸出触手,百余根红丝在殷梓跟前摇曳,一时阻住了他的去路。

这样一个隙缝足够脱身,晚媚足尖点地,立刻踏上屋顶,消失在冬日的薄阳中。

次日,宁王遇刺的消息传遍京城,殷梓也因此奉命,下朝之后前去晋见皇帝。

皇帝姓郁名宁远,人如其名,是个温和淡定的人,嘴角天生上弯,不笑时也似带笑。

“宁王的确是瞎子,这点不用再怀疑。”俗套礼节之后殷梓发话,直切正题。

郁宁远淡笑看他,不发问,耐心等他的理由。

“我在他眼前一寸远的地方,落血在他杯里,他却一饮而尽,所以说他绝对看不见。”

郁宁远点头:“谁都知道殷太傅的血是天下第一毒物,能让人腑脏化水。”

“我在杯里同时也落了解药,遵照圣意,不要他的命,只是试探。”

“那就算他的确是个瞎子。”郁宁远又点头,身子微微前倾:“那么关于鬼门的传言呢,你觉得是真是假?”

“刺客身带红魔伞,的确来自鬼门,而且这场刺杀绝对不是演戏,我有十成十的把握。”

“这么说传言就是假,他应该不是鬼门的主人。”

“未必。”沉吟片刻之后殷梓欠身:“当着我的面刺客来访,皇上难道不觉得事情过于凑巧?”

郁宁远凝目,手指轻叩桌面:“我故意让他去查鬼门事宜,他也查出了鬼门不少资料,鬼门的人时时刻刻想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说,这事情真假的比例是六四,我有六分信他,是因为那一鞭的确致命,他虽则现在没死,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死。”

“那就这样吧。”郁宁远将掌一抚:“我且信他,如果他不死,我就依他所言,给他些施展拳脚的机会。”

“伤口贯穿心房,他不死的几率只得万一。”

“太傅不该这样咒我兄长。”郁宁远微哂,眼隐隐带有笑意:“你莫忘了,我曾在爹临死前立下血誓,要护爱兄长绝不与他为难。”

下了第一场雪,听竹院益发冷凄,冷的有些肃杀。

晚媚在漆黑的屋里前行,路线再熟悉不过,很轻松走到榻前。

屋里亮起一点荧光,公子拈指,将一团荧蛊托在眼前。

眉眼被照得清晰,他绝对就是宁王。

就算皮囊可以复制,但那眉眼间的孤高和落索绝对无法复制。

晚媚缓缓低头,声音冰冷,道:“晚媚拜见宁王,祝宁王万安。”

公子笑,笑里隐带讥诮,伸出手来,环住了她腰。

晚媚的身体还是无比销魂,那些荧蛊四散,在她赤裸的胸前盘旋,似乎也不忍离开。

公子的手从她胸前滑过,一路往下,不断婆娑挑逗。

晚媚的欲望被燃起,也上前来,咬开他衣衫。

屋里荧蛊半明,晚媚的手搭上他胸膛,看到他胸前一个极小的伤疤,圆形,正是神隐留下的印记。

刺杀之后不过半月,这伤口却已经完全愈合。

晚媚食指打圈,在那伤口上流连,另只手却早已经下探,让该硬的地方铮铮立起。

荧蛊升上了半空,开始象星星般静谧,照着他俩滚热的身躯。

公子切了进来,头搁在她肩,动作轻柔。

晚媚的食指还留在他伤口,几下律动后忽然觉得异常。

伤口处有黑色的藤蔓伸了出来,极小极短的一枝,却妖异非常,在她食指上狠命地吮吸了一口。

晚媚的身体一僵,手指飞也似地收了回来。

公子的动作还在继续,懂得她心思,冷声发话:“如果我不让蛇蔓生长,你那穿心一鞭早就要了我的命。它是魔物,却能让我不死,伤口飞一般愈合,我该感激它。”

晚媚有些迟疑:“其实如果刺杀只是演给旁人看,我完全可以……”

“演戏?你以为那位观众会看不出?”公子反讥一句,将头埋了下来,抵在她柔软胸前。

没错,因为观众是个高人,戏才要演的逼真。

所以他才要晚媚绝对不知情,资料上洋洋万字,却没有一句提到宁王也是瞎子。

只要值得一赌,他是什么注都舍得下,其中包括自己的性命。

晚媚在心底冷笑了声,手指又盘上他伤口,任那藤蔓将她手指团团裹住,道:“那蛇蔓怎么办,你不怕它吞了你?”

公子不语,在她身体里穿行,动作还是缓慢,似有节律。

蛇蔓从晚媚手指收了回去,恋恋不舍,但还是被收回,“咻”一声没进了公子肌肤。

公子低喝了声,似乎痛苦不能遏制,将晚媚腰肢紧搂,动作激烈了起来。

蛇蔓在他体内激烈挣扎,和真气抗衡,在被完全收服前伸出触角,垂死挣扎,紧紧勒住了他五脏。

痛达到顶点,快也达到顶点,公子无声,在晚媚身体里急射,同时一口血喷将出来,将她半个身子染得通红。

晚媚愕然,肩头挺直,向前接住了他无力垂低的头颈。

片刻喘息之后公子抬头,恢复冷寂:“这次任务你做得很好,一鞭穿心,绝不犹豫容情。”

因小三之死,晚媚恨他,连这恨也在他的算计。

晚媚觉得齿寒,怔怔看他卧平,进入了极短极浅的睡眠。

荧蛊在头顶盘旋,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晚媚伸出手来,百无聊赖地抚过他眉心。

眉心也是冰凉,这是个无情如斯的人,对自己也不宽纵半分。

“到底你想要什么,权倾天下就这么可贵,值得拼上性命?”到最后晚媚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不免讥诮。

“我想要的,在你内心深处也想要。”只片刻功夫公子却是已经醒来,神色冰冷,将衣带系上。

晚媚突然有个闪念:“那宁王的声音……”

“鬼门里面的人能听见我的声音,但绝对不是宁王的声音。”公子应了句,嗓音突然之间就变了,变成那日宁王的音调:“因为什么你自然明白。”

晚媚垂首,愣了片刻,那厢公子却是已经立身,站在黑暗中催促:“你随我去个地方,为时一个月。”

晚媚低声称是。

同日京城之内,皇帝也收到消息,宁王病重,希望远离嘈杂,回到南疆故地。

回乡候死,这消息含义大抵如此。

皇帝欣然应允,放他前去,宁王于是消失京城,第一次有了个悠长的假期。

※※※※

姓谢,名欢。

一点没错,他就是小三,刑风口中已经挫骨扬灰的小三。

生离死别那天仿佛就在眼前,他清楚记得刑房里面那最后一抱,两人彼此贴近时,噬心蛊带来的疯狂痛苦。

就在那夜,他将功力渡给了晚媚,所有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

事情结束时他头脑无比清明,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绝对再禁不起一夜酷刑。

可是那又何妨,晚媚生姹萝死,他已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当刑风回到刑房,再次举锤的时候他才如此安详,听着自己腿骨碎裂,就好像听人敲碎一块不相干的青瓷。

渐渐的天就明了,他感觉到灵魂已经飘到头顶,离解脱只差一线。

也就是在那一刻,晚媚对姹萝之战开始,刑房里所有监视的鬼眼也都倏然消失。

全鬼门倾巢,都跑去观赏那关乎门主人选的死生一战。

刑房里于是真的寂静,就只剩下小三,还有那举锤的刑风。

锤举而不落,当时的刑风神色平定,最后问了一次:“你挑拨流光,是否是受主子指示?”

小三已经说不出话,可仍有气力摇头,摇得毫不犹豫。

刑风的语气于是就带了唏嘘:“她到底是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生不负?”

小三艰难地呼口气,回望他,目光里有反问:“那么姹萝又有哪里好,值得你不离不弃?”

刑风懂得,摊开手掌,看着指甲不曾洗尽的血迹:“我和你不同,我已经负她,给了你们足够机会取她性命。”

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明了。

晚媚和小三的故意离间,还有方才小三真气的转渡。

事到如今,他是清醒地目送姹萝赴死,终于放弃了二十年来不变的追随。

“记得我跟你打过的赌吗?”一阵沉默之后他扬眉,将锤又扬起:“我说过,如果你最终不负你的主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小三虚弱地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怀他食言。

刑风的手高高扬了起来,他的眼前昏黑,觉得身体轻飘,仿佛已经穿越时光,坐上了那架秋千,猛力一荡赴往自由。

之后一切他都不再知道,那一刻的他,真的是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许久之后,在他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他才明白刑风不曾食言。

借着晚媚和姹萝决斗的空隙,刑风放了他条生路,将他送出鬼门,送到了凉州安定。

有一张字条被放在了他怀里,上面简单几个字:“提防公子,在安定等候。”

等什么不曾言明,可他懂得。

所以他在安定落了根,还做起生意。

不管来日如何,至少他要不枉负安定这个地名,拥有一个院落,让等候的那个人能够衣食无忧。

“院子还要再大,大到能架一个高高的秋千,荡起来能看见外头的风景。”想到这里他抬头,因为有了念想,小腿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院里丫头还在忙碌,今天不再是采香雪,而是在往地上撒盐。

玉惜和他的阮郎已经走了两天,昨夜暴雪又下了一夜,院子里的雪是扫都扫不干净。

小三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想去拿匾里的干芍药。

芍药离手指还有一寸的距离,够不着,他苦笑,只好又去推那轮椅沉重的轮子。

就在这刻院里来了生人,一人华服为首,后面跟着三个彪形大汉,进院后开始一字排开,标准横着走。

小三又苦笑了声,对丫头示意,让她站到自己身后。

来人走到了他跟前,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腿,将匾里的芍药踢翻。

小三皱眉,很是可惜那些干白芍,道:“你们白来一趟,我并不知道玉惜去了哪里。”

来人看了看他,又是抬脚,将他一脚踢翻,靴子踩在他胸口:“你不知道那谁知道,谁不晓得玉惜是你一手调教出来。”

“她本来是想告诉我,可我不想听。因为她如果想彻底割断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去处。”

小三的这句回答再简单不过,可却彻底断了来人的念想,让他顿时抓狂。

“那……她走了你负责赔偿。”急怒之下那人抬手,在屋里四指一圈,最后指头指向了小三椅后的丫头:“你就把这丫头调教给我,调教得比玉惜还强。”

小三闻言冷笑,眉眼半弯,笑这堂堂笑蓬莱的老板竟然是个莽夫。

一笑破冰,来人低头,这才发觉脚下踩着怎样清俊一个男子。

“皮囊绝佳身子孱弱。”那人慢慢弯腰,在咫尺之外打量小三:“我怎么才发觉,安定城居然有这样一个天生的好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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